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棵树
2013-04-29周天红
周天红
赵老六对老母亲的记忆只停留在一棵树上,就是那棵黄桷树。
赵老六感觉自己真的老了。多少个夜晚,老母亲都像那棵黄桷树一样停留在他的眼前,然后又渐渐地变得模糊走远,无影无踪。在好多个梦里,他伸出去对着老母亲的双手牵了好几次,再没牵上过。
黄桷树没了。
五年前,当赵老六听到绕着村子流过的那条河要被拦腰切断修大坝建大水库时,他对黄桷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种儿子将要失去母亲的预感。
村子里一波波的人家像候鸟大军一样迁了出去居住在了山上面的另一个村子。老式的建筑和雕花的屋檐一波波地倒下像割麦子一样,尘土飞扬,冲得鼻子转不过气儿来。
赵老六也搬到了山上那个村子里住了下来。虽然是最后一个搬走的,但赵老六还是比村长说的“红线时间”提前了一天。老军人嘛,村长的工作肯定是要支持的。当他把搬家的事儿忙完再回到老地方时,整个一遍断壁残垣烂砖破瓦就呈现在他眼前。赵老六惊呆了。
黄桷树呢,没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赵老六愣着眼站在高坡上,顺着风,老母亲那句话再一次响彻耳边:儿呀,你这一去可要早些回来。
这是老母亲当年送别赵老六远去当兵抗美援朝时,站在村口黄桷树下说的最后一句话。每想起这句话,赵老六在很多的夜晚都变得异常地坚强和勇敢,哪怕枪林弹雨血色残阳风雪满天。他坚信,自己再一次踏进村子的那一刻,第一个人迎接他的肯定是他老母亲。
时间就是变化弄人。赵老六退伍返乡走进村子第一眼看到的,只有黄桷树,老母亲没了。村里人说,你老母亲去年就去逝了。她要走的那半年,天天都在黄桷树下喊着你的乳名呢。黄桷树再一次深深地植入了赵老六的内心。
这些年,赵老六想老母亲时,那怕半夜里,总爱去村口抱着黄桷树喊上两句。见树如见母呀,怎么离的呢?
黄桷树会被搬到那里去了呢?
老娘都没了,还守着棵黄桷树,起个屁的用。村里有人说。
村子都快淹了,搬了新家,就管好以后的日子吧。没了黄桷树会要了你的命呀?村里还有人谈论说。
黄桷树是我老母亲的命,当然就是我的命,我一定要想法找着!赵老六对村长说。村长虽然年轻,但他不此一次地听他爹老村长讲过赵老六的故事,心里明白着呢。村长一边听赵老六说着他的心愿,一边在一个本本上写着什么。窗外的月亮光一闪一闪的。
接连好多天,村长都和赵老六在山村的月光下边摆谈边写着,一整就是大半夜。
村长把赵老六带去移办的档案室,查了半天资料。赵老六只是摆头。
夜晚,村长来到赵老六家里,在灯光下一张一张地展开他从城市园林局翻拍来的黄桷树照片,一株、两株、三株、、、、、、赵老六上上下下仔细地看着,还是没有点头。
一连十几天,村长一直往来于县城和赵老六家。赵老六还是摆头,脸上笑不起来。
又过了三五天,事情终于有了答案。答案是一个清理水库底遗留物的工人告诉村长的。村长是在十几里以外的另一个搬迁村子的现场才找到了那名工人师傅。
一大清早,赵老六穿戴整洁一路跟在村长的后面,翻过了三匹大山梁子,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中巴车,再坐了二十多分钟的公交车,沿着城市的滨江路走着。边走,村长一棵一棵地指着道旁的黄桷树给赵老六看。足足走出了三百多米,突然,赵老六冲了上去,抱着那棵黄桷树大哭起来,大声地响着:娘,儿子来看你了!在场的人无不惊诧!
赵老六哭喊着的那声音,太响亮了,可能整个城市都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