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2013-04-29邱天
邱天
沈沉局长突然发现自己的脸没有了。
这天，他起床去洗漱，从镜子中模糊瞧见自己的形象：平时滴溜溜转动的眼睛，俩眼珠呆滞无神了，像俩眼窝放着俩桂圆核；平时能言善辩的嘴，嘴唇不见了，剩两排焦黄的牙；鼻子就剩两个出气孔；耳朵……
这是怎么啦？脸呢？
他想起昨天下午那场局领导述职报告会——自己的报告是精心准备的，工作业绩挺好，虽然将下属做的事全归纳己有；例举数据惊人，虽然有许多泡沫……自己一向这样述职的呀？昨天述职时，上级主管领导在座，沈沉滴溜溜的眼珠刚朝领导转了两圈，就觉得干涩了；能言善辩的嘴唇发言不到一分钟，就觉得僵硬了……他分明感觉到领导的眼神如同皮鞭抽来，不寒而栗。
他的述职报告因此中断。
他是让人送回家的，局里的晚宴因此缺席。而现在，他连脸也没有了。
不行，还得回局里。他戴上墨镜，戴上大口罩，让司机开车来接。
他微弱的目光依稀可辨述职报告文稿搁在桌上，湿漉漉的。他提起来轻轻抖了抖，居然有泡沫淌下，像是一些文字。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晰些，无奈眼珠发愣，两个眼窝干涩无神。唉，不看也罢，不外乎就是“产值大幅增长，员工收入大幅提高，办公开支大幅缩减，计划再给员工增发奖金、给每位员工分配一套福利住房”等这样一些虚假业绩！
他这样想时，眼眶中有浊水流出，继而有眼球酸疼的感觉，眼珠能转动了。他有些惊喜，已经能模糊看见桌上的东西了，是湿漉漉的文字在桌上滚动。
他闻到了恶臭，摸摸鼻子，却没有摸着，但有了嗅觉，恶臭来自那些文字。他本不想这般弄虚作假，可是其他几位领导作述职报告时神情得意，列举辉煌业绩滔滔不绝，难道他们的发言就没有弄虚作假掺杂水分？自己倘若不唱高调，就太没有面子喽！
可是，轮到自己发言时，怎么就脸部出了故障，五官闹罢工了呢？
他拍打着散落桌上的文字，像拍打一只只恶心的苍蝇。见鬼了，分明这些文字呻吟着，声音很熟，脑海浮现出他让人准备述职报告的场景——局办李秘书的声音：“沈局，多发奖金太张扬了，能不能不说或少说？”基建科吴科长的声音：“福利分房？哪有的事？”
“就按照我说的写！数据要多些水分！”那天他就这样训斥他们的，“要给局领导长面子，知道不？”
现在，沈沉使劲拍着这些泡沫，像拍打苍蝇，每拍碎一个文字，他的脸就会疼痛一阵。然，拍着，痛着，他觉得脸皮渐渐回到了脸上，伸手摸了摸，嗯，新鲜的。
他有一种死里逃生的预感，索性将述职报告文稿拿起，使劲地拧，每拧一下就有泡沫水分滴落，直至将泡沫拧干，他累得蔫了一般，瘫在沙发上。
文稿飘落跟前，他瞥了一眼，那上面还有什么业绩可言哦！太没有面子了吧！这样的东西敢向领导陈述？
但好在脸回来了，眼珠滴溜溜地转，嘴唇一张一合……
桌上的电话响起，是李秘书挂来的：“沈局，刚才接到通知，您的述职报告还得继续，时间安排在今天下午3点。”
“你过来一下。”他对李秘书说，“将胡副局长的报告文稿拿来我看看。”
沈沉认真看完胡副局长的述职报告文稿后，对李秘书说：“按照胡副局长文稿的行文口径给我再写一份，事例与数据要比胡副的更胜一筹。”
李秘书领会了沈局的意思，忙去了。沈沉看着李秘书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口，胡副的文稿也是这小子写的，分明也掺杂很大水分，怎么胡副就能通过呢？
沈沉又觉得脸部发痛了，脸皮掉渣。哎呀妈耶，咋回事嘛？
沈沉突然想起昨日胡副局长作述职报告时，他的那张脸老板着，分明是带着一张面具嘛！对啊！胡副局长一直带着假面具啊！
沈沉这才明白，自己需要的正是一张假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