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儿登天的梯
2013-04-29三秋树
三秋树
我考上大学那一天,从未进过城的父亲做了个决定——带着母亲到城里打工供我读书。
父亲刚进城时只是干些建筑小工之类的活儿,后来,他发现我们学校旁边的小吃店都很火,于是他向同乡借钱,在我们学校的西门口租了个烧烤摊。父亲的铺子很快顾客盈门,真没想到,那样一间不足20平米的小屋子,每个月可竟以净赚五千多元。
父亲总是在打烊后就着当天卖剩下的肉串,让我陪他喝上点小酒。喝了酒的父亲让母亲数钱给我看,然后对我说:“儿子,爹知道读了大学并不意味着就彻底改写了命运,现在,不少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就算找到工作了,赚的钱还没有我一个卖羊肉串的多。爹想告诉你,人的命都攥在自己的手里。你更要记得一点,只要为人诚实善良,就遍地是黄金,处处都有机会。”
大二那一年,母亲不幸病逝,只剩下父亲独自守着烧烤摊,他对我说:“在这城里买个房子不容易,爹得帮你把首付钱置下,等你成家立业了,我就回乡下养老。我这梦里梦外全是乡下的人和事。”母亲走了,我终于体味到了何为相依为命。我也决定毕业后不再读研,早一点工作,早一点让父亲过上不必如此辛苦劳作的日子。
大四暑假的一天晚上,我在父亲的烧烤摊帮忙。即将收摊时,来了四个社会小青年,明显已经喝高了。他们叫了肉串和啤酒,父亲便劝他们:“孩子,喝得也差不多了,早点回家,免得父母惦记。”那四个人当场跟他发火:“怎么,怕不给你钱啊。叫你上啥就上啥呗,少废话。”父亲没有跟他们计较,默默地烤肉串。父亲烤好肉串后,我给他们送了过去。一个小青年对我说:“太咸了。”于是,我把肉串拿了回去,重新烤了新的,等到再送过去时,另一个小青年又说:“忘了告诉你,我不爱吃烤得这么焦的。”看到我站在那里,第三个小青年站起身来把我的眼镜抢了过去扔在地上说:“一个臭烧烤的,戴眼镜装斯文。”这时,父亲走了过来,捡起我的眼镜,对那四个人说:“肉串我再重新烤给你们。”在后厨,父亲小声地对我说:“他们喝多了,别跟酒鬼一般见识。”我说:“知道了。”新的肉串烤好后,父亲送过去,他们却坚持要我来送。于是,我把盘子端给他们。这时,一个小青年拿起还很烫的钎子扎我的胳膊。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对他们说:“你们再闹事,我就报警。”这句话激怒了他们。四个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开始对我拳打脚踢。父亲冲过来拉架,他们其中两个人抱住了他,剩下的两个人则把我踹倒在地,不分头脚地拼命踢着。混沌之中,我听到一声山一般的怒吼,然后,一个小青年倒在了血泊之中,其他三个疯了一般逃跑了。我的四周终于静了下来,我只看到父亲手里拎着切肉的尖刀,冷静地对我说:“报警吧。”
父亲被判了死缓。在法庭上,父亲只说了一句话:“别当着一个当爹的面打他的孩子。”
每个月我都会去看他,给他带去一个又一个好消息:我工作了,月薪五千;我辞职了,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我在谈恋爱,女孩想来看他;他的孙子出生了……不是炫耀,只是想留个硬汉的形象在他心中。
每一次,他都笑着说:“意料之内,意料之内,我儿子可不是白给的。”其实,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很难受,就像每一次我走出监狱都会一个人在路上放声痛哭一样。他说:别惹孩子他爹,而我从此也懂得:不能在父亲的面前落泪。
记得那时母亲还在,一年过母亲节时我拿奖学金给母亲买了一条项链。父亲羡慕地说:“这世界上还是当妈的最合适啊,你听那些歌唱的,什么世上只有妈妈好,什么上学的书包是妈给缝的,饺子是妈给包的。可轮到咱当爹的呢,不是登山的梯就是拉车的牛,更惨的是,还口口声声说:希望你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他说完这话,我们一家三口笑得直不起腰来。
记忆很暖,现实很疼。从此,快乐悲伤时,我都会一个人在心里唱那首歌——崔京浩的《父亲》:“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千情万绪,唯有此歌可以代为表达。
(摘自《八小时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