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尔顿“重建身体话语”理论浅析
2013-04-29李帅
摘 要:伊格尔顿认为“纯”文学批评只是一种学术神话,文本中的身体意象也体现一种意识形态症候,反映出那个时代的政治、历史、文化和阶级斗争等现实状况。伊格尔顿用他的身体话语理论探析文本中的身体意识形态和性别政治,为文学理论和批评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维度。
关键词:身体话语 意识形态 伊格尔顿
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1943— ) 是英国的文化理论家和文学批评家。他提出了颇富影响力的“意识形态批评”,并将身体置于审美与意识形态的核心地位,重建了一种身体话语,促进了当代西方思想的“身体转向”,赋予身体话语以新的含义,为文学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切入点。
一、身体处于审美活动与意识形态的核心地位
伊格尔顿认为,人们对现实生活的基本事实(包括文学)所凭借的价值判断和所采取的态度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隐藏着的价值观念结构”即他所说的“意识形态”在起作用,即我们所说的和所信仰的种种方式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那个社会的权力结构和权力关系之间的联系。{1}但他的意思并不是说,所有的潜在的判断和范畴都是意识形态,他说,“意识形态”深深地嵌入我们自身,我们习惯于用之想象自己的未来(但至少会有一个别的社会将自身看成是正在退入未来),尽管这种展望的方式可以有意义地和我们社会的权力结构关联起来,但是却不必总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联系。他所意指的“意识形态”并不仅仅是那种人们所持有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也就是说,并不只是人们所持有的无意识信仰,而是更为具体的情感、价值、感觉和信仰模式,它们与社会权力的维持和再生产有某种关联。{2}然后,伊格尔顿举瑞恰兹《实用批评》中一个例子:瑞恰兹将一些诗作隐去标题和作者名字,让他的本科生评论,结果大名鼎鼎的诗人们惨遭批评,而无名小卒却备受表扬。由此,伊格尔顿证明了意识形态是一种不自觉的价值标准、认识和解释习惯,是更深层次的信念结构,在文本批评中或隐或显地发挥着作用,“纯”文学批评只是一种学术神话。的确,意识形态的内容不仅存在于文学批评中,也不仅渗透到现实社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或潜在地或张扬地发挥着作用,而且还以各种各样的社会话语实践形式表现出来,用一种抽象的方式表现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成为一种理论话语形式,结果,使人们的行动具有了一定的审美因素,产生出一定的美学意义。反之,通过审美,意识形态把社会统治深深地镶嵌于被征服者的身体之中,内在地发挥作用;也就是说,人们把外在的社会要求转化为内在的心理需要的过程,这样,意识形态便从思想体系转化为日常体验,成为一种身体话语形式。在当今的资本主义社会,审美实际上是统治阶级把其感觉、评价、认识和信仰模式外在强制到个体身上,使其自身的感觉、同情、本能都内在地赞同他们的模式,似乎从表面看起来是人们的一种自由自觉的行为,成为一种实践性话语,但实际上却是意识形态内化的作用,这就是伊格尔顿审美意识形态理论的深层含义。于是,他通过美学为中介,把身体的观念与国家、阶级矛盾和生产方式等政治主题重新联系起来了。{3}但是,伊格尔顿认为他的研究既远离了阶级政治,又远离了后阶级政治;换言之,阶级政治不重视身体,后阶级政治只是躲在身体的强烈快感中逃避“全球性”问题。
由此,伊格尔顿论证了身体在审美意识形态中的物质基础地位。他认为“身体”的概念主要是指现实生活世界中的人的身体的物质性,现实关系会在身体上留下印记并制约身体。由于身体是活生生的物质性存在,当然它要受到社会的、自然的、政治的、权力的、文化的多种条件的书写和规约,同时身体中存在的反抗的力量(比如:激情、想象和感性)也会反作用于情感话语的表达,并成为美学话语中的想象和幻想的物质基础。从鲍姆嘉登以感性命名美学以来,西方美学就长期陷入理性的压制,直到马克思、尼采和弗洛伊德才重新恢复感性的地位,确立美学为一种身体话语。伊格尔顿试图通过美学在感性与理性之间徘徊的历史证明:美学话语的建构与现代阶级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有关;换言之,每一个身体话语的美学都是有关感性身体的政治学。
二、身体意识形态
身体承载着人类的需要和精神,是人类最直接接触到和感知到的物质性存在。社会学家约翰·奥尼尔认为有五种“身体”:世界身体、社会身体、政治身体、消费身体和医学身体。其中,“社会身体构成了内在于公共生活的深层交往结构,此身体乃社会秩序与价值的象征。”{4}
他和人类学家道格拉斯都认为,人的身体有两个属性:一个是“生理的身体”,另一个是“交往的身体”或“社会的身体”。“生理的身体”指的是躯体或肉体,是纯医学或生物学意义上的物质存在,是自然的身体,不具有文化意义;但人类作为群居的动物,总是生存于特定的时代、特定的社会或阶级之中,“生理的身体”便逐渐受到社会的规约或塑造,以保证社会的和谐与稳定,于是“生理的身体”逐渐成为“社会的身体”。道格拉斯认为,“社会的身体”和“生理的身体”是互相影响、互相强化的彼此促进关系:一方面,“生理的身体”的感知方式受“社会的身体”的限制,在社会交往中不断地修正自身;另一方面,社会的范畴又使“生理的身体”为人所了解,成为一种特殊的社会方式,并具有了美学内涵,出现一种身体“美学化”的现象,使不同的文化内涵、政治意义和权力规训或强加或渗透其上,身体成为了一种文化符号,也可以称其为身体意识形态。
在《审美意识形态》中,伊格尔顿对这种身体的意识形态,给予了莫大的关注。他说美学的诞生一开始就是“作为有关肉体的话语而诞生的”,审美“是肉体对理论专制的长期而无言的反叛的结果”。{5}通过对美学诞生和发展的梳理,他看到了审美的矛盾性:一方面,审美为解放身体提供了一个场地;另一方面,审美又霸道地隐秘地塑造身体。文学作为一种感性的审美活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身体化的。我们可以把文学作品对待身体的方式,加以“知识考古”,从而考察出特定时期特定的文化、政治和权力,甚至连身体在文本中的缺场,都有一种意识形态意味。
1978年,伊格尔顿在一篇名为“丁尼生:《公主》和《悼念》中的政治和性征”的文章中,对丁尼生的诗歌《公主》和《悼念》进行了文学批评,这里以《公主》为例说明。伊格尔顿分析了《公主》里的王子的父亲形象,他专横不讲道理,常使用暴力,并有性别歧视,对王子的态度也很粗暴。他一方面利用自己的男性特权维护自己的霸权地位;另一方面,又通过利用 “阴性”的文明价值如“母亲”、“美好”、“高尚道德”等保持俄狄浦斯式的忠诚,以此巩固王子和他的父子关系。但是,由于性欲中充满着反抗的力量,资产阶级要求必须避免性欲、消除女人的性征,让所有女人成为母亲。这里展现的矛盾是,如果女人失去了性欲,资产阶级的社会构成又无法通过个体的代代繁衍进行下去。表面上看,《公主》描写的是男女性别的差异以及“性征”,但实际上,文本中却暗含着意识形态:它展现了性生产与权力生产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联,反应了1840年代阶级矛盾的加剧,比如王子的父亲遭遇的难题就是19世纪中期资产阶级所面对的意识形态矛盾。{6}而王子的形象是一个受强势父亲压抑的“阴性”男子,他为了追求具有“阳性”精神气质的公主,男扮女装,充当公主的儿子和情人的角色。伊格尔顿认为这种性欲倒错,是为了制衡社会中的性别歧视,从而进一步维护资产阶级男性霸权的统治,《公主》就是一个恢复“阳性”霸权和话语权的文本实践。{7}
过了四年,伊格尔顿出版了一部专著《克拉丽莎被强暴:塞缪尔·理查逊小说中的书写、性欲和阶级斗争》,对18世纪理查逊的书信体小说《克拉丽莎》中的女主人公克拉丽莎进行了研究,认为她是世界文学中杰出的女性形象之一。小说的大概内容是:一个英国的年轻姑娘叫克拉丽莎,纯洁又善良,但她的资产阶级的父母为了钱财,想让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为了摆脱种种烦恼,她陷入了恶棍拉夫莱斯的圈套中,被拐卖到妓院里,然后,拉夫莱斯还给她下了麻醉药,并强暴了她。痛苦的克拉丽莎因拒绝放弃自己的愿望而死,以此来抗拒那个黑暗的社会。在伊格尔顿2009年的新作《距离的困惑——伦理学研究》中,他运用拉康的想象界、象征界、实在界的理论范畴对克拉丽莎进行了重新解读,认为克拉丽莎在遭到了拉夫莱斯的强暴后,身体与心灵均受到严重的创伤,并以精心策划的死亡仪式从象征秩序中取消了她的身体,以此来寻求生命的意义。伊格尔顿认为克拉丽莎的死亡并不是简单的生理躯体的终结,而是以她的血肉之躯反抗像拉夫莱斯这样伤害他人的行为,以弱者对抗强权,以死亡对抗颂扬,她的物质性身体的死亡只是成全了她的灵魂。克拉丽莎就像在舞台上公开“演出”了她的死亡,既当牧师,又当祭品,因此,克拉丽莎的被玷污的身体成为更加现代的象征秩序中的罪责和矛盾的化身。伊格尔顿同时指出,在亨利·詹姆斯的小说以前,很少有受虐者像克拉丽莎一样成为如此有力的政治武器——以经典的悲剧倡导者的精神,弹奏了一曲以软弱对抗强权的赞歌,以极端的方式表明了什么是真理和正义。克拉丽莎的被强暴的肉体象征着畸形的实在界,而如果纸醉金迷的社会想重塑自身,则必须对其加以控制。正是这种思想转变或精神过渡,后来被冠以政治革命的名字。{8}克拉丽莎的不幸遭遇正是因为男权政治的摧残。
如上所述,伊格尔顿认为“纯”文学批评只是一种学术神话,文本中的身体意象也体现一种意识形态症候,反映出那个时代的政治、历史、文化和阶级斗争等现实状况。伊格尔顿用他的身体话语理论探析文本中的身体意识形态和性别政治,为文学理论和批评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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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Terry Eagleton: 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Sec-
ond edition),Beijing :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 Blackwell Publishers, 2004,p13,p13.
{3} [英]特里·伊格尔顿:《美学意识形态·导言》,王杰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4} [美]约翰·奥尼尔:《身体形态——现代社会的五种身
体》,张旭春译,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3页。
{5} [英]特里·伊格尔顿:《美学意识形态》,王杰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页。
{6}{7} [英]特里·伊格尔顿:《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马海良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46页。
{8} Terry Eagleton: Troubles with Strangers: a Study of Ethics,
Wiley-Blackwell Publishers, 2009,pp206-207.
参考文献:
[1] 柴焰.伊格尔顿文艺思想研究[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4.
[2] 马海良.文化政治美学:伊格尔顿批评理论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3] 汪民安.身体的文化政治学[C].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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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李帅,文艺学博士,辽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编 辑:张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