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的记忆
2013-04-29阎连科
阎连科
我总是想念我的父亲,想起我的小时候,父亲对我的训骂和痛打。好像,每每想起父亲,都是从他对我的痛打开始的。
能记得的第一次痛打是我七八岁的时候,读小学。那时候,每年的春节之前,父亲都会千方百计存下几块钱,然后全都换成一叠儿簇新的一角的毛票,放在他的枕头下,待到了初一那天,再一人几张地发给他的孩子们。
可是那一年,父亲要给大家发钱时,那几十上百张一毛的票儿却没有几张了。那一年,我很早就发现枕头下藏有新的毛票儿。我发现在我上学的路上,有卖芝麻烧饼的,也是一毛钱一个。我每天上学时,总是从枕头下偷偷地抽走一张钱,在路上买一个烧饼吃。偶尔大胆起来,会抽上两张,放学时再买一个烧饼吃。
那一年,从初一到初五,父亲没有给我脸色看,更没有打我和骂我,让我高高兴兴过完了一个春节。可到了初六,父亲问我偷钱没有?我说没有,父亲便厉声让我跪下了。只记得父亲直打到我说是我偷了他才歇下手。然后,父亲就不再说啥儿,把他的头扭到一边去。不看我,也不看我哥和姐姐们,可等他再扭头回来时,我们都看见他眼里含着的泪。
第二次,仍是在我十岁之前,我和几个同学到人家地里偷黄瓜。仅仅因为偷黄瓜,父亲也许不会打我的,至少不会那样痛打我。主要是因为我们偷了黄瓜,其中还有人偷了人家菜园中那一季卖黄瓜的钱。父亲也许认定那钱是我偷了,毕竟我有前科,父亲让我跪在院落的一块石板铺地上,先劈里啪啦把我痛打一顿后,才问我偷了人家的钱没有。因为我真的没有偷,就说真的没有偷,父亲就又劈里啪啦地朝我脸上打,直打得他没有力气了,气喘吁吁了,才坐下直盯盯地望着我。
那一次,我的脸肿了,因为心里委屈,晚饭没吃,我便早早地上了床。上床了也就睡着了,睡到半夜父亲却去把我摇醒,好像求我一样问:“你真的没拿人家的钱?”我朝父亲点了一下头。然后,父亲就拿手在我脸上轻轻摸了摸,又把他的脸扭到一边去,去看着窗外的夜色和月光。
算到现在,父亲已经离开我二十四五年了。这些年,我不停地写小说,不停地想念父亲。而每次想念父亲,又似乎都是从他对我的痛打开始的。我没想到,父亲对我的痛打,竟使我那样感到安慰和幸福。
好词:训骂,千方百计,簇新,偶尔,劈里啪啦,气喘吁吁
好句:我没想到,父亲对我的痛打,竟使我那样感到安慰和幸福。
偶尔大胆起来,会抽上两张,放学时再买一个烧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