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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与复杂

2013-04-29蒋子龙

杂文选刊·下半月 2013年6期
关键词:一物草场土质

蒋子龙

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我跟着打猎队的车去过大草原,真正见识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草色万里,翠接蓝天。近几十年来也曾多次去草原,却很难再跟“大”字联系起来了,人们甚至不大称草原,而改叫草场。许多草场确实由“草”和“场”组成,草长得癞癞疤疤,斑斑驳驳地裸露着一块块的场地。

前不久兴致勃勃地再去草原,希望能找回昔日对草原的感觉。不料草场仍是黄模蜡瘦、稀稀落落。甫一见面当地人就提醒我:不要随便买小摊贩的羊肉串,那都是用鸡肉做的,然后放在羊尿里泡出点膻味。因为草场禁止放牧,羊肉贵到八十多块钱一斤。

过去的草原上有一道必不可少的景色,那就是成群的牛羊骡马在吃草,或是在奔跑嬉戏,它们的粪便是草场最好的天然养分,它们的蹄子的践踏和蹬刨会疏松土质,保养草场水分。你看看现在的草场,被铁丝网一块一块地围起来,由过度放牧改为禁止放牧,土质板结,缺乏营养,草场怎能不退化?

我听他说得有道理,难道当地的领导们会不懂这个理吗?这么简单的事领导不懂你讲给他们听不就行了?他反问:“简单?我们现在还有简单的事吗?现代人复杂得云苫雾罩,再简单的事也能把它搞复杂了,就像把种子埋进土里就能打粮食、长蔬菜,可你看看现在的粮食蔬菜,谁能说得清哪种是农产品,哪种是化学品?哪种食物里含有什么样的毒?就连吃喝拉撒睡这些人一生下来就会的事情,现在都复杂得到死都学不好,电视上天天在教中国人怎么活着,怎么睡觉,怎么拉屎溺尿。你说眼下还有什么事是简单的?”

当时我的确被他问住了,但从草原回来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议论,竟是碰上了能将极端复杂的事情变简单的故事。在城市的东南部有个堆山公园,山上林木繁茂,山顶有廊亭楼台,山脚有一条小河和湖泊环绕,河上架有四五座样式不同的石桥,河两岸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吸引了方圆一大片的市民来公园里休息、游玩、锻炼。

设想一下若将这样一个有一座小山的公园铲平、将河流湖泊填死,该是多么复杂的事情,得激起多少市民的不满?因公园北面的大道下面要修地铁,不知哪位主管大人大巴掌一拍就定板了:这么好的地段怎么能让个公园给占了,多大的浪费!把山推掉,开发房地产,资金也有了,然后再弄点花坛什么的,一样也很漂亮。

我忽然明白了,为了赚大钱或出政绩,任何复杂的事情都可以简单处理。所以才有没完没了的大拆大建,化复杂为简单——岂知有些简单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复杂,于是经常惹出事端,然后用金钱或权力摆平,倘若摆不平,就会乱上添乱,事情变得更复杂。正如堆山公园四周的居民一样,越传知道的人越多,传的人越多邪火就越大,有人在骂大街,有人想征集签名去上访告状,有人想组织老年人上街请愿……百姓们越想越复杂,越复杂越对付不了来自上边的强大简单。最后惊动了一位高人,只简单的一句话,就化解了那个推山填河的简单大决定。他质问想推山填河的人:“你们可知道这个公园最初是谁主张修建的吗?”只此一问,便再也没有人敢提毁园建楼一事了。

原来当初规划用建筑垃圾修建这个堆山公园的领导人还在世,而且比决定推山填河的人更位高权重。这就叫“一物降一物”,擅弄权者,往往会被权治。权力可以使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也可使复杂的事情变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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