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郭沫若早期的科学主义取向
2013-04-29王文勇
摘 要:郭沫若的诗歌《笔立山头展望》及其与宗白华的通信,明显呈现出了其对现代科学文明的礼赞与共鸣。而且,郭沫若对现代科学文明的诗人化体验,在其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形成了科学主义的价值取向。
关键词:郭沫若 科学主义 《笔立山头展望》 通信 文学研究
谈及20世纪30年代之前的郭沫若,很多人自然会想及创造社,进而认为郭沫若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浪漫主义创作的先驱。而事实上,郭沫若在1926年就开诚布公地写道:“在欧洲今日已经达到第四阶级与第三阶级的斗争时代了。浪漫主义的文学早已成为反革命的文学,一时的自然主义虽是反对浪漫主义而起的文学,但在精神上仍未脱尽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的色彩。”①所谓第四阶级与第三阶级的斗争,即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革命斗争。学界一般从政治上解读郭沫若这一主张。然而,郭沫若在这里一方面透露出了对浪漫主义的不屑,另一方面在感叹自然主义染有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成分的同时,也显示出他对自然主义的好感胜于浪漫主义。通过翻阅史料,笔者发现,郭沫若对自然主义的好感实际上并不仅仅根植于政治上的阶级对立,更主要的是基于他在文学创作与研究中推崇的科学主义。
一、 对轮船的礼赞与对火车的共鸣
“五四时期,对科学的崇拜几乎达到一种宗教信仰的程度。科学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五四时期新的‘宗教信仰。”②如果说人文主义的自觉,是郭沫若文学创作的品质,那么,科学主义的取向,则是郭沫若学术研究一以贯之的方法。他一直崇尚着科学的灿烂光辉,一直秉持着科学主义的态度。然而,在他的一些文学作品及书信往来中,现代科学文明却也成为了其文学创作的重要品质。他在《笔立山头展望》这首诗中,就称颂以轮船为代表的科学文明为“近代文明的严母”:“黑沉沉的海湾,停泊着的轮船,进行着的轮船,数不尽的轮船,一枝枝的烟筒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哦哦,二十世纪的名花!近代文明的严母呀!”③现代科学文明在郭沫若的诗境中是多么美丽、庄严,俨然成为了滋养人类的乳汁。这里丝毫感觉不出其对科学文明的反感与反思,更多的是对现代文明的诗意化礼赞。
另外,在1920年3月3日给宗白华的信中,郭沫若写道:“今日天气甚好,火车在青翠的田畴中急行。好像个勇猛忱毅的少年向着希望弥满的前途努力奋迈的一般。飞!飞!一切青翠的生命,灿烂的光波在我们眼前飞舞。飞!飞!飞!我的‘自我融化在这个磅礴雄浑的Rhythm 中去了!我同火车全体,大自然全体,完全合而为一了!”④在旁人听来的火车噪音,却在郭沫若的诗境中表现为优美的旋律;在他人乘车时的疲劳与眩晕,却在他的诗情中冲刷出兴奋与自由。在诗人郭沫若的眼里,现代科学文明无不是一幅幅优美的、与大自然和谐的图画。现代科学文明,在诗人的心灵里,已经完全褪去了异己的力量,成为人类生活的美妙乐章。这与陈独秀在《新青年》创刊号上称颂的“今日庄严灿烂之欧洲”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均是对现代科学文明的热情召唤,均是渴望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立刻能够盛开出令人炫目的科学之花。
大海里的轮船与陆地上的火车,均是现代科学文明中最震撼人心的力量之一。郭沫若却似乎像拥抱大地母亲一样,投去真诚的赞歌与心灵的共鸣。显然,爱轮船与爱火车的郭沫若,在其诗歌创作与书信中,展现了其对现代科学文明的诗人化体验,讴歌了现代科学文明的积极力量,流露出了其对现代科学文明的无比喜爱与热情呼唤之情。这也正契合了呼唤科学的“五四精神”。如果联想到后来郭沫若热情洋溢的演讲——《科学的春天》,就可以发现,郭沫若对科学及现代科学文明的礼赞,是贯穿其一生的价值取向与文化追求。
二、科学主义的价值取向
郭沫若对现代科学文明的体验,显然是其诗人化情感的张扬。但是,其中所渗透出的喜爱与礼赞之情,却很容易形成一种科学的内在精神,即科学主义。那么,郭沫若是如何将科学内在精神化为科学主义的呢?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郭沫若在文学创作方面,像一匹奔腾的野马不受羁绊,充分展现个性化的生活体验,高扬自我表现之能事。但是,当这种激情不再时,他又企图以缜密的科学客观性来约束自己。他认为,过于激情化是自己性格上的弱点。郭沫若自言:“我研究科学正想养成我一种缜密的客观性,使我的意志力渐渐坚强起去。我研究医学也更想对于人类社会直接尽我一点对于悲苦的人生之爱怜。”⑤很明显,在情感与意志、文学与科学之间,郭沫若似乎要撑起一个内心的支点,从而构成两者的平衡。从他对自己创作上的态度来看,显然欲用科学之方法来纠正意志之薄弱,抑或压制不羁之情感。显然,从个人的气质上言之,郭沫若欲以科学研究的客观性来平衡,甚或压制个人的主观意志之缺陷。
同时,从郭沫若对文学研究的方法取向来看,他秉持着科学研究的方法论,企图得到文学的本质内涵。郭沫若认为,“科学的方法告诉我们:我们要研究一种对象总要先把那夹杂不纯的附加物除掉,然后才能得到它的真确的,或者近于真确的,本来的性质。”⑥这似乎指的就是物理学中的隔离分析法:搞研究应该将范围缩小,抓住问题的本质,不要泛泛而谈,面面俱到。这在文学研究中,正是一种科学主义的方法。也正是秉持着这种方法,郭沫若认为当时的文学本质之争并未达到纯净的层面,没有找到“文学的原始细胞”。事实上,郭沫若后来在考古学方面的巨大贡献,与他秉持科学的研究方法脱离不了干系。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郭沫若在1923年的“科玄论战”中是一个未发言的旁观者,但似乎又是一个坚定科学主义立场的自觉者。这从他对后期创造社与太平洋社的合伙的理解上,可见一斑。他说:“太平洋社和创造社的合伙在当时的情势上是有充分可能性的。”⑦两社的合伙,一方面基于人脉关系上的同乡与同事及同学之谊。同乡指的是两社中湖南人多,如成仿吾等;同事指的是两社中有北大教授的背景者多,如郁达夫等;同学指的是两社中多为留日归来的学生。另一方面,两社合并是“趋向政治”的要求,这大概可以理解为后期创造社的政治理性与太平洋社的科学理性及政治评论存在一定的契合点。尤其是《太平洋》月刊“在科学与玄学之战闹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吴稚晖在那儿发表过一些突梯滑稽的论文,把读书界轰动过一下”⑦ 。从郭沫若意识到“科学与玄学之战闹得昏天黑地”,可见他是一个旁观者;从他将《太平洋》月刊的科学企求与后期创造社的政治转向联系起来论述,可见,郭沫若似乎感觉到了后期创造社存在科学主义方面的立场。这自然与创造社成员大多有留学日本,并专修理工学的背景密切相关。
事实上,创造社成立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基于“中国现在所缺乏的是一种浅近的科学杂志和纯粹的文学杂志”的考虑。⑧然而创造社虽然有纯粹的文学杂志的理念与追求,却又是众多杂志中转向“不纯粹”最快的一个。其中原因之一,可以说,务实客观的科学思维和留日专修理工学的背景,造就了创造社科学主义的非自觉取向。这是隐藏在创造社底下的潜流,是后来与太平洋社合伙的重要价值取向上的共鸣。
综上所述,郭沫若在20世纪30年代之前,虽然以创造社的代表性人物叱咤文坛,甚至成为现代文学史上浪漫主义的先驱。但是,郭沫若本人的文学价值选择却与浪漫主义思潮反思科学文明的理论传统并不一致,这集中体现在对现代科学文明的态度与倾向上。他对轮船的礼赞与对火车的共鸣等,无不是对现代科学文明的诗人化体验。而且,郭沫若对现代科学文明的诗人化体验,在他的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形成了一种科学的内在精神,即科学主义。
① 郭沫若:《革命与文学》,《郭沫若全集》(第十六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1页。
② 王文勇:《科学与人文:中国现代作家的价值选择》,厦门大学博士论文,2009年,第10页。
③ 郭沫若:《笔立山头展望》,《郭沫若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68页。
④ 田汉、宗白华、郭沫若:《三叶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89页。
⑤ 郭沫若:《论国内的评坛及我对于创作上的态度》,《郭沫若选集》(第四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99页。
⑥ 郭沫若:《文学的本质》,《郭沫若全集》(第十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42页。
⑦ 郭沫若:《创造十年续编》,《郭沫若全集》(第十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11页。
⑧ 郭沫若:《创造十年》,《郭沫若全集》(第十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7页。
参考文献:
[1] 王文勇.科学与人文:中国现代作家的价值选择[D].厦门:厦门大学,2009.
[2] 郭沫若.郭沫若全集(第一、十二、十五、十六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3] 田汉,宗白华,郭沫若.三叶集[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4] 郭沫若.郭沫若选集(第四册)[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5] 钱理群,吴福辉,温儒敏.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6] 俞兆平.中国现代三大文学思潮新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