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故事

每次想起他总浮现出他红的脸膛真的笑容，总想起他酒量不大却常常陪我大醉，总想起他和我一样，流浪远方只是为了获得自由和梦想。

——导语

能被人不断想起来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我常常想起风。

认识风是在一个饭局上。有次一帮人凑到一起乱糟糟的喝酒，其中就有风。多年以前我经常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饭局。那时我在一家县城小报当临时工记者，这种饭局特别多。风在那次饭局上话不多，人沉静，脸膛红红笑容憨厚，全然不像其他人胡吹海喝的样子。对风就有了好感，便举起酒杯在一片嘈杂中向他示意了一下。那天风似乎很理解我的意思，也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当时我就觉得，风可能会成为我的朋友。

我的这种感觉往往很灵。过了一段时间，风真的来报社找我了，我们之间像是有什么默契，我没问他来报社是不是找我办事，他也没找个借口，比如发发稿子什么的。我们像老朋友一样开始了交往。

和风交往后才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实际他很健谈，只不过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但过了一段时间，我忽然发现我还不知道风是干什么的。这说起来很滑稽，但事实就是如此。有一次我就问他，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就算一个自由职业者吧。自由职业？我不禁有些错愕，因为这个名词好像不属于一个人口八万的县城。后来我从别人那里得知，其实风所谓的自由职业就是传销，而且我也明白了他不肯跟我说的原因：那时禁止传销的风声已紧。实际上我们喝酒聊天的时候一次也没谈起过传销。他也从来没有动员我参加传销的意思。他不说，我也不问。

惟有一次例外。那天风兴冲冲找我喝酒，喝到兴头处，风掏出一张单据给我看。是他所在的那家传销公司发给他的工资单，一共七百多块。我估计那是风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传销收入。我明白他在向我证明：传销不是骗人的。我笑笑，没和他讲什么道理。因为像他这种级别的传销发烧友，没有铁的事实无法被说服。

但我一直纳闷，像风这样一个沉稳的人怎么会去搞传销呢？难道他真的相信一夜暴富的那些传销神话？后来就有点后悔那天没劝一劝风了，因为风将那张单据当做传销不是骗人的有力证明。他四处请客吃饭，然后给人看那张单据。风在这件事上真的是够天真了，区区七百块钱能证明什么呢？据我所知，他加入的那家传销公司仅入会费就要三千多块钱，他连成本都还没赚回来呢。

不久，传销就被明令禁止了。风也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生活陷入了低谷。风是极有自尊的，我想他是不愿狼狈地出现在朋友面前。后来风再次出现，我发现他情绪依然没有好转。问他，才知道他烦恼的主要原因竟然并不是因为传销。

“我离婚了。”他闷头闷脑地说。

我大吃一惊，他从来没结过婚怎么会离婚呢？

“其实我早就结婚了。”他说。然后他向我叙述了他不为人知的经历。原来他已经和一个女孩登记有一年了。两人在大学时相识相爱。毕业后他们就一起回到了县城。女孩的家庭本来很同意，但是事情的转折点出现在他搞传销以后。为了传销，风把一份稳定的体制内工作给辞了。女孩家里人开始反对。女孩倒是爱情至上，去和风偷偷领了结婚证。但两人并没举行仪式，也没住到一起。风说那一定要等到他成功以后。

“多伟大的爱情啊！”我赞叹道。

“还不是离了。”风很黯然。

“是那女孩要离的吗？”

“不，是我。”

“你？”

“嗯。我不能给人添麻烦。尤其是自己爱的人。”

那天风就是以“我不能给人添麻烦”这句话结束了我们的谈话。我很理解他的处境——落魄、惨淡还要努力维护自己的自尊，好像除了离婚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做到。再之后就没见过风，倒是陆续听到过他的一些消息，听说他做业务员去了湖南，后来又去了深圳、广州、上海等地。我想他是在奋斗吧。

后来我不做临时工记者了，我决定把我的一生都交付给临时生活。我想知道离开那个人人向往的体制我能不能活得更好。我离开县城，漂到了北京。从此就连风的消息也没再听到了。

夜深人静往事敲门的时候就常常想起风，想他也许已经混好了，正急着四处找我喝酒呢。或者他也混在北京，和我共同呼吸着这座城市的晨钟暮鼓。每次想起他总浮现出他红的脸膛真的笑容，总想起他酒量不大却常常陪我大醉，总想起他和我一样，流浪远方只是为了获得自由和梦想。

不知道风在哪里，不知道风的方向。只知道他还在路上，就像我一样，就像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