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Unlwelt”概念的传承流变
2013-04-29唐珂
摘要:“Umwelt”这个词源自德语,根据2009年版《牛津英语大词典》的定义,是指“对栖居于其中的有机体产生影响的外在世界或现实”。本文从生物学家魏克斯库尔对Umwelt一词的哲学性引介入手,分析该词在不同历史时期分别作为生物符号学和现象学、诠释学的重要概念术语的复杂流变。探讨20世纪上半叶的哲学家如何在不同理论路径之间游走琢磨,检视作为思想、言说与生活方式的哲学延展出多维面向的可能性。
关键词:Umwelt;生物符号学;现象学;诠释学;表意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3)07-0059-05
“Umwelt”这个词源自德语,根据2009年版《牛津英语大词典》的定义,是指“对栖居于其中的有机体产生影响的外在世界或现实”。《牛津英语大词典》把Umwelt看作英语“Environment”的同义词。这是Umweh基本的词典义、字面义。然而从索绪尔、雅各布森、叶姆斯列夫等的语言学、符号学的视角来看,Umwelt这个词在不同语境下的使用过程中,所携带的代码、信息与英文“En-vironment”或中文“环境”并不对等,它指涉一种在生物学、生物符号学、现象学、诠释学等理论背景下特殊的“环境”,因而具有多样的语义价值与各相殊异的内涵,这就解释了Umwelt在中文译作中主要被翻译为“周围世界”、“周围环境”,而呈现出表达方式的改造——“过度解释”(over-inter-pretation)的原因。本文将从德国生物学家魏克斯库尔对Umweh的里程碑式的引介人手,分析该词的符表所对应的符意,概念的深层意义在不同历史时期错综复杂的传承演变,探讨20世纪上半叶的哲学家们如何在不同理论路径之间游走琢磨,检视作为思想、言说与生活方式的哲学延展出多维面向的可能性。
一
魏克斯库尔承袭康德经验认识论的范式,指出我们必须区分在一个对象和一个事物之间的差异。一件事物不管它是否被认知都是其所是,对象则不同,它预设认知主体与被认知者之间的相互关系的存在。由各种感觉特征装备的对象总是人类主体的产物,它们不是独立于主体而存在的事物,“它们仅当足够靠近以到达人的感官,被人的感官覆盖的时候才成为我们面前的事物”;它们被人的感官覆盖之前的样态是我们永远无法知晓的。魏克斯库尔独具慧眼地发现,我们生活着的世界对其他物种来说并非同样的物质环境,我们也许可以假定一种潜在的共同的实体性,但是我们的眼光绝不是唯一的眼光。一朵花在一只蜜蜂和一只苍蝇的眼中绝对是不相同的,更不用说人的视角,“这是建构一个Umwelt的起点”。每一种生命形式,由于它的独特的有机体组织,只适宜于广袤的物质宇宙的某些特定的、有限的与片面的部分;只有当这种“适宜性”得以实现于认知器官的有机体形式,例如我们的感官,或其他生命形式的不同感知形态,这些部分的环境才得以“对象化”。
魏克斯库尔把Umwelt比作包裹着生物体的一个个无形的透明圆罩,每一个物种各自生活在其中,这些圆罩由看不见的关系构成。这些关系先于对象存在。一个Umweh不只是被感知到的环境的一些面向,它更包含这些面向被网罗在一起构成经验对象的方式。在认知层面上,有机体根据构成感觉能力的因素和它倾向于捕捉的面向,把活跃于感知渠道的有限范围能动地编织出一个关系网络,这个知觉中的关系网络的类型绝非任何感觉中的先在类型,正是它“决定和构成了经验对象”。因此我们不能把Umweh视作由事物自行组建的实体环境,或者某个、某些特定生物形式生存繁衍的环境的物质面向,而应当把它作为生物体所处的周围环境中,物质呈现的任何事物与此时和这些周围环境互动的生物体的认知构成之间形成的关系网络。
所谓客观宇宙的观念在日常生活中对于人的不可否认的极大有用性阻碍了我们对Umweh的深入认识:“我们和我们的人类同伴之间的一切关系都是在这个惯常的宇宙中展现的,它把所有的个人Umweh空间置于共同的标准之下,并且对于文明人来说这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康德哲学已经动摇了,宇宙的独立地位,而把自然宇宙仅看作是人类的一种知觉形式。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在合适的位置上重建个体的Umweh的空间。魏克斯库尔批判自然科学忙于研究事物功能的一面而漠视知觉的一面,这些学科往往只承认机械论、因果律而否认自然界里发生在具体时空之中的“设计”的存在。魏氏呼吁,对于事物的知觉面、内在性质和计划性的研究比对其效果面的忖度更为重要,让无生命事物的属性特征分别对应地介入有生命事物的设计中,我们从而得到一个综合的、交相和谐的整体,“‘计划对物质是关于生命的新科学的格言”
另外,魏克斯库尔格外强调,要绘制一幅地图,我们必须把感官外观去掉,将它们替换为“可以纳入一个心智结构的符号”,“一张地图不是一幅被观看的图景,而是象征符号的组合体,我们必须通过学习才能够阅读它”。联系到符号学的基本论点——人通过符号的象征机制,尤其是语言这种符号系统,赋予事物、行为以意义,建立文化的全部机制;每一种生物体建构和生活于自身的生活世界/环境,整个建构过程是由符号实施的:使一个经验要素呈现出自身之外的其他方面,即表意,以及将可理解的信息传递给共同体内其他成员,即沟通。人通过知性活动把事物界定为对象,这直接预设了主体的符号行为。没有符号行为就无法谈论对象,符号的网络正是构成关系对象的后设系统。符号学奠基者之一、美国符号学家皮尔士在他的符号三元体系的一个基本分支——符形、符物、符解中,用Object这个词指称符形所代表或意谓的那个“事物”,便是辨别出它们在符号学意义上的不同位阶。经验是一个由符号关系编织的网络,这些关系只在它们被囊括进更大的由知觉要素构成的关系网络时才有意义,这个更大的网络能够实现得益于知觉有机体的如下生物学构造:“它们作为在感觉中伴随着(实际上,在它之中)对象之为对象的知觉被给予的东西的符解起作用。”
由此可见,魏克斯库尔的Umwelt理论源自廉德经验论的范式,而与符号学思想巧妙契合,加上自始至终的生物学立足点,呈现出新的时代哲学精神。他的Umwelt学说奠定了其作为生物符号学重要的理论先驱者的地位,而赋予符号学的方法论体系以生物学根基,这却是出乎其本人意料的。吸取魏氏的观点,美国符号学家西比奥克创立了符号学新的亚学科——“动物符号学”。西比奥克通过对人与鸟的音乐的密切关系、动物可以做出具有简单象征意味的行为等例证,极力强调文化上层建筑的生物学基础。西比奥克认为物种特殊性并不能排除人与动物复杂的代码共通与交流的可能性,他反对传统观点主张的人类符号系统是有自觉意识的,被标记的,动物世界则是处于无自我意识的混沌状态,认为语言与非语言的界限其实相当模糊,这两大系统相互交织,在人类符号体系中,动物符号装置发挥着人类语言所不具有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生物符号学家呼吁,人类的Umwelt并不限于一个生物学基础之上的网络,我们可以获得一个新的对“人”的定义,“人”不再是古希腊和中世纪拉丁哲学中的“理性的动物”,甚至不是现代哲学所谓的“能思之物”,而是“符号的动物”。人不仅能使用符号,而且能意识到符号的存在,自觉地用符号表达机体的感觉经验。因此生物符号学从符号学的观点出发,为生命科学提供了一个后设理论架构。它隶属于符号学而不仅仅是生物学。我们可以由之重新解释、规约文化与自然的互动关系,Umwelt的概念可以成为沟通和连结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一个枢纽。
Umweh这个词经过魏克斯库尔基于生命科学的视角所展开的新创性阐发,成为一个重要的符号学术语。对人类而言,人类所处其中的自然是其认知系统的产物,是人所建构、阐释、他通过感知所能及的世界,它本身既是自然现象,也是文化现象:人在其中同时扮演着环境和生命系统的角色。其本身既是环境,也是生命系统的构成要素。从生物符号学的视角来看,Umwelt标明了存在于人类与动物等生物体之中实施意指和沟通的生物学根基,贯穿起人类感知事物的方式与以符号表意的机制,人透过符号的发送与接收,与周围环境形成互动的关系;研究Umwelt的架构方式,即是研究知识的后设系统,从而把生命世界、生态系统的各个层次都视为符号的表意沟通机制来理解。
在人文科学领域,另一个让Umwelt一词绽放出耀眼的哲学光辉的人是海德格尔。学界普遍认为海德格尔的Umwelt另辟蹊径于胡塞尔的“视域”(Horizont),却鲜有论及海氏所获得启发的魏克斯库尔的Umwelt学说这一源流。海氏在《形而上学的基本概念》中指出:“自魏克斯库尔以来,动物的Umwelt的说法就已经习以为常。”胡塞尔在其1934年的文章《自然空间性的现象学起源的基础性调查》中把Umwelt定义为“周围的世界”。海德格尔从现象学与诠释学的角度赋予Umwelt以新的意义。基于海氏的整体方法论框架,国内海德格尔研究者多将此词译为“周围世界”或“周遭世界”。正如伽达默尔所指出的。海德格尔思想的出发点是“事实性的解释学”,更确切完整的称呼应是“事实性的生命经验”,他把人所经验的,即体验物作为世界而不是作为对象。在海德格尔哲学中,“世界”是最重要的主题之一,它是存在的具体化和充实的表达。早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世界就作为一个基础性的重要概念,担当了海德格尔批判存在者状态的利器。
海德格尔认为,此在的生存论结构是在世界之中存在,不是先有此在然后又有一个作为现存容器的世界附加给此在。而是此在本身就总在世界之中存在,这是此在的本质。与传统形而上学本体论和理性宇宙观相背离的是,海德格尔认为此在在世界之中的这种关系是一种前反思的关系,事实性生命经验不能通过认识获取——后者意味着人与世界的整体上的主动与被动的位置。世界意味着人能在其中生活,世界就是“事实性生命经验的核心内容”,我们在世界中才能找寻生命的原初境遇。海德格尔进而对“世界”作了具体的三重划分:“周围世界”(Umweh)、“共同世界”(Mitwelt)以及“自身世界”(Selbstweh)。这三者相互关联,构成总体的“生活世界”(Lebensweh)。此在最为切近的世界是周围世界。在海德格尔看来。周围世界之所以为周围世界,主要是在于此在的生存活动。如前所述,海德格尔的“周围世界观”是对胡塞尔视域意识的思想的推进。胡塞尔认识到被意指的对象从来不是孤立地被经验,而是作为处于联系中的事物,作为某个在环境之中并来自环境的事物而被经验的。每一种经验都具有视域结构,但凡意识都是视域意识。如果说胡塞尔的视角转变是从自然哲学的态度向现象学哲学的态度的转变,那么海德格尔则是从理论的态度向前理论的思想态度的转变:“如果说胡塞尔是从意识行为的意义奠基作用出发,那么,海德格尔则是要寻求一种避免理论化的方式,力图从同一根源出发来解释经验者和被经验者,即是从存在学来理解周围世界的体验”。海德格尔认为,只有在一种理论把握中才产生主体与客体的分裂。在直接经验中,并不能感到自己与现象相对立,只有一种“关于某物的体验”,一种“向着某物的经历”。胡塞尔的意向意识的视域结构被海德格尔深化为诗意盎然的“世界”,周围世界被描述为一个充满意义的、此在能够使其自身意义化、世界真正世界化的世界。
海德格尔区分出“上手状态”和“现成在手状态”,认为周围世界体现为“上手状态”的特征,周围世界中的存在者在此在的生存活动中出现。而倾力批判康德认识论传统把此在视作与另一个被称为世界的存在者比肩并列的表象思维,使周围世界的上手状态蜕化为自然世界的现成在手状态:人们对象性地意指某物,把它对象化、理论化,自然就被当成现成上手的、自在的自然存在者的总和,此在与世界彼此绝缘,“世界失落了特有的周围性质;周围世界变成了自然世界”,世界和存在的意义便被遗忘了。
从生存论的立场来看,自然不是自明的和既定的,而是此在在其生存活动中,将周围世界中有待揭示的自然物揭示出来的产物。被揭示的自然必定是周围世界中的自然,只有在人与之打交道的生存活动中,自然才能被揭示而生成。海德格尔在其早期著作中满怀诗情地描绘了生存论意义上的周围世界的图景:“周围世界的自然随着这个公众世界被揭示出来,成为所有人都可以通达的。在小路、大街、桥梁、房舍中,自然都在一定的方向上为操劳活动所揭示。带顶棚的月台考虑到了风雨,公共照明设备考虑到了黑暗,也就是说,考虑到了日光间有间无的这种特殊变化,考虑到了‘太阳的位置。在钟表中则考虑到了宇宙系统中的一定的星辰位置,当我们看表的时候,我们不知不觉地使用了‘太阳的位置,官方天文学就是按照‘太阳的位置来调整时间量度的。在使用当下而不显眼地上手的钟表设备之际,周围世界的自然也就共同上手了。”如何思考和理解周围世界,海德格尔提出了以下的方法。他重新发掘希腊语中对“物”的表述,这是“人们在操劳打交道之际对之有所作为的那种东西”,海氏把这种操劳活动中照面的存在者称为用具,如打交道之际所发现的书写、劳动、测量、交通等工具。用具原初地显现为上手的状态,它总是“为了作……之用”,其存在结构中有着从某种事物指向其它某种事物的指引功能,它意味着对待物不是现存状态地“看”,而是把它作为工具来“上手”。这样就在寻视活动中唤醒了指向各个“所用”的指引,随着这种指引被唤醒,各个“所用”、各个“所用”工件的联络、整个“工场”也逐渐映入眼帘,而世界之为世界就作为这一整体被组建起来。为了驱散旧形而上学工具理性的迷雾,标志作为用具所特有的用具性质的目的,在于显示其根基在于“为了作”,它具有指引联络世界性的本体论结构的功能。“为了作”的指引通过显示或标志来实现,这些显示符号的互相指引把用具整体纳入寻视活动。在标志的上手状态中,周围世界对操劳交往的寻视便可通达。
此在作为“在世界之中存在”的存在者,对世内存在者以及自身的存在有一种先在于本体论的理解。此在为其自身“赋予含义”,在这种赋予意义之中此在使自己先行对自己的在世有所理解。海德格尔在论及用具时亦使用了这个词,用具总是有所用,而且它还通过其所用而指向别的用具,与其他用具处于种种关联之中。我们把这种用具之间的指引关联的关联性质把握为“赋予含义”。“为何之故”赋予某种“为了作”以含义/意义,“为了作”又赋予某种“所用”以含义/意义。此在从“何所用”出发,把作为上手事物的存在者指引关联为一个意义整体,它同时也把自身纳入这个有着种种关联的意义整体之中,使其自身意义化。海德格尔把这种被赋予意义的关联整体称为意蕴,它是“构成了世界的结构的东西”,“处于对意蕴的熟悉状态中的此在乃是存在者之所以能得到揭示的存在者层次上的条件一这种存在者以因缘(上手状态)的存在方式在一个世界中来照面,并从而能以其自在宣布出来”。作为此在在世的生存论建构,展开了的意蕴正是周围世界内的上手之物能够得以揭示的存在者层次上的条件,这就是世界之为世界的形式。
在对同一概念的不同阐发的背后,是符号学与现象学/诠释学的分野。作为发掘Umwelt这一概念的先驱者,魏克斯库尔的思想体现出从实体思维向关系思维转变的时代思想潮流,他一方面仍保留康德形而上学传统的立场,另一方面则批判自然科学忙于研究事物的功能而漠视知觉,专注于机械论、因果律而否认自然界设计的存在,呼吁人们应当关注事物的知觉面、计划性和性质。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魏克斯库尔与西比奥克等生物符号学家、海德格尔等现象学家的共同主张是:自然不是自明、纯粹的自然,只有在人与之打交道的行为活动中,自然才能在周围世界中被揭示为自然。
值得关注的是,Bedeuten一词在《存在与时间》的英文译本中被译为Signify,这亦是符号学的关键词之一——中文根据不同语境多译为“表意”、“意指”、“意义化”;Bedeutsamkeit被译为Signifi-cance,即意义,它显然是现象学与符号学所共同关注的核心概念。海德格尔在论及用具通过其所用而指向别的用具,与其他用具处于各种指引关联之中的时候,借用的正是Sign在古希腊语、拉丁语中的词源义。但是海德格尔匠心独运地把符号的概念归化人自己对生存现象学的演绎,他站在生存论立场上反复强调,指引是上手事物的上手状态在本体论上的前提,是存在者的存在的本体论规定,而绝非上手事物在某种存在者层次上的规定。
由是观之,意义从关系/关联中产生,这是双方共同的论点。关系元的角色在符号学家看来是生物体(主要是人)与其他自然物,在海德格尔看来是此在与世内存在者,而它们之间经验与被经验——意义关联——赋予含义的方式分别是符号学与现象学的。魏克斯库尔的观点体现出他对康德的赞赏与依循,作为生物学家,他的“Umweh”的出发点是主客之间的对象性关系,他的理论是一种具有很强实践性、操作性的方法论工具,同时它又鲜明地体现出与传统科学研究不同的方法论旨归。值得重视的是,魏克斯库尔对“Sign”(国内多译为意义、涵义)和“Bedeutung”(意谓、指称)的持久兴趣和探讨让后人同样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他归为现象学、诠释学家。他在讨论意义生成的时候,又与胡塞尔、海德格尔的现象学、诠释学思路相契合,他的Umwelt理论同时成为符号学与现象学、诠释学发展史上一块重要的铺路石。早期海德格尔从生存论的角度批判传统形而上学思维,致力于消除主客对立,从此在出发透视它与世界密不可分的一体性,返归此在生存的整体视域,此在为其自身赋予意义,在这种赋予意义之中此在使自己先行对自己的在世有所理解。然而我们从海氏对物和用具的重视便会发现他对事物作为对人有用性之物而发生关联的强调,但事实上,海德格尔的“实用主义”绝不同于传统形而上学的工具理性,他的“Umwelt”的立足点是存在。海德格尔毕生寻找一种反理论化的途径。从同一根源——他所谓的“事实性生命经验”出发来阐释周围世界的规避了主客分裂的体验和经历,宣称事实性生命经验所延伸扩展的边界之内就是世界的范围。这就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海德格尔哲学的内里和外观都充满诗意与玄思的原因。
前期海德格尔把周围世界看作此在通过用具和上手状态组建起来的,使世界真正世界化的场域。后期思想转变而体系渐趋宏大的海德格尔对“世界”的阐释也发生了变化。通过对现代技术的研究和对世界的图像化时代的思索,他认为正是人通过计算的理性和技术的手段使世界“周围化”了。这个“周围”的定义不同于他早期思想和魏克斯库尔所说的“周围”,这个周围化的世界反而与人的本质最为疏远,它指涉的是世界的异化与人为物役:“技术统治之对象事物愈来愈快、愈来愈无所顾忌、愈来愈圆满地推行于全球,取代了昔日可见的世事所约定俗成的一切。技术的统治不仅把一切存在者设立为生产过程中可制造的东西,而且通过市场把生产的产品提供出来。人之人性和物之物性,都在贯彻意图的制造范围内分化为一个在市场上可计算出来的市场价值。”周围世界成为工具理性操纵的,与人的本质最为疏远的世界。在拒斥以机械论、因果律与自然打交道这一点上,海德格尔和魏克斯库尔殊途同归。
如何挽救这种局面?海德格尔绝不认同返归到传统哲学的理智静观的态度,而是在生存论现象学的基础上提出一种新的与技术共在的生活方式:让技术对象进入人的日常世界,同时又让它出去,即让它们作为物栖息于自身之中。海德格尔用一个古老的词语来命名这种对技术世界既说是也说不的态度:“对于物的泰然任之。”海德格尔以壶为例,壶这一物既不是罗马人讲的Res的意义上的东西,亦不是中世纪人所表象的Ens的意义上的东西,更不是现代人所表象的对象意义上的物。壶是一物,因为它“物化”,“从这种物之物化出发,在场者的在场才首先得以自行发生并得以自行规定”:切近的本质就是“物物化”,“物化之际,物居留统一的四方,即大地与天空,诸神与终有一死者,让它们居留于在它们的从自身而来统一的四重整体的纯一性之中”。海德格尔把自然规定为既是始源根基,又是具体的生命,他以美妙诗意的语言描绘了一个如诗如画如梦的“新世界”的图景,这既是人的安身之本。又是行动与生活的方式,这是一个难以现实化却并非不可憧憬的理想蓝图,是一种难以用理性逻辑语言规整而应以诗与思去捕捉把握的境界。
综上所述,对于Umwelt这个概念,魏克斯库尔第一次把它提升至哲学的高度,西比奥克、胡塞尔、海德格尔等学者从生物符号学、现象学及诠释学的视角提出各自的主张,他们对本体论、认识论哲学与对生态伦理的探讨是同时存在的。海德格尔尤其是其中兼收并蓄的集大成者。有趣的是,如果说Umwelt的提出使符号学家从对人的表意机制的建构实践移至对动物符号世界的关注,那么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目光则经由Umweh从动物的世界转向人的世界。理论根基不同,并不妨碍哲学家从同一概念范畴汲取养料,在不同思想路途之间游走琢磨,化为自己的新义,他们对构建周围世界的探讨也呈现出相异却又相关联的特征,我们进而可以从中发掘作为思想、言说与生活方式的哲学如何延展出多维面向的可能性。
作者简介:唐珂,女,1987年生,河南信阳人,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上海,200433。
(责任编辑刘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