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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冲突

2013-04-29高娟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3期
关键词:妮子老井现代文明

高娟

在小说《老井》中,作者融会现实、历史与一系列神话、传说,结构成千年村史,在这部村史中,钩沉和展现了太行山区的地域文化和风俗人情,记录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情感意志,表达了对山区父老乡亲深情的人文关怀,并体现出他们于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中的痛苦挣扎。坐落于太行山深处的老井村,四周连绵的山区几乎阻断了它与外界的联系,封闭的自然环境,常年干旱的气候,“靠井吃水”的生活和生产方式,使得传统文化在这片山区旱地上得到了“滋养”,并长久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这得以保存的传统文化中,既有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精神,也有封建落后的社会文化意识。当时代变革的春风吹到了老井山坳时,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在老井村中相遇,变革与坚守、文明与愚昧也便形成了强烈的二元对立。

在老井村这片旱地上,由于传统文化中封建落后的文化意识,缺乏相应的科学技术指导的老井村人盲目地打井,祖辈们焚净了远山的老林,砍净了村边的禁林,也未能给后代留下一眼活水井,只留下了光秃秃的大山和那几十眼干窟窿。时至今日,情况也没有得到多大的改变,诚如文中马书记所言:“这太行山区人畜吃水问题吧,旧社会几百上千年没解决,新社会三十年也没解决。”几百年来,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苦熬苦挣而存在的,除了最耐旱的醋柳、葛针、野草、山菊花之外,就是活不起、死不绝的人了。“打一眼深井,直达青龙河在河床以下的地层,便成了老井人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夙愿”。但是,由于封建传统因素、愚昧和文化的落后,老井村的后辈们也为打井付出了许多无偿的劳动,酿就了不少惨剧。孙二爷为打井不成而得疯病;段喜凤年轻的丈夫为打点炮惨死井下;旺泉的爹和四堂打井时井塌身亡;单身汉亮公子旺才打井时由于滑轮脱挂,也惨死井下……“解放四十几年了,老区是面貌未改,河山依旧!”

千百年来靠井吃水的落后生活生产方式,使得老井村穷气八丈高,妮子女人们如那山水,向平川流逝,永远离开了村子,抛闪下一茬茬的后生们在山沟沟里打着打光棍。单身汉亮公子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他有五间敞亮的瓦房,却唯独没有一个愿意嫁他的女人。为此他只能打着光棍,在性饥渴中受着煎熬。他“爱偷妮子们的花裤衩、奶罩罩”,新盖房子的粉墙上也贴满了电影画报上剪下来的美人头,深更半夜集结年轻的后生们跑到二旦嫂家“听房”,逼迫瞎子演唱黄曲。“旱土之上,一切都幻化为疯狂的神话。”通过这些“疯狂”的举动,宣泄着自己的性欲。亮公子的结局也是颇为悲凉,他活着的时候熬光棍,打井时由于滑轮脱挂,也惨死井下。死后买得一个已死去的妮子合葬,总算成了一门冥婚。

“文革”后,现代文明随着时代变革的春风吹到了老井山坳,年轻的后生们站在了变革的“风口浪尖”上。赵巧英在老井村的言行遭际就充分地阐释了两种文明的对立与冲突。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新女性,她欣然地接受现代文明。在衣着打扮上是城里人的做派,但是牛仔裤、西装这些时髦的打扮却与老井村民老旧的棉袄和大裆裤格格不入。老井村民们嘴上说好,背后对她还是指指点点。她热烈地追求与旺泉的美好爱情,可是在封建落后的老井村自由恋是“打伙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天经地义的婚姻。所以旺泉的爷爷万水老人死也不能容忍旺泉和巧英“自由”,用铡刀生生铡断了两人的爱情。“这顿棒打鸳鸯散,把跟旺泉巧英一茬儿光屁股玩尿泥长大的后生妮子们看的好生心寒。”

高中毕业回乡后,巧英搞起了科学种田,她按着科学的办法种下新品种“水果玉米”。从城里的农科所带回来的化肥、“除草剂”、“缩节安”也用在了耕田种地上。除草剂一撒,“平日连锄把也不摸,那地里竟然寸草不生!有劳力的人家,锄板都磨秃了,地里还没巧英的干净!”缩节安一喷,“那棉花竟然不用封顶打掐也不抽条疯长了”,轻轻松松地取得了大丰收。村人们一边眼气着、怀疑着,不服气地等着秋后算账;一边嘲讽着,议论着,对巧英的举止百般挑剔。在巧英的身上充满着一种青春的活力,一种对人生价值的渴念和对新生活的向往。回乡后,她有试着改变老井村,但是愚昧的老井村民们并没有给予她这样的机会。《老井》中有这样一段话:“哼,甚要‘改变农民生活方式?嘁,打孙老二逃荒到咱老井,插旗圈地,打井立村,几百动千年了,谁人改变过?合作化,人民公社,‘农业学大寨,那般大的阵势还改变不了甚哩,她一个妮子家,容易。”诚如老井人所言,对这个几千年来深受传统文化浸染的老井村来说,想要变革不容易。巧英似乎也认识到以一己之力是难以改变老井村,最终放下了与孙旺泉的爱情,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老井村,她的离去正如那台载着她的拖拉机,匆匆忙忙地越走越远,“迎向千万重大山古老的包围,寻找着山外的世界。”

同样,在和巧英一起接受现代教育的孙旺泉身上也存在现代文明和传统文化的冲突,他爱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巧英,崇尚自由恋爱,却也因了谋求“嫁一娶一”的“实惠”,抛弃了巧英,入赘段喜凤家,成为段家的生育机器。作为一个新时代的知识青年,当他串联上喜柱儿、亮公子、三则等一后生,去淘双井失败,面对石门村的挑衅,他竟然带头参与了那场毫无意义的械斗。如果说,赵巧英是决然地选择了现代文明,那么孙旺泉则是在痛苦地甚至是绝望地游离于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冒死恶祈的孙石匠虽反映出老井村人的愚昧和无知,但是孙家几代人西西弗斯式打井的壮举,却让人看到中华民族的不屈的奋斗精神以及顽强的生存意识。作为孙氏年轻的一代,孙旺泉身上更多地继承着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精神的闪光点。中学毕业后回村务农的孙旺泉,没多久就成了顶门户、立家业的男子汉。当自己的爹因井塌死于井下之后,旺泉抱着亡命的决心淘西井,然而淘西井失败的打击激起了旺泉以死相拼的反抗。血管里奔涌着的孙氏门宗不屈的血液,烧灼起了他不屈的斗志。后来进了县凿井队,参加了学习班,学得了地质科学知识,成了定井位的土专家。他学成回村,没日没夜地勘察地形,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为老井村打出了一口井。这口水井使得“千年过去,看不到任何富裕起来的希望”的老井人有了盼头。然而,孙旺泉却终究是走上了与赵巧英截然相反的道路。因为在漫长而又艰苦的打井路上,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毕竟是老井旱土上一棵正崛起,正茂盛的栋梁树”,意识到自己的根在这块土地上扎得太深了,“他没有力量把它拔出来,而且。拔出来他也就死了。”孙旺泉无法挣脱自己的理想和故土,因为“这理想和这干旱的群山,曾哺育了几十代人,使他们在任何绝境之中,都保有生活下去的勇气”。①

作为一个从城市插队落户到“太行山一个只有九户人家的小山村”的知青,作者在观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情感意志时,也体现了对农民生活状态的冷峻思考。以其知识分子的自觉,在矛盾和痛苦中积极地找寻着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交汇点,表达着一个知识者的理性思辨,所以无论是旺泉对乡土的执著与坚守,还是赵巧英的城市寻梦,作者都给予了肯定。正如作家在代跋《太行牧歌》中所言:“提笔之先,我自然偏爱赵巧英的。不料写来写去,对孙旺泉竟生出许多连自己亦感意外的敬意。诚然他有许多局限,但现实的大厦毕竟靠孙旺泉们支撑。若无一代接一代找水的英雄,历史之河便遗失了平缓的河道,无从流动,更无从积蓄起落差,在时代的断裂处令人惊异地飞跃直下。”

① 曾燕:《现代审美意识观照下的生命流程——解析小说〈老井〉》,《时代文学》2010年第9期,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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