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钗、黛的暗影
2013-04-29沈林
沈林
摘 要: 本文通过对《红楼梦》中宝钗和袭人、麝月、秋纹,黛玉和晴雯、龄官的比较,认为:《红楼梦》“怀金悼玉”,其实所“怀”、所“悼”是以宝钗、黛玉为代表的两个群体——被殉葬的女性和被牺牲的女性。这两个群体中的人物群像,或多或少可以看作是钗、黛二人的影子。曹雪芹通过她们,来暗写钗、黛二人的性格、命运。
关键词: 《红楼梦》 影子
自《红楼梦》问世,左钗右黛者有之,右黛左钗者亦有之,甚至有老友因此而“几挥老拳”的。但也有人不以为然,因为脂评说得很清楚:“钗、玉名虽两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俞平伯先生就认为:“书中钗黛每每并提,若两峰对峙,双水分流,各极其妙,莫能相下。必如此方极情场之盛,必如此方尽文章之妙。若宝钗稀糟,黛玉又岂有身份之可言?”就人物形象而言,笔者很赞同钗、黛二人是不分高下的。但曹雪芹对她们的情感是否也不分高下,就值得商榷了。其实,细品二人的判词和《红楼梦·终身误》,在曹雪芹的情感天平上,钗、黛二人还是有不同的。尽管在判词中他说二人“玉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惋惜她们“皆生非其地”;但在《序曲》中他说宝钗是“山中高士晶莹雪”,说黛玉却是“世外仙姝寂寞林”,仙凡迥别,占尽身份。而在判词中,这种情感的倾斜就更明显了。
宝钗的判词是“可叹停机德”。“停机德”,典出《后汉书·列女传·乐羊子妻》。东汉乐羊子远出寻师求学,因为想家,只过了一年就回家了。他的妻子正在织布,知道乐羊子回家的缘故后,拿起剪刀就要把织布机上的绢割断,以此来比喻学业中断将前功尽弃,规劝乐羊子继续求学,谋取功名,不要半途而废。薛宝钗和乐羊子在这一点上何其相似。贾府未败时,她总是“相机劝导”宝玉去“立身扬名”,结果宝玉反生起气来,说她“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子,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到贾府败落,她仍然“借词含讽谏”,结果“纵然是举案齐眉”,宝玉仍然“意难平”。借宝玉之口,曹雪芹表达出的是他对宝钗、乐羊子妻这类人物的真正看法:“叹人世美中不足今方信”——美则美矣,却总让人心有不足,而这不足的部分,恰恰才是最被看重的。
黛玉的判词是“堪怜咏絮才”。表面看来,是怜惜黛玉的才华。但如果深究“咏絮才”的典故,就会发现别有深意。“咏絮才”的主角谢道韫,虽出身王谢世家,但命运多舛。其聪明灵秀自不必说,而看她在青绫幕幢后折服时贤的词理无碍,看她在“孙恩之难”时趁乱突围的胆识才略,看她寡居会稽时传授学子的淡定从容,平生行径分明也多是不中绳墨的。她正是王谢二族中曹雪芹所谓“赋正邪二气而来”的人物。曹雪芹以谢道韫比黛玉,不仅是怜惜她们的才华,也是爱怜其人。
曹雪芹的“叹”和“怜”并非只是针对宝钗和黛玉。鲁迅先生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红楼梦》“怀金悼玉”(也有作“悲金悼玉”的),“金”“玉”所指的其实是以宝钗、黛玉为代表的两个群体——被殉葬的女性和被牺牲的女性。这两个群体中的人物群像,或多或少可以看作是钗、黛二人的影子。意识到她们殊途同归的不幸,于是有了宝玉的“爱博而心劳”,传达出曹雪芹的同情。但是,对于前者,他是“悲伤的怀念”;对于后者则是发自内心的追悼。
下面且让我们看看《红楼梦》中可看作钗、黛暗影的一些女性。
一、袭人、麝月、秋纹——宝钗的暗影
“袭为钗影”,这是深入人心的评判。在《红楼梦》的回目中,曹雪芹喜对书中人物作一字的评,如敏探春、呆香菱、勇晴雯等,各个不同。其中,袭人独得一“贤”字。这一字的分量很重。在曹雪芹的时代,一个女子只有“德、容、工、貌”,尤其是“妇德”有上佳表现才当得起。那么,袭人她当得起吗?
我们看看贾府上层女眷们的风评。
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
王夫人:若说沉重知大体,莫若袭人第一。虽说贤妻美妾也要性情和顺举止沉重的更好些。袭人的模样虽比晴雯次一等,然放在房里也算是一二等的。况且行事大方、心地老实,这几年从未同着宝玉淘气。凡宝玉十分胡闹的事他只有死劝的。
薛姨妈:早就该如此。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他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
李纨:指着宝玉道:“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
从这些评价,以及书中几处以之为主的场面描写看,袭人果真如她的判词所言:温和柔顺、如桂似兰,当得起一个“贤”字。只是,这些对她的评价,你有没有感到一丝眼熟。请看:
(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
(宝钗)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何其相似!同样的温和柔顺,同样的寡言少语,同样的知己守分。更难得的是二人“心有戚戚焉”,同样忧心宝玉有负天恩祖德而循循善诱:
(宝钗)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留意仕途经济),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
不仅如此,两人虽富贵悬殊,论家世倒也有相通之处。薛家是皇商,自不待言。袭人的家世书中没有明言,但在第54回中鸳鸯与袭人除夕做伴时曾提到,袭人“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去西来,没个定准”。在古代,每年东去西来,行踪没个定准的,除了行商,就是游侠。从第十九回中袭人母兄对宝玉百般小心奉承看,袭人家应是行商。由于出身商贾之家,所以她们算是大观园中少有的知道“经济”的人,不会像宝玉、麝月连戥子都不认识,或者像黛玉、湘云连当票都不认识。
或许因为出身的相似,使得袭、钗二人在处事时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同样的原则:八面玲珑却又藏愚守拙。于是,我们看到,袭人会趁贾琏出门的时候,去看看身上不好的凤姐,“正好大家说说话儿”;宝钗则是“每日至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又承色陪坐闲话半时,园中姊妹处也要度时闲话一回,故日间不大得闲”。而金钏跳井后宝钗对王夫人的一番安慰,宝玉被打后袭人向王夫人的一席进言,又何曾有一丝愚、一丝拙?倒是贾母和王熙凤看得准,这两人是“锯了嘴的葫芦”,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而已。
不过,世界上没有两片叶子是一模一样的。袭人和宝钗在身世、地位、素养方面的差异,也决定了二者始终是不同的存在。
袭人不是贾府的“家生子”,而是因为家道败落卖身为奴的。第19回她曾对母兄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从这段话看,袭人的家境原来即使不很富足,也还过得去,原来也是如她的两姨姊妹一样被父母娇生惯养的。一旦败落,自己被迫卖身为奴,惊恐可想而知。“幸而”一词就表露出这种“惊恐”。命运对她似乎比她想的要好,她被卖到了贾府这个“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的地方。贾府“钟鼓馔玉”的生活是她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也是她往昔生活无法比拟的。她如果不想再次感受那种身不由己、任人播弄的惊恐,如何在这里安身立命自然就成为她一心一意要做的事。她很聪明,知道谁是贾府的真正主宰,也知道如何增加自己在她们眼中的分量。作为一个非“家生子”,她别无所靠,而且模样、言谈、针线都不算最出色——贾母就觉得她比不上晴雯,但她“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最终因这份忠心被派去侍奉贾府的凤凰“宝玉”。从此,她“心中眼中只有一个宝玉”,开始为做宝二爷的姨娘努力。
我们实在是不能为此而责备袭人的,贾府中想要做宝玉姨娘的丫头并不止袭人一个。晴雯临死不也说自己“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须知,一般情况下,贾府丫头们的结局无非有三:被撵、配小子或做姨娘。除了“鸳鸯”这样的异数,“凭她是谁,哪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做姨娘),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可见,做宝玉的姨娘是袭人所能企及的最好结果了。毕竟,比起“贪多嚼不烂”的大老爷和“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琏二爷,“绛洞花主”的宝二爷好得太多了。
实在地说,要做宝玉的姨娘不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论被看作唯一能“克裘绍祖”的宝玉始终处于贾府上下各种目光的关注中,就是宝玉身边的那一干人又有谁是好相与的?可是袭人却做到了。第七十八回王夫人就向贾母回明已选准她做宝玉的姨娘,只因为一则担心耽误了宝玉读书,一则担心宝玉会不再听劝,所以没有明说。整个过程,不显山不露水,正应了她的名字“袭人”。当初,宝玉因为她姓花,见旧诗有“花气袭人知昼暖”的句子,于是给她取名“袭人”,不料竟是一语成谶。袭人的温柔就如花香,暗香袭人,使人于不知不觉间沉溺,待到惊觉,已是无从摆脱。所以,我们看到,第77回因晴雯、芳官、四儿被逐而动疑,宝玉对袭人说出了“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焉得还有孟浪该罚之处”的话,稍后宝玉为她给晴雯捎东西出去感谢不尽,袭人特意点他此话:“我是久已出了名的贤人,这一点子好名儿还不会买来不成。”此时的宝玉只能是“忙赔笑抚慰一时”。
平心而论,袭人对宝玉并非毫无感情,也并非虚情假意。这种情意渗透在她对宝玉生活无微不至的照顾中,体现在对宝玉种种“荒诞”举动的担心中。只是这情意从一开始就掺杂了“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所以当面对现实的无情时,这情意便渐渐变了味道。现实的无情在于宝玉的姨娘不由宝玉决定,生杀予夺大权在他的母亲和祖母手里。一个“凡宝玉十分胡闹的事只有死劝”的丫头,自然比顺着宝玉胡闹的丫头更得欢心。袭人未必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不堪:窥测上意、一意迎合、捏词诬陷。甚至恰恰相反,尽管有着私心,她是很真诚地、很努力地为宝玉“一生的声名品行”着想。悲剧就在于她越真诚、越努力,离宝玉就越远。
与袭人的求近反远不同,宝钗一直有意识地与宝玉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既时时在宝玉的视线之内,又完全符合贵族少女的“闺范”。贵族少女的闺范中,有一条最基本的就是不能“想起终身大事”,否则就是“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而对袭人这样的奴才来说,根本就用不上。贾母就曾说奴才“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身为奴才,连“孝”都讲不起,何况“闺范”。于是,心性、见识非常相近的两个人,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异,面对同一事件时心意虽通,表现却截然不同。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后,袭人的表现是:
咬着牙说:“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宝钗前来探望时,却是:
“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
麝月和秋纹是袭人“陶冶教育”的,在王夫人眼里是“笨笨的”。尤其是麝月,在宝玉眼中“公然又是一个袭人”。而根据脂砚斋评语,袭人后来出嫁,曾劝宝玉“好歹留着麝月”;脂评还说:“若是常人,有宝钗为妻,麝月为妾,何能够舍弃出家尔?宝玉之情毒,独在于此!”那么,曹雪芹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分身呢?宝玉的屋中是有名的难站,身处漩涡中心,袭人必须要有帮手。这个帮手,在她和宝玉有冲突时可以转圜,在她不在时可以代替她,尤其在和他人矛盾避无可避时可以起到震慑作用。而麝月,就是这样一个帮手。第五十八、五十九回,春燕娘的无理取闹,就是由麝月出面解决的。她不像袭人息事宁人的无为,也不像晴雯纯粹是情绪化的指责,而是先晓之以理,再明之以利,最后慑之以势,理路、口齿与袭人进言王夫人时何其相似。
秋纹,书中笔墨不多,重头戏是在第二十四回和第三十七回。我们且看看她的表现。
第二十四回,怡红院的大丫鬟正好都不在,宝玉要喝水,小红看准机会,进来倒水,同时让宝玉认识了自己。这时,刚才出去催水的秋纹、碧痕挑水回来了。结果,“秋纹听了,兜脸啐了(小红)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去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
第三十七回,袭人发现屋里的一个盘子不见了,于是问在做活计的几个大丫头,结果引出了秋纹的一番话。她提及为帮宝玉送花而得到贾母、王夫人的赏赐时说:“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说话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的。那日竟叫人拿几百钱给我,说我可怜见的,生的单柔。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是小事,难得这个脸面。……当着众人,太太自为又增了光,堵了众人的嘴。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像这个彩头。”
言为心声,这两回的两番话,秋纹的媚上欺下展示得淋漓尽致。特别是在得到赏赐时的那份夸耀,与袭人“日后争荣夸耀之心”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严格说来,麝月和秋纹应该是袭人的暗影。通过她们,揭开了袭人身上被有意掩饰或冲淡的部分:理路清楚,需要时口齿伶俐,有着强烈的争荣夸耀之心。不过,袭人既为宝钗的暗影,这些应该不会不存在于宝钗身上。事实上,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第七十回所填柳絮词中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也已有体现。
二、晴雯、龄官——黛玉的暗影
同“袭为钗影”一样,“晴为黛影”也是定论了。书中将二人同比为“芙蓉”,宝玉祭晴雯时,黛玉在芙蓉花丛中出现,就让人疑为晴雯显魂。有趣的是我们可以看到袭人和宝钗的惺惺相惜,却看不到晴雯和黛玉的主动交集,甚至因为晴雯的赌气,还造成了宝黛之间的一场大冲突。而且,黛玉是“药培着呢”,公认“小性儿,行动爱歪派人”;晴雯却是“素日气壮,不畏寒冷”,公认“是块爆炭”,使力不使心。看上去,除了眉眼,两人没什么相似处。而这恰是《红楼梦》的高明处。须知,黛玉不比宝钗。宝钗做人已做到连黛玉也无法挑剔的程度,而黛玉从无掩饰,她的优点和缺点同样鲜明,没有需要借其他人物来揭示的地方。曹雪芹想通过晴雯揭示的不是黛玉的性格,而是黛玉的命运。
从王夫人处置晴雯时的言行,我们还可以看出,黛玉其实早被王夫人——贾府中实力派——在潜意识里所厌弃了。所以当听王善保家的说晴雯“妖妖■,大不成个体统”,她马上便联想到是之前看到的那个“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丫头。换句话说,在王夫人的潜意识里,黛玉对宝玉的种种也是“大不成个体统”。看见晴雯“钗■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她竟脱口而出:“好个美人!真像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这明显是在说黛玉了,《红楼梦》一书中只有黛玉是“病如西子胜三分”。至于那篇著名的《芙蓉女儿诔》,脂批明说“是与阿颦作谶”,“虽诔晴雯而又实诔黛玉也”。特别是“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两句,“慧心人可为一哭。观此句便知诔文实不为晴雯而作也”。
其实,论起相似度来,《红楼梦》中另有一人比晴雯更像黛玉,也堪作“黛影”。这个人就是龄官。
龄官,是贾府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一,是贾府从姑苏采买回来的,与林黛玉的籍贯一致。她的容貌,从宝玉眼中看出是: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黛玉之态。她也多病,而且症状与黛玉也相似。第三十六回她抱怨贾蔷时就说:“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偏是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爱害病!”除了表面的相似,她和黛玉在对待爱情上也惊人的相似。
她们常常“歪派”自己心爱的人,对他们“弄小性儿”,以此来对爱进行试探与求证。黛玉就不必说了,只看第三十六回“情悟梨香院”,贾蔷买了一个会衔旗串戏的玉顶儿替龄官解闷,龄官却并不领情:“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干这个浪事!你分明弄了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好不好!”
她的声口和黛玉多么相像。因为她们都非常害怕别人看不起自己,对别人的言行,尤其是对自己心爱的人的言行,特别在意。这种心态的形成既是由于她们孤苦的身世,也融合了她们无法向人诉说的感情折磨。黛玉父母双亡,龄官被鬻为奴,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困厄处境使她们更重视精神上的自我。她们的敏感、任性,只是一个弱女子面对现实的凄风苦雨时的一种过度的自我保护。而她们各自所拥有的无法向人诉说的感情,对她们来说更是一种折磨。由于无法向人诉说,她们只能暗自斟酌,变尽方法试探,所谓“多情女情重愈斟情”。
除了对爱情异常执着,她们对爱情的前景都有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使得她们内心充满了深重而无法解脱的忧郁、悲愁。黛玉即使已对宝玉完全放心,但“金玉”之论始终是她心中一块巨大的阴影。她不知道自己多病的身体能否支持下去,更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在《葬花吟》中,她悲吟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这不仅道出了她内心的痛苦,也表达出她对爱情前景的不祥预感。龄官爱上的是贾府正派玄孙贾蔷。姑且不论贾蔷是否真心,只以二人身份的悬殊,这段感情的结果就不会是很美妙。龄官对此是有清醒的认识的,因此才被盛开的蔷薇触动心事,在蔷薇花架下一面悄悄地流泪,一面痴痴地画“蔷”。此时无声胜有声,她内心的煎熬便在这几十个“蔷”字中表露无遗。■
参考文献:
[1]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3] 丁维忠.红楼梦: 历史与美学的沉思[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