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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致青春

2013-04-29宋嵩等

当代小说 2013年7期

宋嵩等

主持人:房伟

参加者:宋嵩 段晓琳 乔宏智

主持人语:伴随着春天的细雨,我们走入了2013年4月份的中国当代小说创作,感受到了异样的变化。这期四季评,除了山东师范大学的宋嵩博士和乔宏智硕士之外。我们还邀请了青岛大学的文学硕士段晓琳,他们从几个不同侧面对四月份的创作进行了很好的总结。宋嵩关注于四月份的青春叙事,杨遥、安勇、张爽等作家,风格各异,但无论是书写青春的迷茫,还是青春的残酷,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段晓琳主要从人性创伤的角度,对李凤群的《颤抖》等作品进行点评,洋洋洒洒,细致绵密,而乔宏智则从现实主义的角度。对四月份的几部小说进行评述,语言犀利准确,充满了悲悯。

四月末·致青春

宋嵩

“四月份是最残酷的季节”,诗人艾略特这样描写四月。在他的笔下,“四月”是一个湿漉漉、充满了回忆与欲念的词语。2013年的四月末。因为一部与青春有关的电影而变得与以往意义不同,尽管这部被简称为《致青春》的电影毁誉参半,至今仍未有一个让人人都能接受的中肯评价,但它的上映无疑把人们带回了那段青春岁月。我在湿漉漉的四月末翻看春天的那些小说,竟然发现他们当中有许多也与“青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不久之后,我们将会把那句诗改成“四月是最适合回忆青春的季节”?

青春理应是清清爽爽的,天然去雕饰,与铜臭气、脂粉气、烟火气无涉;写青春的小说亦当如此,不必玩弄什么技巧,也无需炫耀华丽的词藻,更忌虚构哗众取宠的“卖点”、摆弄庸俗媚俗甚至恶俗的噱头,只求原原本本写出青春的真面目。可惜的是,当下的年轻人在网络文化的撺掇下心烦气躁,中年写作者们却又往往像《红高粱家族》“题记”中所写的那样怀揣一颗“被酱油腌透了的心”。很难再写出像一碗清水面般单纯的青春了。惟其如此,杨遥的《从滹沱河畔出发》(《长城》2013年第2期)才更显出其可贵。小说的时间设置在世纪之交的1999年,那时候街头巷尾都在热议“世界末日”,当末日的谣言遭遇青春的迷茫,酝酿出的只能是世纪末的忧郁。这种忧郁曾流行于一百八十多年前的英吉利海峡两岸,弥漫在夏多布里昂、廖塞和拜伦们的字里行间;而一百八十多年后,在中国北方一个小县城里,同样有一群年轻人染上了这种“世纪病”。那时的滹沱河两岸还没有修起所谓的滨河公园,还没有被后来兴起的铁矿热污染。在秋天河水泛滥的时候只有泛着泡沫和漩涡的水裹挟着黄沙浩浩荡荡地一直朝西方流去,尽管它永远不会流入大西洋。三个羞涩而懵懂的大学生毕业回到了故乡,“我”成了村里的小学老师,每天面对复读班里的十几个学生,夜里躺在床上缅怀大学时光;强强是镇上的中学老师,为了能和恋人在一起而年年复习考研;汪峰进了乡镇工商所,早早地结了婚,每天无所事事,或是在河里摸鱼,或是为家里盖房忙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在又一个漫长而无聊的暑假过后,考研的考上了,盖房的靠转手地皮和房屋赚了点小钱,而写小说则成了“我”借以解忧和打发时光的惟一方式,即使在邮局遇到了让自己心动的姑娘,仍然羞涩地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小说“几乎无事”。却又谈不上“悲哀”,文字质朴得甚至有些寡淡,但每一句话都单纯透明,实实在在。几个年轻人无聊的日常琐事与怅惘的心绪交织在一起,营构出一种令人伤感的气氛,读来竟有些许村上春树早期作品的味道。

同样是写青年时代的迷惘,徐永的《蒙娜丽莎的梦》(《创作与评论》2013年第4期)则将生活的长镜头由滹沱河畔的乡镇转向了华北平原的小县城。故事源于青年老五的离家出走,整篇小说记述的就是“我”去南京寻找老五并把他骗回故乡的过程。“我”高考落榜后进肉联厂制冷车间当了工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开关机器和抄录数据,其余的时间只能靠练毛笔字和抽烟打牌来消磨,而“我”的朋友们则是包括老五在内的一群待业青年,终日无所事事地在社会上游荡。小县城里日复一日空虚无聊的生活打磨着他们的精神,直到有一天,曾经在学生时代无比迷恋吉他的老五再也无法忍受,带着往日的恋人去野外放飞了自己的宠物鸟“蒙娜丽莎”,随即抛弃新婚未满三月、已有身孕的妻子,只身去南京寻找幻想中的新生活。“我”多方打听到了老五的消息,在老五家人的嘱托下怀揣五百块钱来到陌生却又繁华的城市,将身处异乡却仍旧目光呆滞迷茫的老五骗上了返乡的火车,而回乡之后“蒙娜丽莎”奇迹般地飞回了笼子,只不过当它的头被作为药引子砍下后。老五变得更加不正常,每天像鸟一样扇动着胳膊在屋里奔跑。如果说读过《从滹沱河畔出发》后我体验到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懒洋洋的乏力,《蒙娜丽莎的梦》则更多的是给我以无助感,令人惆怅,其间还夹杂着些许人生的荒诞。小说中开列了一张寻找老五花销的账单,共计321元,除去为了请假而给主任买烟花去的36元,剩下的无非是往来车票、吃饭喝酒。原本可以改变的人生,便由这几百块钱扭回了原来的轨道,甚至比最初的预算(五百块)还颇有结余。套用文艺青年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法文,“Cest la vie”(这就是人生)。

我曾戏言,按老祖宗天人合一顺应四时的传统读文学期刊,金秋当读《十月》《收获》,初夏可看《芒种》,四月则非《清明》不可了。“清明”虽取“气清景明,万物皆显”之意,又兼有杏花烟雨江南的意境,但张爽发表在《清明》第2期上的《火车与匕首》却少有琼瑶的《烟雨濛濛》的缠绵,而是充斥着杨德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般的压抑。小说的情节与那部名噪一时的电影酷似,“营子镇”是又一个“牯岭街”,“下台子高中”是又一个“建国中学”,而主人公小巴则活脱脱是又一个“小四”,同样地寡言少语、敏感脆弱,同样是因为坚硬冰冷的权威与暴力而被勒令退学,又同样在极度的压抑中将青春的躁动化作一场血腥。在电影中。从台南回来的Honey对小四回忆说,自己流浪期间曾读过无数的“武侠小说”,却都不记得名字了,惟有一部《战争与和平》,“里面有个老包,全城的人都翘头了,他一个人拿把刀去堵拿破仑”;而《战争与和平》正是小巴一直想读却没有读到的书,他在暗恋对象图书管理员小乔老师的推荐与指导下读了《复活》与《安娜,卡列尼娜》,之后却莫名其妙地读起了王朔。Honey、小四和小巴心底都有一种不肯轻易表现出的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的激情,如同在地下运行奔突的地火,就像那个企图行刺拿破仑的“老包”(皮埃尔),这种激情源自对真理和正义近乎偏执的坚守,当理想崩坍,世界已然改变,熔岩终有喷薄而出之时,并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

安勇的《一九八五:性也》(《山花》2013年第4期),也是一篇有着明确时间限定的小说。对于我来说,1985是一个意义特殊的数字,因为我就出生于这一年。婴儿无所谓记忆,因此,我常常梦想回到那一年,借助泛黄的报纸一遍又一遍地在梦中虚构那一年的人和事,但却从未像安勇所描写的那样窘迫与躁动。他隐去了“性也”前面人人皆知的两个字,而故事正是围绕着这两个字、围绕着一群即将参加1985年高中升学考试的男孩子的“食”与“性”展开,为了提高升学率,乡里把“尖子生”们集中到一起“全力突击”,为他们配备最好的老师,实行最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却偏偏忘记了他们只是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成长所带来的近乎病态的饥饿感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促使他们画饼充饥,甚至去食堂盗窃食物;而更难压抑的则是荡漾的春心。它蕴藏着惊人的能量,即使平日里有以薛德松为首的学校管理者们的严防死守,稍有疏忽仍然会冲破重重包围,绽放出灰色青春岁月中最绚烂的爱情之花,哪怕它像昙花一现般的短暂。为了报复曾让自己老婆出丑的刺儿头学生史蛤蟆,薛德松挖空心思找到了他早恋的证据,并精心炮制了一场“操场上的婚礼”来羞辱他。但是在充满叛逆心理的少年们心目中,这场闹剧堪比时人耳熟能详的红色经典《刑场上的婚礼》,而这对被示众的恋人更是如烈士陈铁军、周文雍般的英雄。最终,极有希望被报送进重点高中的智行东为了给曾经也受过薛德松羞辱的好友袁金利报仇,与史蛤蟆一起策划了一场影响力远远超过上一回报复行动,而袁金利却在他人的挑拨离间之下供出了智行东……《一九八五:性也》中青春的残酷血腥一点也不亚于《火车与匕首》,尽管两位作者选择了不同的角度来反映青春岁月中的磨难。一个是极力渲染艰苦岁月中经受的肉体折磨与暴力威胁,一个则是持续传递主人公默默承受的心理压抑,如同爆米花小贩不停转动那只火炉上的铁罐。但他们都殊途同归地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积聚已久的心理势能随即爆发,给读者带来心灵的震撼。

季栋梁的《麦戏》(《朔方》2013年第4期)虽然写的是孩子们的故事,但却无比忧虑地向即将迈入青春期的孩子们昭示着一笔他们必然要体验的暗色。豆麦成熟前的季节,是野菊坪的一段闲散时光,也是放暑假的时候,每到这时,野菊坪人都会请戏班子来唱一场“麦戏”。这是一场乡间的盛典,更是孩子们日夜盼望的狂欢节。但今年的麦戏却隐约中有了与往年不同的气氛,因为这场戏是由在城里发了财的虎子爸出钱请来的,虎子也因此有了扬眉吐气的威风,以“一掷千金”的派头掏钱请小伙伴们吃大份的零食。更重要的是,家里有了钱,即将被接到城里去念书的虎子可以心安理得地当起“孩子王”。在往日,这个角色是属于个头最大、成绩最好也因此最有“号召力”的宝禾的。在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青壮年放下锄头进城务工,原本最擅长营务农活的宝禾爸却因为不肯进城挣钱而越来越不受家人待见,哪怕他不停地租种别人闲置的土地,仍难以挽回乡土伦理的式微。而年轻一代从小就感受到了金钱的巨大力量。因为有钱便可以请得起戏班,便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安排看戏的座位,便可以在同小伙伴的争执中“永远正确”。童年的单纯,随着宝禾在山顶吹散的蒲公英渐飘渐远,他们即将迈人的青春期,是否也会在金钱黄灿灿的光辉下显得无比暗淡?

相较于以上几篇小说斧斫刀刻般扎实的写实风格,文珍的《录音笔记》(《创作与评论》2013年第4期)与王秀梅的《寻痛记》(《飞天》2013年第3期)则更具寓言色彩,尽管反映的主题仍不免沉重,但两位女作家为现实主义插上了想象的翅膀,文字也随之有了轻盈的品格。《录音笔记》写一个女白领的生活,她生性内向,沉默寡言而耽于幻想,却因为有瓷器般动听的嗓音而终日在写字间里接听咨询热线。除此之外,她最大的特点是听力极其敏感,生理与性格的双重作用使她习惯于由声音山发去推测和想象他人的生活,甚至难以分辨充斥于耳中的声音哪些是真实存在,哪些是幻听。她几乎没有朋友,连在寂寞的深夜可以打电话聊天的人都没有。在几次不成功的恋情、同事之间因鸡毛蒜皮小事而产生的龌龊以及沉重的工作压力下,她渐渐迷恋上了自己的声音,在夜晚用手机和录音笔记录下对生活无奈的倾诉,以及对同事、上司和工作的愤懑。直到同事恶作剧般地将这些“录音笔记”公诸于世,她饱受压抑与折磨的心终于彻底崩溃。作为第一个以小说创作而非学术论文获得硕士学位的北大才女,作者用感性柔软的笔触解剖失眠者在黑暗中苦苦煎熬的心灵,手法娴熟如同一位久经考验的外科医生,叙述语言如夜雨般缥缈,又绵密似梅子黄时雨,带给读者的惆怅恰如“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寻痛记》则写一个“失踪者”归来后的故事。18年前一场“欲行不轨”的“操场事件”未遂,李荒因肉体和心灵的双重疼痛而人间蒸发,只是给朋友们寄来一张同一个姑娘在“百年海草房”前的合影,还说要在一个无名海岛上开始幸福的新生活。其实那个“操场事件”只不过是赵晓妮为了向王列示爱而谋划的一场小闹剧,却在李荒心底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十多年后他回到朋友身边,声称真的患上了自己曾无比想要患上的“无痛症”,成了一个“无痛人”,并不时以自虐的方式向我们证明。但是随之而来的结果是,即使是面对自己所爱的人离去的事实,李荒的心里也感觉不到痛了,只剩下了“理性”。从此,他又开始了孜孜不倦寻找“疼痛”的历程,以致无法在王列的洗浴城正常工作。而“我”和朋友们也费尽心机帮他寻找疼痛,但无论是重演当年“操场事件”。还是老中医的针刺汤剂,都无济于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跟踪李荒来到城郊的村庄,发现了他隐瞒了18年的秘密:原来李荒并没有去过什么小岛,他只是在离我们并不遥远的地方隐居了十几年。小说在作者老到的叙述下显得扑朔迷离,悬念丛生,直到结尾仍有众多谜团没有解开。例如,照片上的姑娘究竟是谁?“无痛症”是真是假?当然,最大的谜还是纠结在“我”脑海中那道挥之不去的目光——当年在操场上,李荒趴在赵晓妮身上不解地看着她的温和目光,还有他抬起头来看我们的天真而弱智的目光。也许,只有读懂这道目光,才能真正读懂青春,以及一切与青春有关的东西。

创伤的酒 灰黑的手

段晓琳

生活的繁琐与命运的无常,像带着利齿的砂轮将颠沛流离的人生打磨得面目全非,伤痕累累。累积的创伤会让神经变得过度紧张,让可怜的人生在规划蓝图时,用力过猛,将蓝图扭曲变形。创伤是生存的第一体验,创伤是活着的直接证明。创伤体验与创伤写作,一直是文学创作所关注的重要命题之一。在这柔软的春夏之交,剥去了冬日的束缚与春天的烦躁,心灵开始变得柔软而敏感,但是正因为柔软,所以痛切。举起灰黑的手,将创伤的酒饮下,自此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

《颤抖》:生命的创伤令人颤抖

《人民文学》2013年第4期,刊载了李凤群的长篇小说《颤抖》。这是一部感情真挚、叙述扎实有力的长篇佳作。女主人公“我”,有着严重的抑郁症。对生活的无望,让生命染上了死亡的光泽,使阳光不能被容忍,令生显得如此悲壮。“我”的严重失眠与抑郁症的源头,在于童年不可磨灭的创伤记忆与对故乡执拗成性的不可宽恕。童年深刻的创伤,首先来自于家庭。处于仇恨中的家庭。不受宠爱的身份,提防不自觉的错误行为以及这行为带给自己的惩罚组成“我”不幸童年的主要内容,于是自幼便深刻体味到生活的无能为力。“我”一直渴望得到母亲的认可与重视,可母亲所给与的却只有冷漠、鄙视、惩罚,还有致命的出卖与嘲讽,她仅仅为了一条划破的裤子,就将“我”扔进了“夺命池”意图终结“我”被她所嫌弃的人生。为了向家人证明“我”的重要性,“我”离家出走,一个人没入黑夜的芦苇荡中。独自面对无边的黑暗与恐惧,可是“我”输了,漆黑的少女的舞台,不过是没有观众的独角戏。当年母亲为了唤起家人对她的关怀而吞药自杀,她获得的是父亲的冷漠与恼怒,“我”用一夜恐慌换来了母亲的冷漠与无视,其结局都是一样无声的颤抖与孤独的呻吟。母亲用钉耙打死了试图保护我的爷爷,这成了父亲与母亲之间最大的伤痕与隔膜,父亲隐忍了二十年,没有爆发,也没有宽恕。极度的恨令他扭曲。对苦难的念念不忘是一种残酷的暴力,他将这苦难的忧伤与对生活的无力,变成创伤传给了下一代。当“我”21岁衣锦还乡时,母亲对“我”的冷漠与无视,彻底消解了“我”对故乡的最后一丝留恋,于是“我”与故乡决裂,在城市中湮没。童年的创伤还来自于无边的愧悔,沉重的罪感与无可救药的性恐惧。“我”的残忍令奶奶死前没有喝上一碗水,“我”的残忍逼死了无辜的万玲珑,自此“我”背上了梦魇的一生。大头在黑夜中对“我”的强奸猥亵令“我”一生对性爱因恐惧而颤抖不止,田老五的性启蒙与母亲的残酷严厉的性教育,让“我”在幼时便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惨人生的终点。

所有这些创伤,造成了“我”人格上的极度扭曲,“我”用一生随身携带着不安、恐惧、怀疑、悲伤,不信任一切的特质,可耻的记忆,罪过以及对罪过的反复咀嚼所产生的戒备森严,颤抖不止。丈夫在不了解“我”备受忽略的童年、反叛不安的少年以及充满怀疑的青年的情况下,奋不顾身地与“我”结婚,而我却将怀疑、不安、拒绝一并嫁给了他,让他在烦琐中背叛了自己,“我”将他引向了别处。“我”最终还是在自以为是的骄傲与潜伏至深的茫然中,将青春虚掷,挥霍一空。幸好,还有一凡,他是一个倾听者与救赎者。“我”最终没有找到一凡,可“我”却学会了倾听别人的不安与拒绝。生活本身就是永恒的充满苦难的过程,这些存在的人,活着便是奇迹,纵然要不停地回望,却也应该在回望中获得迈向未来的勇气。

《花河》:个体的创伤中烙有时代的疤痕

《当代》2013年第2期,刊载了王华的长篇小说《花河》。花河两岸的女人,都以花为名,如红杏,如白芍。鱼鳅症夺走了白芍的父母,于是她便以精明的打算将自己与妹妹红杏送入了王土爷家,并步步为营地从佃农女变成了王土爷的二婆子。可是花河的解放比她想象得要快,抓土匪清算地主时,王家彻底败落了,于是白芍又冷静地重新打算起自己的人生,她低声下气地去巴结她曾因其贫穷而弃之不顾的王虫,可是婚后的王虫所给与她的不过是肉体上的蹂躏与精神上的折磨。文革时,王虫与“地主婆”白芍彻底决裂。而白芍为了自救。竟然用谎言编制罪证揭发举报妹妹红杏,为此妹妹赔上了一双脚。讽刺的是,白芍也因为别人编造的罪证而受到惩罚,为此,她赔上了一双手。文革结束后,几经起伏的白芍已经大彻大悟,她找回了被掘坟的王虫爹的白骨并好生安葬,她接纳了满腔仇恨归来的王虫,让他平静地死去。最终,白芍为每一个老朋友都缝制了老衣后,在禅院中流完了生命的花河。

如果白芍是在历史的动荡与时代的变迁中,几经沉浮后才禅悟重生的话,那么红杏的一生则简单得多。红杏很“笨”,也“不识时务”,她一生惟一的爱人王禾的几经归来又离去,成为红杏人生的主要波澜。她宽容,博爱,坚韧,从容,她用沉默与沉静来应对人生的苦难。只有她,在王土临刑前想为他备把伞;只有她,默默无私地照顾地主婆巫香桂半生;只有她,在白芍出卖她后仍然喂受伤的白芍吃饭;当王禾归来时,她用依偎与理解去安慰他;当女儿孤僻无爱时,她用自己的身体与良苦用心去为女儿弥补人生的缺憾。红杏,是一个早就顿悟了的人。她的平静,让人生的苦难似乎是不留痕迹地悄悄淌过,而实际上。她不过是看透了“你必须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关口,才能叫一生”的生存本真,这才是她惊人沉默中的智慧。《花河》架构宏大,时间跨度涉及了解放战争、土改、镇压反革命、文革等前后近四十年的中国历史变迁,但这并不是王华所要表现的小说主体。时代与历史不过是块模糊的幕布,小人物的平凡人生、情感经历与心灵探寻历程才是她细腻的笔触所关注的内核。残酷的历史与现实总是以其出其不意的荒诞给每个被席卷而入的灵魂烙上不可磨灭的创伤,剧烈的创痛中,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与改变。这些选择与改变无所谓对与错,因为即便在当时是对的,过后看也未必是对的,即便当时是错的,过后看也未必不可饶恕。可怜的人们总是在执着于执拗中,逐渐明白一时的爱与恨不过都是历史的尘埃,宽恕与博爱才能获得平静的、从容的人生。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生活对人的创伤,总是不留痕迹

《十月》2013年第2期,重点推荐了方方的中篇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这是一部可以在不动声色中令人泪下的佳作。故事讲述的是贫寒学子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却诉说出无数个在城市的边缘与夹缝中,被磨尽了血与灵魂的当代青年的苦难人生。涂自强是从贫穷山村中走出来的青年学子,对于家徒四壁的他来说,金榜题名的幸福感以及由此所带来的美好未来的可能,令他在爱情的伤感中,又对人生充满希望。他带着腰上密密紧缝的一布袋零钱,一路打工,徒步千里。走到武汉。将这一包带着汗臭与泥污的零钱交上了第一笔学费。大学生活,他上课、打工、学习,将生活的每一秒都化成生存的零碎打算,他抓住了身边的每一个可能。可他依旧赶不上与别人的距离。正当他打算用苦读考研来换取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前途时,他的父亲去世了。霸道的车轮从他家祖坟上的公路滚滚碾过。也碾碎了父亲的尊严与生命。错过了考研,他便选择拼命工作,可他第一份工作的老板却在年终结算时,携款私逃。家乡大雪压塌了房子。他只好带着受伤的母亲,辗转于武汉的城中村。可城中村也要拆迁了,他的母亲还失了踪,为了寻找母亲涂自强丢掉了刚刚有起色的工作。当他再次找到工作时。他已经是肺癌晚期了,原来一直在为美好人生而奋斗的他,从未有过人生。涂自强撒了个美丽的谎,将母亲安顿在寺庙中,他隔墙磕头跪拜与母亲诀别。独自一人背上菩萨,回到家乡,然后平静地赴死。孤单地消失。

涂自强是个善良、孝顺、勤劳、乐观的好青年,从不自卑地满腹牢骚。也从不抱怨命运的不公。他只用他惟一拥有的坚强与坚韧,去毫不松懈地面对现实的窘迫,谨慎地开始梦想之旅,他用节俭到苛刻的拼命,去赢得一个至少可以说得过去的未来,但他却一步一步陷入到更加窘迫的现实当中。当涂自强在为一个美好未来而奋斗的时候,却不知医生只用四个字,就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删除,无声无息。涂自强的人生,正如他吐血的肺癌,为了一个仿佛看得见的未来,将自己的血与青春零卖,他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苦苦挣扎,人们在橐橐的驼铃中欢声笑语,踏过他的苦痛与呼喊,忽略他的存在。生活对人的创伤,总是不留痕迹,涂自强的个人战争,不过是一个人的悲伤。

《结扎》:生理的结扎导致精神的阉割

《中国作家》2013年第4期,刊载了陈崇正的短篇小说《结扎》。原先向四叔在村头一棵大橄榄树下卖猪肉,每天早晨就两颗橄榄喝一杯白酒,朝阳照到第二个树疙瘩时,他会把猪肉搬上板台,半头猪一拎前后两条肘子就扔到了板台上。后来他的小儿子淹死了,他便让向四婶取了环,走上了生儿子的游击之路。为了躲避计生队,他甚至在床下挖了地道,半夜三更,一翻身就能逃跑。又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四婶又怀孕了,四个老中医有三个说是儿子,计生队又来了。为保住儿子,向四叔把命一挺,替四婶去结扎,于是向四叔便成为了半步村第一个接受阉割的男人。结扎后,向四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白酒只能喝半杯,顶多八分。抬猪必定要四婶搭把手,磨刀要坐着磨不能蹲着,饭量少了许多,说话也有气无力,有几回切肉还切到了手,连脾气都温顺了。后来四婶流了产,他寻死了两回,四婶又怀孕生了个男孩后,他举刀劈去,只削去了四婶半个耳朵。

《结扎》是一篇构思精巧、起伏流畅的短篇佳作,文笔幽默却不失深刻,冲突巧妙却不造作。结扎给向四叔所造成的伤害,与其说是生理上的性无能,倒不如说是精神上的性阉割,身体上的微创,却转变成心理上的巨大创伤,更可悲的是,他理所当然地为这创痛的后遗症所主宰,将生活与人格都笼罩于这创痛的巨大阴影之下,自此软弱地度日,无力地过活。生命的创伤,更多的时候,只是来自于自己。

《修真纪》:创伤不仅是个劫,更是个结

《收获》2013年第2期,刊载了罗望子的中篇小说《修真纪》。修真,是一个道家术语,学道修行,去伪存真,是为修真。罗望子用一种质朴的生活化的诗性语言,讲述了一个简单的“修真”故事。常忆君与莫小梅在初二的时候早恋,并导致小梅珠胎暗结,常忆君选择了逃避,小梅一个人做了手术。自此,这对男女便成了路人。小梅升学县中,并考上了重点大学;常忆君进入技校,当上了众兄弟的大哥,成为一呼百应的大人物。可是,自从常忆君在梅园再次邂逅了美丽的小梅后,他却再也找不回自己那不可一世的骄傲。在寻爱而不得的苦闷与煎熬中孤独成长,他发现,那最初的伤害不仅令他怕,也更令他念念不忘。于莫小梅而言,孤僻独立而又焦虑不安的自尊自傲,令她在青春的狭笼中。四处冲撞找不到出口。在梦幻中追寻真爱同样是一种煎熬。那最初的创伤记忆,不但是个劫,更是个结,它把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不管走多远,都挣脱不掉。这对男女,必然要经历重重磨难,待明白真爱时。蓦然回首,最放不下的,终究还是那个最割舍不了的结。这一场人生的煎熬,恰若一场爱情的修真,让生活的风沙,磨去情感的杂质,寻得真爱。

早恋,堕胎,这对于花季少女而言,无疑是巨大的人生创痛,但罗望子的视角显然并未局限于创伤与创伤后遗症本身,而是用温情细腻的笔调,将寻求真爱的心灵历程呈现给读者,告诉我们。不管经历多少煎熬,真爱永远是最值得拥有的东西,当把你最喜欢的女孩抓在手心时,那将是一种做父亲的感觉。

现实之“殇”

乔宏智

早在战国时期,提到文学艺术,就已出现了“文以载道”的思想。在数千年的中国古代文化长河中,“文以载道”、“文以贯道”、“文以明道”的思想一直是统治者实行礼仪教化的工具和理论依据。尽管文学只是被当成了工具,最终目的是为了宣扬便于统治者治国的儒家之“道”,但文学弘扬精神、干预现实的社会功能却是文学艺术所应具备的基本属性之一。郭沫若曾说过:“古人说‘文以载道,用现在的话说,写文章就是表达思想。”文学不仅具有审美属性,同样存在现实性的社会功能属性。作家们正是通过写作的方式来表达思想,关注现实,探讨人生,诉说自己对人性的困惑与理解。优秀的文学作品不仅仅是作家纯粹的个人化情感表达,更应有一种心忧天下、济世度人的精神向度和追求。幸运的是,在当代文坛,作家们作为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没有丢失,他们仍然在用手中的笔关注着生活中的种种问题,通过文学的表达与阅读,引起我们的思考,给我们以启示。

陈宏伟的短篇小说《看日出》(《江南》2013年第2期)以主人公刘晓娟的愿望——全家去公鸡山看一次日出——为线索,关注的是琐碎而冗长的都市生活中小人物生存的艰辛、无奈和生活的无目的性带给人们心灵的创伤。主人公李东东和刘晓娟大学毕业后留在了这座城市工作,两人有一个女儿,刘晓娟一直有一个愿望,希望能和家人一起去当地著名的公鸡山景区看一次日出。尽管李东东因为工作的原因去过公鸡山多次,但一直也没有好好欣赏日出的机会。小说中共有6次提到了看日出的愿望。第一次。刘晓娟提议去公鸡山看日出,李东东认为看日出不如去泰山、黄山更好,结果又考虑泰山、黄山成功看到日出的概率不超过六成,必须计划好天气再去。最终未去。第2次,李东东大学同学王剑来看望李,李本提议借此机会全家去公鸡山,刘晓娟又因为全家去需要多开销一间房的住宿费而放弃了。第3次,刘晓娟在单位改制中下岗了,李东东为了让妻子从悲伤烦闷中解脱出来,提议去公鸡山看日出,刘晓娟又因为心情不好而拒绝了。第4次,家乡的副县长来到这座城市,李东东再次提议全家去趟公鸡山,刘晓娟本已同意,但为了不耽误再就业承包的报亭的生意,又没有去。第5次,公鸡山被泰国旅游集团承包经营,景区档次提高,李、刘二人看到景区的宣传片,再一次决心前往,谁知未等前往就已得知门票由30元涨至80元。住宿费也翻番,最终放弃。第6次,刘晓娟生日,全家人终于在经过了一番精心准备后登上了公鸡山,却发现用来看日出的“唱晓峰”已不让游客登览,看日出的愿望仍然没有实现。一个距市区仅仅50多公里的景区,一个小小的看日出的愿望,为何在多少年里多少次机会来临却都没有实现?原因是多方面的,如最后一次因为“市里新来的领导属鸡,见不得人人都来踩鸡头,影响提拔”而封闭了唱晓峰。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人自身。年轻的时候。刘晓娟认为“生活的全部就是攒钱。攒钱是生活的过程,也是生活的目的,她似乎要在攒钱中把日子消磨掉”。尽管他们的生活不算富裕。但一次外出旅游的开销绝对拿得出。积累财富的目的从个人角度讲是为了生活,而如果迷失了生活的方向,财富的积累又有何意义?上小学的女儿面对《记一次日出》的作文题目一脸茫然,因为她从来没有和家人一起看过日出。后来面对多次看日出的机会,刘晓娟尽管非常渴望,仍然在生活的琐碎和无奈面前选择了放弃。她对丈夫抱怨道:“我们全家想去公鸡山看一次日出,说了多少年了?你带各种各样的人去过。外地的同学,老家的领导,本地的朋友,还有乡下的亲戚,带各色人等去,而带自己家里人去一次就这么难啊!”生活的荒诞就在于恰恰是看似简单的事情却难以实现。外人看来生活“优越”的城里人却“被那个看日出的愿望胁迫了,劫持了,绑架了,到了快让人崩溃的地步”。这里有对主人公生活态度的质疑,有对小人物面对生活重压下艰辛、无奈的揭示,但更重要的是在更大范围上表现了现代都市人的生活现状和生活困境。这也是城市现代化过程中我们所不容忽视的问题,

黎民泰的中篇小说《蝴蝶飞》(《四川文学》2013年第4期)从村书记田富贵的视角,就城镇化过程中普遍存在的农村征地问题和失地农民再就业问题表达了自己的思考。镇上为了建设大型工业园区,规划了几千户人家的搬迁,整理了大片大片的耕地和宅基地用于工业建设,甚至动用了警力进行强制拆迁。田富贵所在的金藤村也在工业园区规划范围内。当初为了劝说村民搬迁,田富贵磨烂了嘴皮跑断了腿,当初的政策也保证了失地农民都可以进厂成为工人。而当农民将惟一的财产——土地——出卖,工业园区建设完成步入正轨后,曾经的就业承诺却成为了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支票。既因为新兴工业不愿意接收原住居民,又因为原先的土地工人没有技术,不服管理,甚至偷厂里的原材料,最终失去土地的农民没有了经济来源。田富贵的女儿女婿也在被开除的土地工人之列:田富贵的儿子用征地补偿款买了私家车跑黑出租,却不幸发生交通事故面临巨额赔偿:田富贵的老父亲因为无法承受丧地之痛而积郁成疾:更让田富贵焦心的是因为失去经济来源而冲击镇政府的金藤村村民们。小说反映的问题在现实生活中是真实存在的,作家以文学的笔触去关注这些实际存在的问题,体现了知识分子积极的入世情怀。小说的结局很耐人寻味,就在看似无路可走的时候。县民政局组织了技能培训,村里的年轻人都可以外出打工了。失地农民们再次有了生活的希望。“这时,县上劳务输出部门开来接他们的大客车鸣响了催促的喇叭。田富贵望着他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和他脸上近乎痴迷的神情,汪在眼里的泪水猛地就流了下来”。年轻的人们可以再次选择生活的道路,而老年人已无力再去面对生活的变迁了。城镇化和现代化所带来的牺牲绝不仅仅是环境和利益那么简单。人的因素往往成为最重要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存在。

王庆利的短篇小说《挣钱》(《滇池文学》2013年第5期)同样关注的是失地农民的出路和经济问题。主人公木头自身并没有什么技术,老父亲建议木头学习瓦工或木匠,但是在传统的以土地为中心的农村经济结构日渐瓦解的今天,即使是掌握了传统的建筑技艺,也难以在乡村生活了。为了生活,为了自己喜欢的梨子,木头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了去往县城打工。没有任何技术特长的木头在城里只能拼体力活干短工,一天也不一定挣出吃住钱。于是选择了投奔开废品收购公司的同乡家土。幸运的是家土收留了木头,提供吃住并且高价雇佣木头替自己收购废品。不幸的是家土的废品收购公司不单单做合法买卖,法律明确禁止收购的诸如钢轨、消防器械等依然会出现在家土的废品收购公司。木头最终也因为收购公司竞争仇人袁大头和蚂蟥的陷害误收了一批盗窃物资而锒铛入狱。从木头本身来讲,有着改变生活、追求爱情的淳朴、美好的愿望,有着勤奋、吃苦的品质,即使面对违法的收购也并非见利忘义铤而走险而是听从家土的意见。这样一个努力为改变生活而挣扎的农民最后被警察带走,这不仅仅是他的错误。作家在这里再次关注了农民工进城的问题。城市里那些体面、安全的工作永远都不会留给农民工,为了在城市生存,农民工甚至不得不铤而走险甚至违法犯罪,城市化是大趋势,而农民工进城出现的种种问题需要我们作家和我们社会的关注。遗憾的是作家在这里仅仅是注意到了问题的存在,却没有进一步地为我们呈现深层次的原因和出路。

孙春平的《纠结的老院公》(《长江文艺》2013年第4期)则立足于物质消费时代下,城乡文明冲突中传统乡村道德受到的挑战与瓦解。陈泽富,村里人亲切地称之为陈老泽,住在祖上留下的幽静农家院里。加上老泽和老伴又都是勤快人,院子里种了桃树、梨树、葡萄、葫芦等,还开了一方水塘。颇有些世外桃源的雅致。可惜陈老泽的儿子却不争气,老两口好不容易供他师范大学毕业又费了很大力气才在县城的学校找到工作,现在却为了结婚买房子要把祖上留下来的房子卖掉。恰巧在附近开矿山的刘总看上了这处院落,图得就是农家的僻静。老两口虽说极不情愿,但还是为了孩子把房子卖给了刘总,幸运的是可以留在院子里帮助刘总打扫卫生,种些绿色蔬菜。刘总被称为县里市里的大财神爷,对陈老泽自然是出手大方,所以陈老泽倒也乐得给刘总打工。可是很快问题就出现了,刘总虽说不是天天来住,但每次来都会带着自己的情人,陈老泽虽说非常看不惯,却也没有办法。有一次甚至替刘总向刘总老婆撒谎以隐瞒刘总带情人过夜的事实。后来市里掀起打击贪腐,刘总也因为行为不检牵涉其中。村里人也慢慢对陈老泽的这种卖房卖地巴结富人的行为有了非议的声音。正如小说的题目,陈老泽自己也有了怀疑:“你们要是把有钱人看成是家里的儿子,也许就什么都想开了”。这难道不是一种现代的阿Q精神吗。陈老泽的纠结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儿子的孝顺问题上。结婚前儿子专门给他们配了接听免费的手机,时不时给家里打个电话。在不同意儿子卖老宅后。儿子一个电话也不打了。甚至过年的时候以老婆怀孕了,不买楼房就打胎这样的谎言来欺骗二老。陈老泽又不忍心不为儿子考虑。在房子与儿子之间纠结难断。其次,贪污腐化问题。刘总挥金如土。生活作风严重不正,这一切陈老泽都很清楚,他不希望这种事情与自己有任何的牵连,可是如果没有刘总,儿子的买房问题几乎不可能解决,在自我道义与生活实际之间纠结,最后,是乡村文明面对物质消费的无可奈何。中国人自古有安土重迁、尊老敬祖的传统。尤其是较少受现代文明侵蚀的地区。可是陈老泽为了不争气的儿子将祖传的房屋和土地卖了,似乎隐喻着将自己的根脉割断了。在因循守旧和物质享受之间纠结。小说有两个细节极具讽刺意味。第一个,当初陈老泽的院落因为祖上是富农,还特意安排在了偏远的位置,而时至今日却正是偏远僻静成为了富人们的首选。第二个,陈老泽按照刘总的要求将自家农院重新整修,这明明是富人的乡村小寓,却被记者拍照后当作“新农村典范”登上了杂志进行宣传。作家在表现纠结与讽刺的同时,暴露的问题也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除了以上几篇外,还有讨论讨债问题与家庭情感问题的《讨债记》(施伟,《福建文学》2013年第4期);采用带有魔幻色彩运用心理分析手法展现人精神压抑与异化的《爆炸》(王羽,《椰城》2013年第4期)等。这些作品运用相同的文学的形式,采取不同的情感立场,对不同的社会现象与问题进行了思考,展现了相同的社会关注意识,是对文学社会功能属性的印证与继承。补评:

《乾道坤道》的澄明之旅

李恒昌

《乾道坤道》(《中国作家》2011年第11、12期)是赵德发先生的第七部长篇小说。这部33万字的作品,因反映当今社会转型期中国道教问题,显得十分厚重而深邃。

《乾道坤道》中,全真道南宗传人、旅居美国的生命基罔科学家石高静,受大师兄应高虚之托回国接替他担任琼顶山简廖观住持,因二师兄卢美人用不正当手段窃取这一位置,他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坚持留在国内,通过长期的“性命双修”和不懈的努力,最终重建仙逸宫,同时突破家族病史局限,延展了自身生命长度。这个故事是独特的,为绝大多数世人所未闻。特别是江道长对未来的预知,应高虚、石高静屏息功的修炼和表演,石高静与露西乾道坤道双修的奇特感受等等,更是充满传奇和魔幻色彩,让人耳目一新,不禁拍案称奇。

《乾道坤道》不仅写出了独特而传奇的故事,塑造了个性鲜明的人物群像,更重要的是描写了主人公的人生追求和情怀。石高静因有家族高血脂遗传病史,年轻时便陷入对人生和生命的深入思考。他拜道家高人为师,开始修心养性,试图改变看似不可改变的家族男人“短命”噩运。而随着修炼的深入,他意识到,光延长个人生命还不够,应该引导世人“明乾坤大道,过自然生活。保人类健康,让地球长生”。这样,他的情怀就变得博大起来。我认为,低等小说写故事,中等小说写人物,最优秀最上等的小说写情怀。

石高静对生命的热爱与追求,对家族生命魔咒的突破和改变,不是通过单一途径来实现,而是坚持“两条腿”走路。也就是说,他并不因为自己的无奈命运而变得偏执和单一,只是去信奉道教。一方面,他通过“人道”修炼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另一方面,他通过选修生物学,到美国参与基因研究,试图发现和根治导致家族“短命”的罪魁祸首。这说明他是一个高度理性的人,具有较为完善的知识结构和完备人格。石高静的可敬与可爱,就体现在这里。赵德发的高明和睿智,也体现在这里。

《乾道坤道》是描写和反映道教的小说,但它同时是一部反映社会现实的小说。这本长达三十多万字的著作,不仅写了市场经济新形势下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同时也写了在某些地方宗教活动的商业化和异化。它不仅反映了道教问题,还反映了生育问题,甚至环境问题。其中最突出的是反映了官场的内幕和潜规则。卢美人与市政府周秘书长之间的关系和交易,便是当代官场现实状况的一个缩影。周秘书长让卢美人为自己设牌位祈求官运,找“干女儿”为自己享用;卢美人则利用周秘书长手中的权力和影响,获得简廖观住持的权力和地位,从中获取不法利益。在这里,政客和宗教人物相互勾结,互为利用,令人瞠目。

与莫言先生《丰乳肥臀》全方位和立体化描写所不同,《乾道坤道》故事线索更加集中,描写更显简练。与作者此前的长篇小说相比较,《乾道坤道》故事情节更加纯粹,语言更加清澈,特别是对男女性爱的描写更加干净,更加注重灵魂感受,丝毫没有不洁之感。在这个异常浮躁的时代。静下心来读这本书,既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也是一次令人心地澄明的旅行。赵德发为何会写出如此境界?大概是他怀揣一颗宁静致远之心,以修行的心境投身写作的缘故吧。

自从赵德发先生开始长篇小说创作以来,先后撰写了农民三部曲《缱绻与决绝》、《天理暨人欲》和《青烟或白雾》,分别从农民与土地、农民与伦理、农民与政治的角度,全面反映近百年来中国农民的生存状况与发展变迁。随后,他调整创作方向,聚焦中国宗教文化,创作了中国内地第一部宗教题材小说《双手合十》。由于《天理暨人欲》本质上反映的是儒教文化,《乾道坤道》问世后,它们与《双手合十》一起,构成新的三部曲,形成儒、释、道三大宗教文化的全景式画卷。人们常说,繁荣文学创作,必须提倡自觉与自信的文学,作为一位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作家,赵德发以实际行动为我们提供了范例。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