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庄的故事
2013-04-29纪岚李坤
纪岚 李坤
北京城是一天天扩大的,我每天都看着从前周围的荒陌土地被开拓成一条条宽阔的大道。低矮破旧的平房变成了一座座工厂或高楼大厦。北京的地名中有许多都带着“村”“庄”或“店”。那些地名带着乡野空旷的气息。北京有两个八里庄,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我上中学时,我们家搬到城东一带,离东八里庄很近。后来我的工作单位也在那附近,我的许多同事和同学都生活在那里,许多的故事也就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有钱人家的墓地
上世纪50年代初,八里庄十里堡还是一片荒陌的乡村景象。当时属东郊区管辖,后来并入朝阳区。一条朝阳路穿行其中,又延伸东西两边的路。西起四环路,东到八里庄东街,这路南路北的大片地方都应该算八里庄。早就听老人们说,这是一条延伸东西运粮的古商道,有站在朝阳门就望见通州塔的传说,这说明朝阳门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来回走过这条古道的人们对生活的回顾与前瞻,颇有一种西出阳关的荒凉感觉。东大桥、呼家楼、八里庄、杨闸像古道上一串珠子似的连起了通州的大运河与北京城。古道两边零星散落着一个又一个村落。八里庄当时是一个大村,有几十户人家,这里离城里不远。以前城里的大户人家或有钱人,死后都想寻个好地方埋起来。八里庄不远不近。所以不少的当地人以替人看坟兼种几亩薄田为生。因为有钱人的墓地修葺非常规矩,有的还砌着花墙,人们也称他们为看花墙的。这些看墓人家在周围的土地上种些粮食和蔬菜,维持自己的生活,日子过得很清苦。
曾经的北京纺织城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首先就要面临衣食住行的难题。新北京大规模的经济建设从此开始,十里堡到八里庄一带在当时的城市设计中被规划为纺织城。一条朝阳路横贯东西。1953年正在建设中的北京国棉一厂的大厂房崛起在十里堡南边一大片空旷的土地上,1954年北京群众游行队伍中第一次出现纺织工人的身影。同年7月,新工厂进入全面试车阶段。工厂的设计规模是11000台织布机,年产量5万锭棉布。北京纺织业从此告别了“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的传统纺织技术,迈开了现代化步子。西边八里庄的地面上又相继建起了二厂和三厂。尽管如此,随着北京城市建设的发展和人口的不断增加,棉纱棉布的供求关系紧张。同年9月起实行凭布票限量供应,这是工业消费品中的第一种票证。9月15日,北京市发行了第一套布票,也称开门布票。上世纪60年代中期,我的童年时代就有过“过新年,穿新衣,戴新帽”的童谣。我多次看到过母亲在灯下边絮叨边为我们缝补衣裳,当时很多人家也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这些甚至变成了老北京的民俗,融进了人們的记忆中。可见当时棉布在人们眼里是何等珍贵。
我的同学同事朋友中有很多人几十年间都生活在八里庄,他们说上世纪50年代初一条挺窄的朝阳路把八里庄分隔成南北两部分,南边是正在建设中的国棉一二三厂,北边则盖起了一大片三四层红砖楼的职工宿舍。又厚又高的墙使楼道显得很高深,带着明显的苏式建筑特点,深褐色的红砖带着几十年岁月痕迹。我上班的单位在十里堡,每天都穿过朝阳路看到那片建筑群,再加上听同事们的聊天儿,我知道八里庄这地方留下了很多的故事。
这里最初只有一些本地的农民,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在八里庄北边流过,叫二道河。附近还有一座供奉着古代医学家孙思邈的药王庙,而南边则是一大片荒陌的土地。随着纺织厂建起了大片职工宿舍楼,这里也沸腾起来。厂房里机器轰鸣,纺织女工穿梭般地忙碌着。每天下午两三点钟该交班的时候,都能看到成群的年轻漂亮的女工走在街上或厂区大道。她们表情丰富,说着笑着走着,使整条街都充满了生活气息。而有些中年女工则操着上海话聊天儿,那情景在许多年间都是这条街上独特的风景线。后来我才知道,建厂之初,北京缺少有生产经验的纺织女工,就从上海和南方调来了大批纺织女工。她们为北京的经济建设做出很大贡献,从此成为北京人。那些年每到国庆观礼的时候,群众游行队伍中都有纺织女工们的身影。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党和国家领导人周总理朱老总刘少奇等多次到工厂视察,与职工群众座谈交流,称赞纺织工人的辉煌业绩。我的文友老师作家孟广顺就曾以记者的身份采访了国棉一二三厂的多位全国劳模,并撰写四五篇报告文学,记述了纺织女工们激情燃烧的火热生活。后来我与几个当过纺织女工的同学聊天时,才知道其实纺织女工的工作是很辛苦的,那时候每班一个挡车工要看24台纺织机,一个班下来要在纺织机前走上60多里地。单这路程平常人能走下来就不容易,更何况还要在纺织机前工作8小时。每个有着几年经历的纺织女工都能练就出一双铁脚板。
后来随着北京产业结构的调整,CBD东扩与八里庄只隔着一条四环路,历史又掀开新的一页。1983年底国家宣布取消布票。中国彻底告别缺布和少布的时代。那几千纺织女工告别纺织机转行做了别的工作,八里庄那一带红楼成为一种历史遗迹。现在还有很多曾经的纺织女工还住在那里。她们又有了一些平淡琐碎而艰难的故事,因为在一个时代转身时总有一些人做出奉献。
一首城市的诗歌
八里庄的东边有一条街,南北走向一直通到北边的二道河。据说过去那里是老村的旧址,街两边是一户挨着一户的灰色平房小院,茂密的国槐遮掩着一片片凉爽。一过二道河就看见路西有一座5层的楼房,从远处看是一座很普通的楼房,大门朝东,门牌上赫然写着“鲁迅文学院”。那里培养过大批的作家。我读当代著名作家王安忆、迟子建等人的散文作品时,都有对它的描述,尽管那里已在进行旧城改造,当年的痕迹还是隐约留在了这街上。
现在的八里庄大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说那条朝阳路吧,原来是一条窄窄的双行混合路,现在变成了四五十米宽多条机动车并行对开的宽马路。原来路南的国棉一二三厂的旧址上建起大片的高层住宅楼房和莱锦文化创意产业园。华堂商场等京城大型商场在此落户。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医院,手机商店和数不清的饮食商店如珍珠般散布街上。每到夜晚,灿烂的城市灯光串起明亮的一条街。而马路北边也建起了鑫帝大厦、云柏鞋业这样的大型购物中心。
我每天上班骑车走过这条街,对这街景看不够,尤其喜欢看它的傍晚。夕阳温暖舒适的阳光,淡淡地停留在深褐色的红砖楼上,似深情地抚慰。老楼门前坐着几个上了岁数的妇女在择菜聊天儿,话语中带着点南方口音。她们可是当年那群年轻漂亮的上海姑娘?此刻她们脸上的表情显得悠闲而从容,偶尔抬起头望一眼,顺着两座红砖老楼房的缝隙看到,不远处已有拔地而起的高层楼房在随着塔吊的移动一天一天长高。更远处城市的背景高楼林立,造型参差各异的建筑物,在落日的辉映下似乎是从地平面浮现出来的,像一首首城市的诗歌在吟唱,像一曲曲城市的音乐在跳荡。
每次走过八里庄的大街小巷,看到正在变化中的老街,我都会想起老舍先生的那句话:“生活是种律动,须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
(编辑·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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