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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便利店

2013-04-29赫乔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13年7期
关键词:罗源博览表哥

赫乔

[? 乔孟冬:我很喜欢便利店]

我很喜欢便利店,没有道理的喜欢。当然了,喜欢这种事儿怎么可能没道理呢。老实说吧,我喜欢便利店的二十四小时营业,这样我就可以在深夜看完摇滚演出之后和朋友闯进便利店抢青啤和玉溪,我也喜欢暖和的关东煮和放很多醋的便当面,每次我迷路的时候都会找一家便利店坐上几个小时,慢慢地吃那些早就吃腻了的毫无营养的便当。但我还是喜欢它,而且满世界的角落里都会找到这样一家店的,没什么特色的亲切感,一想到这个我就不觉得孤单。

当然了,我能在一家便利店里坐上几个小时,不只是吃便当和关东煮那么简单。我是一个手绘师,每天早上我会查阅邮箱,把和我一起开工作室的摄影师孙小照发过来的图片下载到手机里,然后背着画板抱着几大盒彩铅笔去楼下的便利店边吃东西边照着那些图画画。有的时候我要画新婚夫妇,有的时候我要画旅客喜欢的这座城市的建筑,更多的时候我要给纸品工厂画明信片的样图,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不必花钱买明信片。

那一天的清晨和平时的任何一天没什么两样,我很早起来洗漱,背着画板听着呼呼的车声在马路牙子边跳上跳下权当晨练,然后再冲进便利店。

“海带根,墨鱼肠,鳕鱼卷……多加点汤。”我端着一杯早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便利店的小木头桌子很干净,我把画板靠在上面打开画夹,背后的门铃不歇地鸣叫着:“欢迎光临”。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我,或者说没有人持续地关注这个为了蹭免费日光和便利店的灯光只为了省房租电费的穷人女画家。哦,或许还说不上是画家,充其量就是卖弄笔杆子的小画师。

而那一天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坐在窄窄的高脚凳上,太过认真,以至于不知道落地窗外的那个男孩子站了多久,我是极偶然地用余光扫到他的身影,才发现他在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 罗源的表弟:这就是《城市印象》 纪录片里出现的女孩]

那个正画着一只水红色玫瑰的女孩,就是我在表哥的纪录片里看到的卖艺人,她曾经在这座城市的火车站附近给人画像,她画得很慢,那些焦虑的等车的人坐在她面前,似乎所有的光线都柔软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样子,肩膀和手臂细细弱弱的。表哥的镜头推向她的脸,她不好意思地把头压低了些,左手撩一下刘海,握着画笔的右手微微有些发抖。就好像现在,她发现了正站在窗外和她距离不超过两米的我,虽然没有抬头,但是我知道她紧张起来的样子,微微有些小吉娃娃式的发抖。

我知道她在这家便利店里画画,是在一个帖子上,这家便利店的店员把她的背影拍下来传到网上,写一些零碎的话,比如说,她每天吃一模一样的关东煮和便当,我知道她吃下去的是什么,所以很为她的健康担心,但是又不敢对她说。再比如说,我觉得,我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但是又不敢对她说。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出于好奇,我心里老是挂着这件事情,偶尔路过这家便利店就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直到这一天,我晨练回来的路上透过落地窗看到了坐在柜台边的她。结果发现,她就是那个表哥只在小范围内播放过的《城市印象》纪录片里出现的女孩。地球果然是圆的,而且这个巧合简直让人擦擦眼睛觉得是在梦里可又真的不是做梦。

我趴在玻璃上看她。

她的脸颊红起来。

所以我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便利店的店员小伙已经开始不安地往我们这边看,他终于忍不住走出门,门铃尖锐地叫起来“欢迎光临”。他说,请问您要买东西吗?我看他急得满脸通红,差点冒出汗来,忍不住笑。我说,我和你一样,对她很好奇。

[? 乔孟冬:他说,你还记得罗源吗?]

我今天画的是玫瑰,玫瑰真是很美的植物,我先是上了水粉色,然后是水红色,然后是桃红色,细致地打着高光,涂着阴影,试图去把注意力从门外的两个人身上挪开。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一切明确无误地指向我,一个无辜的小画师。

我想到自己曾经在独立书店里偷书,这男孩确实像个书店的店员,我那时把一本厚厚的《日瓦戈医生》塞进裤腰,瘦薄的肚皮勒出几条长长的红印子,当我走过柜台时,浑身发抖,满脸通红,然后我走进女装店去试一条买不起的裙子,再把那本书拿出来,吻着扉页,感叹贫穷的岁月矜持而美好。

便利店的男店员叫何城,他递过名片给我,晚上的时候在台球吧做导向。我曾经和几个和我一样不知好歹的女孩在台球吧里帮朋友拍写真,他帮我挡过猥琐大叔的搭讪,但我想,他可能并不记得我。驻守便利店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说过额外的话。

除了有一次,他推荐我吃素包,他说,刚出炉的。

我点点头,付钱,什么话都没说。

现在那个本来在窗边吓了我一跳的男生和何城一起走过来了,他很认真地看着我,问我,你叫什么?

乔孟冬。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回过头去接着画我的玫瑰。

他说,你还记得罗源吗?

哦,当然记得,一个自称中国导演界威武先锋的少年,举着摄影机来拍我,虽然只有几分钟,但是我还是用全天赚来的钱请他吃了一碗排骨米饭,那家店好坑人,排骨很少米饭很多,他吃得很香,说自己怎么辍学怎么逃票扒火车来到这座城市投奔亲戚。我只是笑,那一年我十六岁,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知道怎么套近乎去赢得想要的东西,不能以送礼的方式拿到学校的奖学金,就只能自己出来卖画赚钱。我们都那么年轻,那么不知所措。

我给他画了一张画像,他没带走,我也没有一直留着。但是我记得他。

现在面前的这个男生,就是跟他那时候一般年纪。

他说,罗源是我表哥。

[? 罗源的表弟:我想给你讲讲罗源后来的事]

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乔孟冬?

面前的这个叫何城的店员小伙子问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把对那个正在画画的小姑娘所有的情感和精力一股脑告诉我,他说,他真的不敢说,怕那种接近会让这样有距离的美好都变质了。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接近了之后不是更美好?

他不说话。

我想起我表哥,他喝了很多啤酒之后告诉我,他住在那女孩的朋友家,和女孩一起打地铺,清晨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摸她的细细的头发和干净的下巴,他说,再去火车站找她已经找不见了。他说,不至于像丢了魂一样,但确实有什么东西被那女孩带走回不来了。

何城还是嘟嘟囔囔地说不完,我叹一口气,突然希望他永远不要说出口,他和表哥描述的那个女孩,不像是一类人,不像是同样独自谋生坚决果敢的那一类。我看着那女孩不知道是心疼还是什么样的情绪在胸口翻滚着。

和她聊了几句之后,她似乎对罗源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淡淡地看着我,目光甚至穿透我看向更遥远而不可测量的地方。我看她笔下的玫瑰,不可方物。她说,是朋友拍的好看,她只是照着画下来而已。她语气淡淡的,我不确定她是否想要接着说更多的话,于是坐在一边,也点了一份毫无营养的便当。

上午的阳光刺眼而不暖和,我裹着大衣就着门开来关去的时间里灌进来的风,心想这就是孟冬的工作环境,她叫孟冬,竟然是,这么坚忍的名字。

我说,我想给你讲讲罗源后来的事。

她搁下画笔,静默地看着我。

罗源拍了几个无人问津的片子之后回到老家,找了家破旧的咖啡厅,自带了投影仪放给几个朋友们看,其中就有我。那时候我还小,对他崇拜得要命,后来才从老爸那里听来,罗源就是不务正业的典型——几年的学费都花在了买器材和路费上,他不愿意去接受正规教育,觉得是束缚是羁绊,他情愿让自己像河流一样流淌过去,把光照在这世界上,射回镜头里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但是这怎么能叫生活呢?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

好像所有家人都不太喜欢他,除了我,因为我老爸还是坚信我够乖够坚定,他爸借酒消愁,在我眼里,这一家人都过得不欢畅,就是有什么东西搁置在彼此间。他总说自己痛苦,却不知道在痛苦什么。他说,你不知道这个时代青年人身上的神经质人格,从经受的诡异童年到后来三观的毁灭与重建,塑造了这个拧巴的我。

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跑到大街上哭,抱着电线杆哭,抱着消防栓哭,没有人拽着他,这些只是我听来的。因为他只是一个人,哭着哭着就跳进了江水里,夏天的深夜水很冷,水草茂盛。所以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和水草缠绕在一起。

他曾经说,那个姑娘的头发就像水草一样。他却没机会和她私缠一生。

那个姑娘,我猜,就是你吧。

孟冬。

[? 乔孟冬:我也曾经爱你,一无所有]

晚上我抱着今天的工作和工资回公寓,画板上只有一抹玫瑰,温柔地融化在我的怀里,我冷着一双手,独自上楼。不再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还曾经喜欢一个男孩,叫罗源。

怎么会不记得呢,怎么会不知道那个清晨的亲吻呢,怎么会忘掉他离开的那天我的眼泪呢……只是就好像一个细小的伤口一样,已经被时光治愈了,甚至结好的痂也掉了,成了厚厚的茧子。已经不会再受伤了。

估计罗源没有和他表弟说的,就是我们一起去踏着街道唱歌的时候吧。他唱崔健的,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唱到这里就停了,我什么都没说,跳着脚在马路边给他指着看那些德式建筑,那些红墙绿树,他举着相机咔嚓咔嚓拍。他拍了我很多,我都趁他上厕所的时候一张张删掉了。

我简直就是面瘫,这么多年都不喜欢拍照,镜头前面若是笑起来,总是僵硬得不得了。我们去排队吃大排档,喝啤酒,聊那么多欢欣雀跃的或者痛苦不堪的事情,好像就是在彼此身上发生并且毫无疑问会引起共鸣的东西。

晚上的时候,他侧身在地板上弓身睡去,轻微的鼾声响起来,淡白色的月光底下,我像一只小猫一样爬过去,轻轻地吻上他的眉毛。

其实,我想他是知道那首歌后面的歌词的,只是他没唱出来而已。

“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是你的泪在流,莫非你是在告诉我,你爱我的一无所有……”

对呀,我也曾经爱你,一无所有。

只不过,第二天中午,我和他吃过饭之后说,我去接个电话。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但我再也没有联系他,也没有忘掉他。

[? 罗源的表弟:纪录片结尾的话]

我离开这家便利店之前,何城跟我说,你真是混蛋,排除了我的一个潜在女友。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和你不适合。

你又不认识她。

我觉得我能理解她。

表哥的纪录片里曾经有一个片尾,他坐在一家便利店里说,我可真喜欢这样的地方,不是因为便利,也不是因为是一家店,而是它可以守候在任何我不认识的地方,让我呼吸这一口熟悉的空气吧。

他仰过头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回头来,嘴角上扬,说,我爱你。 [小说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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