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的自由

Jean-Denis Walter translation_姜斯瀚

狱内

这里与外界的边界如此明晰、威严。一扇镶有两个门环的蓝色大门冷酷地将弗雷纳监狱与外界隔离。当它打开时，对于警车里的犯人来说通常意味着噩梦的开始。门外是自由的花花世界，门内是封闭的炼狱生活。通过这扇隐秘的大门，法国体育场橄榄球队的三名球员杰罗姆·费罗尔、雷米·邦费斯和球队的新星埃泽基艾尔·塞约罗进入了这座封闭了115年的“炼狱之城”。和他们同行的还有球队特别活动负责人蒂鲍·勒拜尔以及马恩河谷地区的体育顾问贝努瓦·涅托。涅托是这项活动的发起人，“我想如果要在马恩河谷地区发展橄榄球，为何不让橄榄球先在监狱里普及呢？”那还是两年前，“我开始行动时有些盲目。”涅托回忆道，“但很快获得了和监狱体育辅导员对话的权力，他们立马就被我的计划吸引了。”与此同时，涅托也在积极地联系法国橄榄球豪门法国体育场，这家位于巴黎的球会向来以行事大胆闻名。

从那时起，涅托每个周五都会在弗雷纳监狱给犯人们上橄榄球课，法国体育场还会派球员去监狱进行指导，这样的机会每年有三次。我们跟随职业橄榄球运动员们一起亲历了最近这次指导课。虽然外面艳阳高照，但监狱的高墙却蔽日遮天，每层楼都有10几间牢房，每间牢房被粗壮的栏杆禁锢着。2500名囚犯被分押在三所楼房里，他们中的大多数要么是短刑犯，要么等候着法庭的判决。监狱的露天庭院大约有80米长，15米宽，接受训练的有20多名犯人。从理论上讲，犯人们每周有一次进行体育锻炼的机会，这次橄榄球明星的光临更让他们有些迫不及待。

与其他地方一样，在弗雷纳，足球是运动的主宰，然后才能轮到排球、篮球、手球以及搏击运动。橄榄球仍属于冷门项目，但只要参加过一次橄榄球课程，那些犯人就会成为回头客。身高臂长、优雅低调的卡德尔就是其中一员，他从未缺席过一堂训练课，并且有幸和几名狱友成为受邀参观法国体育场俱乐部的对象，并且可以现场观看法国体育场与地铁竞技的橄榄球比赛，当然他们需要佩戴行动监视器。

自从拉希德感受到手握橄榄球在多人的围攻中奔跑的原始快乐后，就变得欲罢不能。如今他是法国体育场的死忠球迷。时常来监狱进行辅导的雷米·邦费斯、大卫·阿图布和拉巴·斯利马尼是拉希德最喜欢的球员，其中邦费斯从不缺席任何来弗雷纳监狱辅导的机会。被犯人们亲切称为“雷米”的邦费斯每次辅导时都生龙活虎，不忘给他们一些鼓励和建议。对于犯人们的进步，邦费斯也很欣赏：“最初他们的水平低得吓人，橄榄球不断落地。如今看他们打球舒服多了，他们的进步幅度有些不可思议，每次接触都能感知他们的不同。”

弗雷纳监狱的橄榄球赛都在水泥地上进行，这里犯人们没法抱摔对手，更多地是只能用双手阻止对方的进攻。监狱橄榄球的比赛节奏很快，更强调球员的速度和反应能力，当然团队配合始终是找到空当的最好方式。他们通常进行半场4对4的比赛，克劳迪奥是弗雷纳的“明星”，他狡黠的眼神、准确的传球以及反向奔跑的时机感是击溃对手的法宝。“我以前也练过足球和拳击，但我更喜欢橄榄球精神。它更讲究策略，集体感是取胜的利器。有人不尽全力时，一眼就会被识破。”

当费罗尔充当比赛裁判时，他的队友们会跟犯人谈空说有。“这真是不错的经历。”埃泽基艾尔·塞约罗在与犯人贾西姆长谈前说道。贾西姆会问赛约罗“你是职业球员么？”“你怎么被发掘的？”赛约罗则会问：“你来自哪？”“你是做什么的？”橄榄球在命运的宠儿和社会的唾弃者之间建立了一种简单、平和、坦率、直接的关系。“我们的体育辅导员尽全力让犯人们感受橄榄球所带来的影响，并为他们开拓了新视野。”弗雷纳监狱中心典狱长斯蒂芬·斯科托强调。对于橄榄球明星来监狱普及橄榄球，斯科托一直持欢迎态度。

“橄榄球让那些从小就在暴力环境下长大的犯人们明白了身体的接触并一定不意味着敌对情绪。”斯科托进一步补充道，“在监狱里，犯人们更在意的是个人空间，如果狱卒或犯人将手放在你的肩上，就会引起紧张情绪，那会被认为是挑衅的举动。如今橄榄球消除了这种身体接触造成的隔阂和误解。”

杰罗姆·费罗尔承认当他走进监狱时就被一种混杂的感觉围绕着，“一方面眼前的世界对我有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另一方面与这些犯人接触我的情感自然而然地有所保留。”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面对这些团结一致的犯人们，费罗尔还是决定直抒胸臆：“他们真的很像一支真正的橄榄球队。”无疑，未来费罗尔还会回来。

贝努瓦·涅托赢得了这次赌注，甚至产生的影响比他想象得更好。在马恩河谷政府的支持下，他决定将“监狱橄榄球”计划做大。涅托已经开始寻找愿意接纳出狱人员的橄榄球俱乐部，橄榄球让他们获得了新生。

狱外

在法国体育场与地铁竞技的巴黎德比开赛前半小时，4名犯人在3个守卫的看护下乘坐白色面包车来到法兰西大球场。三个守卫中有两人兼任监狱的体育辅导员。他们都是法国体育场邀请的嘉宾。弗雷纳监狱根据犯人的行为和精神状态，选派了巴尔德、吉布里尔、卡德尔和迈克赴约看球。他们微笑放松地在看台上自由行走，当然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犯人与监管机构达成了一种精神契约：他们自觉遵守既定的规则，一切都进展正常。守卫们采用了另一种手段和他们打交道：团结这也是监狱里的基本道德。

比赛开始后大家都端坐看台，吉布里尔感谢道：“来现场看球，就算我们获得自由后，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这让我们感觉特别爽。”“加油！法国体育场！”在地铁竞技第一次触地得分后，巴尔德咆哮道，接着他又笑着说：“应该让着对手点儿，我确定我们可以赢。”在迈克的脸上呈现着巨大的微笑，两月前他在监狱里开始接触橄榄球，似乎爱上了这项运动。“应该让拉韦齐出场（巴黎的足球明星）。”巴尔德在一旁起哄。

中场休息时，卡德尔谈起了简单的幸福感：“在来的路上，我看见了一棵大树，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看过树了。以前我从未想过这些问题，这次正是这些曾经让我不屑一顾的东西让我意识到失去了什么。当我出狱时一定要躺在草地上，享受生活。”中场时的一个汉堡变成了四星级的享受，“我有时能在探望室吃到朋友带来的汉堡，但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热汉堡了。”卡德尔说道。

下半时开始了，对于享受分秒自由的犯人们来说，中场休息时间真是太短暂了。场上球员的速度，特别是那些身材粗壮的球员让卡德尔叹为观止。他指着在球迷的欢呼声中准备出场的邦费斯说道：“雷米，当我试图抓住他时，他就会突然在我的‘雷达中消失。”

最终法国体育场以19比16击败了同城死敌地铁竞技，这让犯人们喜出望外。在从球场去往停车场的路上，他们步伐缓慢，每个人试图用眼睛、嗅觉和耳朵记录下这美好的画面。他们希望多得到哪怕一分钟的自由，好让漫长的炼狱生涯减少一分钟。当面包车将犯人们载离体育场时，可以想见卡德尔在贴膜的车窗背后努力地寻找着自由世界里的大树。此时已是傍晚，但巴黎上空的太阳依然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