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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血的小邵

2013-04-29黄方能

当代小说 2013年7期
关键词:楼梯兄弟小男孩

黄方能

小邵和他的同伴们住在我住的锅炉房对面公路边上的一栋新立的木房子里。那房子没有装修,用晒席围的,楼上桥了些木板,小邵们在楼下煮饭,在楼上睡觉。连接楼下楼上之间的是一架原木楼梯。那房子是城郊村的居民石二狗在自家住房旁边的菜地上立的,为的是给以后的征地拆迁增加筹码,小邵们租那房子住,当是给他看管房子呢。听说小邵是四川合江人,这我相信,因为他的口音确实像四川音。起初我不知道小邵是做什么的,他们几个人一起住在那虽说可以挡雨却不能遮风的房子里,早晨夜晚的总是咿里哇啦地在闹。为洗脸水要多了呀。为洗脚水倒了门没关好呀,就是他们睡下了也还在为争被子盖而吵闹。那房子一点也不隔音,所以我在我的锅炉房里不论是在读书还是在写稿,总是听得很清楚。小邵们早上总是起得很晚,起床了,便有一个人要么去菜市场随便买点菜来做饭吃,要么到我住的锅炉房隔壁来买点米粉去或煮或炒了吃。他们不兴过早,就吃两顿,吃过了饭便开始打扑克,我都能听得见他们为拿牌出牌和输赢而发生的争吵。牌打到四五点钟的时候。便有人开始煮晚饭。也是咿里哇啦的,饭后他们就上街了,要么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要么什么也不做,就是去街上走一走,走一圈就回来了。回来或者继续打扑克,或者洗一下衣服什么的,我也能从他们的言谈中听得出来。

时间长一点我就发现,小邵们住的屋里声音小下去的时候,是有人外出,到医院去了。被医院召去了。要是屋里没了声音,或者有了一个人唱歌的声音。那就是那屋里的人多半都出去了,只有一个还在。在屋里的那个人要么不发出一点声音,要么就唱起歌来,我从那歌声里听出的是一种无奈,一种哀婉。其实就是一种乡愁。

县医院的住院部就在我们住的地方下边一点。半里路都不到。我有时拄着拐杖站在门前的公路边观察,小邵一个人或他们两三个人去住院部,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以后他们住的屋里整个的声音就小得多,那稍微大一点的声音便是没去医院的人发出的。我不知道小邵们跑去跑来在干什么,经向邻居打听,才知道小邵们是在卖血。

卖血,这两个字我听起来身上就打冷战。小邵们一天咿里哇啦的,是几个卖血的人啊。小邵们为什么不去做别样而要卖血呢?老实说,我有点以为,男子家卖血有点像女子家卖身似的。我听说有女子靠在乌江大桥上招客,十块钱就可以成交,没有亲眼看见,我将信将疑,可并不觉得奇怪,而知道小邵们是卖血的人以后。我却受到了震动。

受到了震动的我有时便有意从小邵们租住的房子跟前经过。看看小邵们没有抽血的时候在做什么。其中一次天黑以后,我看到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他们的屋里。女子瘦瘦小小的,穿一身色彩黯淡的衣服。看上去很精悍,也有点妩媚。是有点冷嗖嗖的时节,经冷的人可以不烤火,不经冷的人却可以烤火了。女子让小男孩坐在一条小凳子上以后,说你们这屋里又有柴火,怎么不烧火烤呢?小邵说你爱烧就烧呗。女子便把房屋里里外外的草草渣渣拢到灶门前,加上原有的柴块烧起一堆火来。火烧起了,小邵的同伴们便围了拢去,小邵也围了拢去,坐在女子身边。女子则左手搂着小男孩一起烤火,右手不时用火钳拨那些柴块,使柴火燃得很旺。火光之中有火花四处溅开,烤火的人便扭动身子躲着那些火花,火光同时映红了烤火人的脸膛。火光之中那女子的脸显得越发妩媚。我还看见女子在躲火花时有意无意挨挤了小邵一下。小邵看见我时邀请我说小跛子来烤火,我已走得身上发热,便没有加入。

我得知小邵们是卖血的人以后受到震动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在医院里做截肢手术以后输过血。据说十二块钱一百CC,我一次输三百CC,输了两三次——输进我血管里的血就是从他们中某个人的血管里抽出来的么?或者说,我的血管里流着他们中某个人的血?我的心情真有点矛盾,我既难以把卖血看作正当的职业,又接受过他们中的某个人出卖的血液,怎么不受到震动啊。经过激烈斗争,对卖血的一般性看法让位于是谁输了血给我的特殊性想法,我决定和小邵们接触。伺机了解一下输血给我的人是谁。据我的父亲说。输血给我的是一个小老头,四十出头,脸色黑黑的,矮个子。

小邵们爱打牌先是在他们的出租屋里打扑克,没有卖血而轮值煮饭的小邵不爱煮饭的时候到我住的锅炉房隔壁来买米粉,有时碰到卖米粉的女邻居正和小院里的几个邻居打麻将,小邵看着看着,因为女邻居要接着卖米粉,他就参加打麻将了,以致他的同伴来把米粉拿去了他也还在打。然后我隔壁的牌局三缺一时,卖米粉的女邻居就去对面的公路边邀请小邵打牌了。然后小邵就主动来到我的隔壁打牌。不论是下午还是深夜散场的时候,我都听小邵说他输了,哪个舅子儿就说假话报假账。我看书看累了或写稿告了一个段落,而隔壁的牌局又还战得正酣的时候就到隔壁看看,我发现小邵的手气确实很臭,他要的牌总是拿不到。不要的牌却一直在来。我还发现小邵的精神不大好。要么是没休息好,要么是上午刚抽了血。他要是换一种打法那牌可能会好一点,可他一直坚持固有的打法,当然只有输了。而我的邻居们则眉开眼笑,抱怨说赢得太少了。

散场以后,我把小邵让进我的锅炉房里,先给他倒了杯凉开水,再递给他一支烟。小邵披着一件外衣,趿着一双旧布鞋,样子随意。我说你打那个牌,好像没多大意思,老是输,不如坐起耍,还保本。小邵说这是混时间呀——不过也是,这混时间也给我混了好些钱出去。我说小邵,听说你是外地人,四川合江的,是吧,我也是外地人呢,遵义那边的。小邵也知道我的脚是被这儿的车碾断的,回也回不去了,我在要求车方单位给我一条出路。小邵拉了拉披在肩上的衣服,说你也是外地人啊,那我们都是这小城里的外地人呢,那我们以后就多摆谈一下。我说小邵,你不怪我话多吧?常言说生意是把刀。你不杀它,它就要杀你,我看这打牌也像耍刀,你砍不了人家,人家就要砍你。总有人要受伤的,平安无事者少而又少,谁能保证就是你?小邵说我也告诉你,兄弟,我打牌主要是混时间,觉得时间混过去了输点钱也不要紧,试一下,如果搞赢了那就是赢了。我说他们有让你赢的?他们都是想你的钱啊。我看,你不想人家的,人家就不会想你的了。你要是输了,你肯定还想打,扳本,你要是赢了,想不打都不可能,人家不会放过你——这样你就陷入了被动,会越陷越深……小邵说兄弟,你说得有道理。

我说小邵,有件事情不知你听后是什么感觉。这城郊村有个老婆婆,也是爱打牌,成天早出夜归地打,越打越输,越输越打,她的三个儿子三个女儿都不拿钱给她打牌了,她就悄悄卖血,用卖血得的钱继续打牌……小邵立即显得全身不自在似的。脸都有点红了,像是生气地说真的?那老婆婆也太不像话了——那老子以后再也不打牌了!除非我不卖血了。接着他又补充说,我要是卖血期间再打牌,我把我的手指头砍了!我说小邵。我不是希望你砍手指头,我是希望你少打牌,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陷进去。

和小邵熟悉一点后我便隔三岔五到他租住的房子里和他玩耍,他的同伴们打扑克,他不打,我们坐在两条小板凳上抽烟,喝水。吹牛。小邵依然披着一件外衣。趿着一双旧布鞋。我问他。你们抽血以后脑壳昏不昏啊?你们经常卖血,哪儿得那么多血啊?因我慢慢发现,小邵们几个卖血的人究竟和我们平常人不大一样,他们的脸都有点白恹恹的。他们要是连续几天卖血,又休息不好,又吃得不好,人就有点像生了大病一样,我没见过鸦片烟鬼,但估计就和鸦片烟鬼差不多。小邵说,抽血以后脑壳也有点昏,经常抽就经常昏,所以要加强营养,注意休息呢。所以我们一般都是卖了血就买肉来吃,谁卖了血谁买,没有卖血的就煮饭。至于说哪来那么多血,我们喝盐水呀,一接到叫去医院的通知,我们就喝盐水,半个小时后就可以抽血了。我想他们这该叫喝的是水,抽的是血呢。因见有女子到小邵们租住的屋里来玩耍过,我说你们卖血也有带家属的?小邵说带哪样家属啊,我们都是些单条子。我说那你们不大和女人接触?小邵说我们不大和女人接触。卖血的人本身血气就不旺了,还经得起和女人的损耗呀?谁他想早点蔫花,就用卖血的钱去买女人来搞,几下就会像花一样蔫了。我说啊,我跟你学得好多知识。

小邵说这不是什么知识,你这个人小小年纪,乐意和我摆谈,这是你和善呢。和善好,希望你以后不管干什么一直都这样和善,你的人缘会广的。我说谢谢你说得这样好。小邵说这不是我说得好,你想吧,你脚断了,正在找工作,很不容易,是不是?你要是找到了工作,工作中你会对人一凶二恶吗?另外,你学写文章,也要学为人处事,你为人处事好了,文章就会好,是不是?这不是就回到和善上了吗?我说小邵你还真有一套啊。

见时机成熟了,我便要小邵帮我了解一下几年前输血给我的人是谁。小邵有点犯难。小邵说你了解他做哪样?我们卖血的人只管卖血,不管血输给了谁。输了以后如何,我们卖了血以后拿到钱就行了。我们不从病人家属手里接钱,我们卖血是卖给医院,是医院付钱给我们。不过小邵还是答应帮我了解一下试试。

小邵答应帮我了解一下情况,我的一点小心思便放在了小邵那儿。我再次到小邵们的出租房里却看见不久前见过的妩媚女子也在小邵们的出租房里。她先是熟练地给小邵们洗衣服,洗好了就晾在没有围栏的敞开的房子里的晾衣绳上。然后,又给小邵们淘米煮饭,边煮饭边择菜。小邵的同伴们仍在打扑克牌,小邵没有打,一边参加择菜,一边和我说话。我小声说你们不是自己洗衣服,不是基本上一人一天轮流煮饭,哪个没有抽血就哪个煮么?小邵说原先是这样,可这位姐姐她愿意帮助我们,我们就由她帮助了。见我还是不解,小邵又解释说,这位姐姐在医院给她的儿子医病,知道是我抽血输给了她的儿子,就来帮助我,感谢我。我心想你小邵,不打牌了,就耍女子啊,你不是说你们卖血者不大和女子接触么?——什么叫不大和女子接触呢?不大和女子接触,就是不怎么和女子接触么?我说你现在真不打牌了?小邵说兄弟,我想来想去,你说的话是对的,打牌没有意思,我不如坐起耍,好好休息一下,还保本。我又小声说你们不是不和输血者的家属接触么,她都来帮你们洗衣煮饭了,你是不是和她有事了啊?小邵笑着说没有没有,哪会呢,我要是那样。不是想蔫花吗?

我和小邵话说多了,那女子好像有点脸色不开。她说你们两个在说哪样悄悄话呀?你们男生也兴说悄悄话?我一边敷衍女子说没说哪样呢,没说哪样,一边赶紧问小邵帮我了解的事情怎么样了。小邵说他问过他们那边早些时候到这边来卖血的人了,人家都说没有一个五十来岁、脸色黑黑的矮个子到这边来卖过血。再向他们一起在这边卖血的、不是他们那儿的人也打听了,也没有。我说那你还得给我想想办法啊。

我又一次去小邵们的出租房里见到的小邵已让我很吃惊,他的脸已经很苍白,眼圈黑黑的深陷着。他靠在由晒席遮蔽着的房柱上打盹。我轻轻地叫一声小邵他都吓得一惊。小邵的同伴们还在打扑克,妩媚的女子也还在给小邵们洗衣服。她的衣袖卷起着,露出白色的手肘,她的裤腿也卷起了一截,露出柔柔的腿肚,她躬腰清洗着衣服,手的一伸一缩中,那腰、那臀部、那大腿,无不显出其饱满与张扬,而她那既显得精悍又不乏妩媚的脸则白里泛出暗红。相比之下,如果说小邵像蔫蔫的绿叶,那女子则像暗暗地开得很繁的花朵,小邵越蔫,那女子则越像繁花。仿佛那女子脸上的暗红、身上的饱满都是小邵从他的身上划拉过去的,女子那边多了,小邵这边就少了。我说小邵你是怎么搞的啊,年纪轻轻的。就像遭抽了筋一样。

小邵说兄弟你有事吗?我说还不是上次请你再想想办法那件事。小邵趿上鞋说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我说你不是像生病了么?妩媚女子声音尖尖地接过话去说,邵兄弟,你就先不要去了吧,坐起耍一下,好生休息一下。我说不方便的话就改个时间吧。妩媚女子说是呀,人家这个跛子兄弟都说你蔫巴巴的,像生病了一样,你又何必忙这一会儿呢?小邵看了妩媚女子一眼说,我和我这个踱子兄弟的事,你不要插话好不好?妩媚女子说。我要是不掺言噻,邵兄弟你怕又要说我不关心你哪。小邵说女人家就是话多——我们走。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说,小邵你真的陷进和那女子的关系里去了?小邵说兄弟,一言难尽哪。我说你不是知道卖血的人本身血气就不旺么。你还敢和她损耗?小邵说嘴巴只是生来说别人的啊。那妇人开初当着医院工作人员的面希望我少收她点血钱,她说她家里困难,我同意了。她来帮我们洗衣煮饭,我那个窝窝她也睡得下,我很感动啊。她要我帮她付一点医药费,我不好推辞呀。她说她丈夫在外地做工,已好久没有回来了。她要继续好好感谢我,帮我做事,和我做事……她那样年轻,白生生的,我没法拒绝呀。我说小邵,你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你的身体肯定会垮,你卖血的钱怕不够医药费呢。小邵说兄弟,我会听你劝的,你劝我不打牌。我不是没打了么。我说这比打牌严重得多。打牌你输了钱。身体受的伤害不大,这个呢,身体搞垮了还会贴钱,贴双倍的钱,弄不好会人财两空……

小邵把我带到了乌江河边的一间窄小房子跟前,说里面的人在这儿卖了好几年血了,我们问他试试。可窄小房子里五十来岁的小老头见到小邵却露出嘲讽的神色。他说小邵,赚大钱了?有空到我这儿来耽搁时间?小邵说起我的事,老头显得很不屑,他说小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的人不和病人打交道,哪还会帮他找什么卖血人呢?小邵有点气喘吁吁地说他不是还小吗,又断了一截脚,也造孽,他想感谢那个卖血给他的人,心诚呢。小老头说,不管他大小,不管他是什么病,不管他多心诚,你这都是坏了规矩。谈点别样还可以,这个就免了。

我有点怀疑那小老头可能就是卖血给我的人,我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么?小邵也说如果不是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线索了。我心想,如果真是他卖血给我的,我得好好感谢他啊,他在我的身体缺乏血液的时候给了我补充,使我的伤得以顺利愈合。可是小老头一点也不通融,我和小邵都没有办法。

往回走的时候我问小邵,你为什么要卖血不去做别样呢?小邵说你这有点像问卖B妇人为哪样要卖B不去做别样。兄弟,实话告诉你,我们这种人不喜欢你这样问,你就莫问了要得不?好多事情你都想问个清楚,这我理解,你对人世充满了好奇,可是你不会得到满意的回答的,至少是不会顺利得到。相信你以后会体会到的,也会好好体会。我说小邵你简直像个学问高深的人啊。

小邵的状况我有点担忧。

我再一次到小邵们租住的房子里看小邵,先却没有看到他。看到的是小邵的同伴们在逗一个小男孩玩耍。小邵的同伴们一人手里拿着一颗糖果,像是要给小男孩,却又拖延着不给。小邵的同伴们问小男孩,小朋友,你妈妈到哪儿去了?小孩说我妈妈去看邵爹去了。又问,你妈妈到哪儿去看邵爹呀?答。到楼上去看邵爹去了。又问,你怎么不去呀?答,那楼梯我爬不上去。又问,你要上去不呢?你要上去的话,我们抱你上去。答,我不上去,妈妈叫我在下面等她。又问,你妈妈好像和你邵爹在打架呢,你应该去帮你妈妈打呀?小男孩忽然不说话。小邵的同伴们也不再言语,而是沿着那架原木楼梯朝上看去,只听见楼上屋角确实有女子啊啊的叫声,还有小邵使出力气的声音。小邵的同伴们又对小男孩说,你真的不去看看你的妈妈?你妈妈都被你邵爹打叫唤了啊。小男孩有点急了,打着哭腔说,你们这些叔叔,说要拿糖给我吃,又不拿给我——他们打架,你们为什么不去管呢?就让他们打啊?小邵的同伴们则嘿嘿嘿地笑了,

过了一会儿,妩媚女子从那架原木楼梯上走了下来,她刻意把褶皱的衣服理得抻展了一点,把零乱卷曲的头发理顺了一点,可是痕迹依然存在,她脸上的红晕也还没有消失。她一手扶着楼梯的时候,一手则有意无意遮着她的裤包。裤包里装着钱么?她一眼看见了我,好像有点不悦,她迅速朝那小孩看去。她下到地上以后立即拉着小男孩的手跟小邵的同伴们说再见,兄弟们,有机会到我们那儿去耍。小邵的同伴们才争相把手中的糖果递给小男孩。然后,妩媚女子就左手挎着肩上的包,右手拉着小男孩离去了。

小邵发出了咳嗽的声音。我看着原木楼梯,对小邵的同伴们说,你们不上去看看他?小邵的同伴们脸上露出放肆的笑,说你来看他,你去看看他呀。他们的话让我哑口无言,依我仅有的一只脚,很难爬上那楼梯。小邵在楼上咳着说,是小跛子来了吧?你们明明知道他……脚不方便,怎么这样……跟他说话呢?

小邵出现在原木楼梯顶端的时候,脸上全是惨白,站着都像在晃动一样。小邵的同伴中有人说,哥,你要下来么?要我们扶你不?看上去小邵很虚弱,他可能是不愿意在我面前示弱,他说笑话,下着楼……也要扶?他强装着下楼梯,却见他的脚弯在打颤,扶楼梯的手也松缩松缩的。他的同伴们便有的稳楼梯,有的站到楼梯上去扶他。下到地上的时候,小邵咳着说哪个要你们扶?站开。他的同伴们就真的站开了。

小邵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脚步,向近前的小板凳靠拢。我摇着头说,小邵,你怎么搞到这一步了啊?你不是说会听我的劝吗?小邵站着似乎想坐下去,但他坚持着,又咳着说,兄弟,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和你……说实话吧。我说你坐下说吧。小邵说不,我这话得……站着说,都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呢——那妇人说,我输血……给她的儿子,她的儿子身上……就流着我的血了,她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了。她还教她的儿子……喊我邵爹呢——你说,兄弟,我怎么能……拒绝啊?

我没想到妩媚女子的说法竟和我的那个疑问如出一辙。

看样子小邵是想把脚步移开一点,然后便坐到小板凳上去,可他才动一下,动第二下的时候就倒下地了。小邵的同伴们都以为他没事了,都隔他有一点距离,他身子歪斜的时候还以为他在搞什么玩艺儿,当得知他是昏倒的时候已措手不及。我则担心我拉不住他,反而会助推他倒地。因此不知所措。

我和小邵的同伴们一起呼叫小邵,小邵也没有反应。小邵的同伴们把他抱到凳子上,他坐立不起,喂给他水,他好像没有知觉。我说这儿隔医院近,还是把他送到医院去吧。小邵的同伴们就急急忙忙地把他抬到医院去了,

我拄着拐杖走得缓慢,落在后面一截,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小邵也还没有醒过来。

我问小邵的同伴那女子呢,她的孩子不是在住院吗?怎么没有见到她?小邵的同伴们回答,那女子的孩子今天出院了,刚才她是特意去跟小邵告别……

医生给小邵检查之后走出病房时,我向他请教是不是接受过输血的人身上流着输血者的血。医生说,输血者的血对接受输血者的血只是个补充,接受输血者的身上流着输血者的血那只是暂时的,慢慢地经过新陈代谢,新的血他自身造出来了,旧的血就被代谢掉了。所以接受输血者的身上还是流着自己的血,流着他的父母及祖宗的血。原来是这样。

可惜小邵没能亲耳听到医生的解释。

我在感谢医生给我释疑的同时却担忧,小邵会醒来么?如果会醒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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