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乖女儿
2013-04-29蔡小容
蔡小容
谭恩美在美国称得上是一流大作家了,照片上的她梳着童花头,眉眼娟秀,表情羞怯,像一个小姑娘。她的写作主题中,母女关系是始终如一的关注点:《喜福会》写四对华裔母女的经历与情感,此书她题献给她的母亲;《灶神之妻》写她母亲1949年来美国之前的故事;《接骨师之女》仍是探索她与年老的母亲之间问题的根源及解决之道。如此可见,她应该是一个纯朴善良的女子,非常孝顺,妈妈始终在她的心上。
谭恩美与母亲的关系紧张。她十六岁时,为了新交的男友和母亲发生激烈的争吵,母亲把她逼到墙边,举着切肉刀,将刀锋压在她喉咙上足有二十分钟。最后她垮了下来,哭泣着求母亲:“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母亲才把切肉刀从她脖子上拿开。这刀其实已经切下去了!她们娘俩的一辈子都被这刀切着、剁着、压着、磨着。谭恩美写了一本又一本关于母亲、女儿的书,都是在向母亲恳诉:妈妈,妈妈,这是我,我爱你。你为什么又不高兴,你不高兴我就很难过啊……
我与我母亲的关系,我自认为洞若观火;我与我女儿的关系,要等她长大了才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而到那时,我或许会充满疼痛地体会到,当年,我自以为是的洞若观火,其实仍是身在其中,看偏了……到那时,今日的为难与苦痛都已过去,我也将变成另外一个人,从另一个角度来怪罪今天的自己。其实,正因为是亲人,才会有折磨怨怼,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一些搁在心里是真理的话,冲出口之后就变成了狠话错话,伤了妈妈,自己也百事无心。非要等到妈妈又跟我说起话来了,这才好了,日子又能过了。“怨怼与惦念等同”,一位女友如是写,“这就是做女儿的心肝。”
《喜福会》里的四对母女,母亲都是中国移民,女儿都是在美国出生,迥然相异的生活背景和价值观生成了彼此的隔膜怨恨,但亲情仍是血浓于水。我想,四个女儿中,吴精美大概是与谭恩美本人的角度较为吻合的,薇弗莱·龚身上也该有不少她的影子。吴精美是乖女儿,端丽柔顺;薇弗莱则俏丽时尚,比较自我,她们应该是谭恩美的一体两面。薇弗莱与她母亲的冲突是最剧烈的,在她的成长过程和婚姻生活中,无论她怎么努力,都难以取悦那个严厉、挑剔、极难伺候的母亲。
那天,薇弗莱经过一夜的痛苦无眠,大清早就开车去她妈妈家兴师问罪。妈妈还没有起床。睡着了的妈妈,皱纹的硬线条都舒展了,平时的威严强悍都消遁了,显得孱弱、单薄。
一阵突发的恐怖淹没了她,母亲看上去像一个没有生命的躯体,她死了!她曾一再祈求,母亲别进入她的生活之中,现在母亲默从了,扔下她的躯体走了。
“妈!”她尖叫起来,哀伤地哭了。母亲慢慢睁开双眼,眼皮一抖,力量又回来了:“什么事?啊,妹妹来了。”
她一下子哽住了。“妹妹”是她的小名,母亲已有好久没有叫过了。
生活经常是这样的,你的情绪会突然受到某种因素的影响,拐了一个弯,左右了你本来的打算。薇弗莱还是抽抽搭搭地把话说了出来,说妈妈总是要刺伤她,让她不痛快。妈妈气得一下坐起来:“你为什么要把我想得这样坏?!”
有时候,吴精美也跟妈妈闹别扭。她们宴请龚家,吴精美被薇弗莱的言语刻薄了,可她妈妈还帮薇弗莱。吴精美终于忍不住问妈妈:“你为什么总是看不见我?”妈妈抚着她的背说:“看见的!我都看见的!薇弗莱挑螃蟹挑最好的,每个人都挑最好的,只有你挑最差的,这是因为你的心是最好的!”
(摘自《文学自由谈》,本刊有删节)(责编 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