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人的情感节制与职业主义
2013-04-29吴航斌
吴航斌
在前转企时代,出版社作为事业单位,重心在于完成政府交付的任务,这是履行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的信托责任。
无关理智,在情感角度的比较,有时候会让我们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旧时代的某些新观念,因其预言的神秘感而容易讨巧;新时代的旧观念,则因怀旧的亲切感而容易讨好。至于后者,比方说,虽然我从业将近十年,依然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出版人偏爱引用“为人做嫁衣”这句话,甚至用它作为职业本训。其实,细细推敲,这句话或许更适合作者表达感激,或者领导用于嘉勉。从出版人口中说出来,未免带着些刻意的怅怨。这种以自我为基点、以意韵为中心的诗化语法,优点是凝练、含蓄甚至有些韵味;缺点也很突出,它的格局很小,气息很弱,诗书气很重。它过于看重心领神会,模糊了现代合约关系上的各取所需,也忽视了规则意义上的条款分明。这句几乎成为出版人自画像的话,让我想起另外一句来自中国梨园行的老话——“先学无情后学戏。”这句凝练而主张分明的话,意思是说,作为演员,应当在本人和角色之间有一种距离和情感的把握。一个职业演员,他首先必须保持自己的内心冷静,才能在舞台上收放自如。凑巧,在《西方文化的终结》这本书中我们找到了类似的发挥,该书谈到现代社会的一个特点:“在职场中,情感被剥离出去。所有‘带个人感情的行为在商业环境中都被认为是‘不专业的。现代理性话语的一大胜利就是对情感的放逐,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理智压倒情感的时代。”如此说来,所以学习无情,正是为了保持专注,这是成就职业主义或者职业精神的必要前提。
那么,据此反照出版业,我们是否做到了无情呢?很遗憾,恐怕现阶段的我们不仅没有做到无情,恰恰是太多情了。出版人的多情,一方面源于职业情感的凝重,我们不仅背负着文化传承和文化传播的庄严使命,同时还担当着政治导向和意识形态的守土重责。另一方面,重文轻商传统的强大力量,使满腹经纶的出版人面对市场变得多愁善感。可以说,作为热情的介入者和精彩的议论者,也许我们是合格的,但作为清醒的旁观者和专业的经营者,我们还有待改进。重提“为人做嫁衣”,我想我们不该忘记这句话的基本语境是什么,与时俱进的基本要求之一,是让我们摆脱刻舟求剑的思维。在前转企时代,出版社作为事业单位,重心在于完成政府交付的任务。如今,响应转企,作为市场主体的出版社必须直面市场,当务之急是强化职业精神,制定职业标准,专注职业化的运作。具体到编辑与作者之间,更需要专业分工和市场协作的新意识,而非回忆或陶醉于似是而非的情感系恋。无论何种行业,如果职业主义不能养成,商业逻辑必然难见条理。市场凶猛,传统出版人的多情,带来的不仅仅是商业运作上的感情用事,还带来了某种悲壮情绪的肆意弥漫。一方面,展望生意前景,多情的出版人身上有着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另一方面,念及文化职责,出版人身上又有着根深蒂固的古典主义。出于提升职业声誉的考虑,认为必须有一种伟大意义的渲染或修辞的想法并不为过,但是要有一个限度。如果只是热衷于将重心放在出版业的文化使命和政治意义这一制高点上宏大叙事,只会暴露我们想象力的贫乏和职业化的欠缺,因为职业意义的渲染终究不能取代商业运作的逻辑。那种高屋建瓴笼统的宏大思路,导致我们忽视了真正的力量源泉——那些现实中的出版人。
职业化的养成有多重助因,全面施行的转企改制是大环境,职业化的落实则必须深入到出版人职业行为的根本出发点。如果认为仅仅依靠责任和道德原则,就能有效对抗现实的欲望;认为仅仅依赖激情和使命感,就能重建一切。这是一种缺乏同情之心、令人无语的狂妄的天真。事实恰恰与之相反,讨论商业逻辑下的市场应对和职业主义,切记宗旨忌高,议论忌远,因为理念的高蹈并不能拯救技术的露怯。从人本主义角度出发,我们应当更为重视每一个具体的出版人,了解他们各自的从业动机是什么,预计他们各自的专业贡献是什么。否则,你无法得知,他那耐人寻味的眼神,到底是在憧憬着明亮的未来,还是在留恋那死去的时光?如此种种,这些真实的问题,都根本影响着出版职业化的进程。
响应转企,我们转身,让自己成为职业出版人,努力培养顺应时势的大局观,懂得审时度势,讲求商业逻辑,熟习谈判的艺术,追求利益最大化,以职业主义的客观、无情甚至冷酷去适应一种“有序而无趣”的现代商业生活,并始终保持一种文化的诚实、透彻和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