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治华诗歌
2013-04-29
作者简介
汪治华,安徽人,现居广州。广东省作协会员。
在《诗刊》、《诗林》、《诗歌月刊》、《诗潮》、《中西诗歌》、《中国诗歌》、《作品》、《广州文艺》、《广州文艺大观》、《振风》、《华夏诗报》、《诗选刊》、《绿风》等刊物发表诗作300余首。《中国新诗年鉴》及其他一些诗歌年选收入其作品。
出版有诗集《大海的声音》、《云的故乡》。
想去远方
我所未知的一切,都是我的远方
远方从未走远,它只是思想里的头发
长了又剪,剪了又长
从未到达的远方,满脸挂下的雨水
无法认清的容颜,让未知
改变了模样
大海的沉默
想要沉默,便来看看大海
无论多少话语,不过是海上的几滴雨
注视它,每一波海浪都值得读
——最天然、最干净的语言
读懂它,在它睡着而你醒着的时候
读懂它,在它醒着而你醉着的时候
最真实的情况是,没有人不生活在海中
需要沉默,并且需要默默无闻
做鱼,沉潜在海底,夜里的
无声的海底。摇曳着珊瑚之光
树 下
那棵树 一直站在自身的阴影里
带着不断累积的重量。
夜晚 我一身黑衣 钻到阴影下
觉得自己 还是有些白
一只黑鸟,将部分黑暗带走
它盘旋,在水面
它的叫声是红的
树叶哗哗作响。看不见的
无数的手,在黑暗中鼓掌
风吹过去,声音倾向一边
风吹过来,声音又回来
以无法觉察的速度
生长的无数指甲,抓向空中
空,静默,使这棵树越长越高
我的内心,充满了哗哗之声
静下来听,整棵树
突然哑在一瞬之间,发出声音的
是更远的树
和更高的天空
想 象
在一片叶子中,沿着暗藏的经络
我们竟然也可以
走得如此之远
想象在尽头,将我们纳入
一种纯粹之中
无物质空间,一束光
在渺茫处存在
它扫射,冲破过去、现在
和将来的界限
它熄灭,到达掌心
想象耗去了我们
毕生的经验
不可想象之物
在那种纯绝对的状态下,才会到来
你听,那一滴
最细微的水的声音
在最静谧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又被无限缩小
雪
惟一的雪,覆盖住千万种事物
一切都有了短暂的同一面:
光彩柔和,单一,却不限于
并且复杂于所有的色彩
轻盈,让所有不该沉重之物
在瞬间飘移,若有若无
雪,在流水之上
与钟声交切而落下
留出最大的空白——
一种无法言说之大美
有限,弥漫在无限里
比一切生命都更有生命力
没有人敢在雪中呵斥
除非他自取其辱——
雪,在空旷里下着,产生时间
让我们能静下来,倾听
最洁白的声音
停不下来的城市
也在雪中停下,凝望群山
一种极其简单之物
统辖了所有的复杂性
天人合一的神奇
忘却自己,是一切意义的终极体现:
雪看见我们如同事物,在风中颤抖
比雪还冷,冷得发光
谬 论
我时而空洞,时而虚伪
此时我并不存在
存在,是一种缺陷
每件事物所立之处,都是一个
空气中的洞
一种静态的自我,叫孤独
我的孤独,会行走
常会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这是不干净的孤独,伪孤独
孤独与存在,是当蛋壳碎了
盲人手上淌着的蛋黄与蛋清
所谓精神,是那种见到事物前后的体温
它会尖叫,并划伤身体
天空一直空着存在
大地只能是大地
填满各种缝隙的人,具备假象
我累,我就是木头
我躺下,我成为大海
时间的指针,指向边缘
一些人,被拖入地老天荒
永不毁灭
影子,被收集叠加,层层郁结
没有风,能让它们散开
存在,就是驱尽了体内之寒
它结壳的冰衣,带着火纹
失 忆
她,一个暗号,站在树下
神情不很清晰
但做梦般的微笑,像酒,浮在脸上
她说:把你那些少得可怜的记忆
匀给我。我噎住。转身回跑
我的失忆,从河水污浊开始
很多树木,长出寂静的枝丫
她忽地,又站在前方,说:
把你那些没用的力气,还给我。
我退回,以手挡风
我常常是自己的累赘
她是她简单的自由
那时,风吹一边,花开八面
那里,天天开心,溪水不惊
晚 语
事隔多年,人经百事
常常泛起青光
去岁,一只猫看到幼蛇,尖叫
今春,我见到一条
白白的蛇蜕,却目光坚定
我已能从一些犬吠里
听出人声。只是我仍然要
壮着胆子,路过每一条狗
每一条狗,一定也是壮着胆子
路过我。那一段段
所行之路,都在犬牙中交错
如今环视四周,不需任何提示
我就能直接
看到万物的答案,这不免令我恐慌
我想我一定是老了
坚守内心那么多年
到最后无心可守
常将幻觉中的嘀嗒
当成自己的心跳
一种光出来
另一种光,被压住
光与光,在黑暗里行凶
一个人出来,千万人成为背景
故事被说出,更多的故事,便有了母体
一座城池,养活了一万亩庄稼
月亮时而明晃晃
活。一个人活,千万人
朝着同一个方向,活
群山如兽,拥挤,沉默而无语
黑路英雄
黑夜的路上,撞见曾经想见的人
未必求得心灵相通
各自不吭一声,往更黑的路上走
英雄黑路。黑路英雄
该放下的,都放下
放下心、手、石头
做梦用的眼镜
放倒来时的路
旷野里,一棵树
已经放下了历史的鸟鸣
和蝴蝶的翅膀
到黑夜中去
撞见鬼,不要惺惺相惜
撞见动物,不要说人话
只用那绿绿的眼睛,逼视对方
雨在下
仿佛过往的时间,都悬疑在高处
一滴雨,经过万千朝代的压榨
落了下来。一落,它就落成了一串
被挤出来的风
也进入雨,饱含着风霜的雨
数万年之后,天空将下沉
将无限接近大地和众生
天地相连,连成一座
密实的时间黑塔
重,文化历代,道德成铁,太重!
将来的那时,我们将真的无法
走到塔的外面去。现在能走出去
像一种臆觉,在有气息的草地,踏青
雨在下,它在某种程度上
等同于花,开了一次
等同于我们
想进入雨点,厉声嚎叫
想念可及
想念可及的地方,并不是伸手可及
你起于微末之间
伸手可及的地方,并不是抚摸可及
闭上眼睛,在天亮之前收起夜晚
在江水快要漫堤的时候,收起两岸
无处可及的手
是江水的蔓延和收之即放的黑暗
旧金山的月亮
这颗月亮,它不够亮
只是它亮的时候,人也很亮
它是暖白色,柔软而亲近
它一定是人间的月亮
不需要仰望,从安第斯山脉一路走过
它仿佛与我们平行,挂在耳边
“一个人要仰望多少次,
才能看得见天空”
有相当部分的孩子,已经戴上了老花镜
看不见它是方还是圆,或许月亮
这玩艺,在他们那根本不存在
我竟然要大胆想象着
去贴一下她的脸——
她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升起
在真实的天空,平和而安静
黑
在黑处睁着眼,只会更黑
闭上。休息。
却看见众多东西
漂浮在深渊之上
事物的边角,被光所消耗
黑封住世界,保存白
黑中万物,心脏外露
血管里流动着黑色的光
伸出手,以手感知
所触碰之物,尽皆微微颤抖
黑是什么?黑是一些声音的消逝
黑是一个人,独处在
黑风中,闭上眼睛,所得到的
白色的一切
死亡很轻
哼一哼他曾经念叨过的字
以融雪般的嗓音
不要触及其中的艰难
一个人死了
只是寂静的暗影,慢慢覆盖住
他的身体、鼻子和嘴巴
能够说“晚安”的人,都是能够
早起的。永恒,从来都不可弥合
命中最从容的一次
合上双眼。那积攒了一生的
越来越强的
视死如归的信念
最终被实现
寂静哦,那块石碑
将所有的声音,都闷在里面
我看到了吉光,看到了羽毛
旋转啊,它能抵达的最远之处
仍然是寂静的边缘
时 记
青春之灯,照亮暮雪
羞于说出,拙于陈词
刚进入伤口就退出
浅尝辄止的人生
恐惧使我们生存
生存又使我们勉强生活
灯光穿过螺壳里的道场
我们终于消耗掉对方
在日历上推进时间
在密码中相互爱怜
责任编辑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