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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与Gillespie先生

2013-04-29ShamilTanna

Q现代艺术 2013年7期
关键词:朋克戒毒乐队

Shamil Tanna

谁才是真正的Bobby Gillespie?瞳孔缩小的瘾君子?革命朋克?长不大的中二病少年?或本质上其实是个羞涩而心思细腻的居家男?在这篇开诚布公的访问里,Primal Scream的主唱跟Tom Doyle聊起了上世纪70年代他在格拉斯哥的成长经历,送自家孩子上私立学校和他为什么再也不能嗑嗨了。

1978年,16岁的Bobby Gillespie在格拉斯哥的一家印刷厂打工,给威士忌酒瓶印标签—这个羞涩瘦弱的少年与壮实、爱喝酒的苏格兰硬汉们每天一起上班。Gillespie和他大多数的同事关系良好,这基本上是出于对男孩父亲的尊重—老Bob是他们SOGAT工会官员。(SOGAT,The Society of Graphical and Allied Trades 图形印刷与相关从业者联合会)但是有一个人总是捉弄Bobby,故意用种族歧视的言语激怒这位年轻的左翼朋克少年。有一天,Gillespie终于抑制不住怒火,在这个成年男子脸上啐了一口,把他揍了一顿。工厂工人毫不掩饰地取笑了这个种族主义者,他可是被一个小男孩揍扁了。

“呃,我可不想让你写这茬儿。”Gillespie说。此时他坐在伦敦北部纽因顿格林的盖茨咖啡馆里,啜饮着矿泉水。但不管他愿不愿意,那件事描绘了Bobby Gillespie和他的个性:羞涩、沉默、心思细腻,但可能会出人意料地发火。

在我们当天断断续续的3个小时谈话中,他常重复这句:“别写这茬儿。”—即使说起的不过是最琐碎的细节—这句话简直变成了一句熟悉的咒语。似乎有两个问题。第一是Bobby已有5年没接受过重要访谈了,因此担心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另一个问题是,他只有在聊音乐和政治的时候才会真正放松,而Q这次想要让Bobby谈谈自己—这自然是他擅长的话题。但他却不怎么愿意详谈。如果我听了他的话,这几页就该是白纸了。

“我自己倒是很喜欢读这种东西,”他笑道,双眼眯成了缝,“不过得是关于别人的,不能是写我的。”

他身穿黑色海军外套,头戴皮草俄罗斯帽,踏着3月的雪花走进了咖啡厅。他刚刚坐定,音响里如同魔法一般响起了他喜欢的Rolling Stones的“Honky Tonk Women”。他坐在那里,紧张地摘着条绒裤子上的线头,谈话间,当他觉得问题尖锐或过于私人化的时候,他的视线就会变得游移不定。

本文作者第一次见到Gillespie是在差不多26年前的1987年,那是Primal Scream第1张专辑巡演的邓迪站。《Sonic Flower Groove》是张中规中矩、略带迷幻杂音的专辑。Fat Sam俱乐部里,我在试音和演出的间隙采访了25岁的Bobby,他留着indie青年的中分头,语气柔和而充满见解地聊着音乐,牛逼态度若隐若现。当月,Pet Shop Boys刚刚发行了他们的第2张专辑《Actually》。Gillespie颇不感冒:“你干嘛要买一张有人在封面上打他妈的哈欠的专辑呢?”他争辩道。

“我真的这么说了?”他今天感叹道,微笑着,“我现在认识他们了,人挺好的。我在一个俱乐部里第一次见到Chris Lowe。他过来跟我说:‘你他妈的给我们说了一句特别神的话。你说与其当个活着的Pet Shop Boy,还不如当死了的Sid Vicious(笑)。”

他在格拉斯哥的佛罗里达山长大—这是个粗野恶劣的政府规划近郊廉租房区,自称是个“温柔的孩子”。Bobby在成长中不得不适应环境。“你必须装得比事实上强悍一些,”他承认道,“实际上,我的内心渴望创造艺术,但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被朋克摇滚所激励的他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在作为The Jesus And Mary Chain的鼓手嗨翻现场之后,他为刚刚成立的Primal Scream试探性地开口演唱。

你爸爸是个工会官员,家里墙上挂着黑豹党的照片—这应该让你的政治观点强硬起来了,对吗?

好像我就是怀有“世界不对劲”的观点长大的。估计我爸爸给了我某种道德观念。我总是觉得社会主义是一种人道的看待世界的方法。

你说过你爸爸很爱喝酒。这改变了你年轻时对酒精的态度吗?

倒不如说过量饮酒无处不在吧。我去看个球赛,周围的人全是醉醺醺的,一瓶又一瓶地喝着,把酒瓶砸在别人脸上什么的。整个气氛就是很暴力。

所以你年轻时不会揣着硬苹果酒待在公园里?

不会啊。你爱上了音乐就逃避了这些事。在我的学校里,像我这种小孩基本上注定堕落成人渣。我在历史和艺术课上是最优秀的那拨儿,但算术什么的科目就不行了。

你以前告诉过我,在那些课上你都是跟小混混们打闹度过的。可你显然不傻啊。你是不是太爱捣蛋了?

没有啦。其实只是一门课。那个老师总是把门一锁就滚蛋了,留下我和一帮混混在里面。我们把桌子往窗户外面扔什么的(笑)。我一直觉得还挺搞笑的。但回想起来,你知道,你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遭受那种待遇。

你还不会打鼓的时候就开始当鼓手了。

我以前跟一个叫Jim Beattie的人玩音乐(Primal Scream早期的吉他手),他只会一个和弦。我敲打的是垃圾桶盖。我们在一个青年中心里排练,有时候我就是用拳头敲通风管。

但是你显然是个挺感性的人。我记得你说过,在拍The Jesus And Mary Chain的“Just Like Honey”的MV时候你还哭了呢。

(又害羞又局促)哦,我说了吗?(沉默)

为什么你害怕展示这些事情呢?

我不害怕!但是你提起这事的时候,一点儿感情都没流露,对吧?当他们放最终混音版给我听的时候,我觉得真是太美了,只好掩面了。我现在听到这首歌还会颤抖。

然后你又在自己的乐队里当了主唱,虽然还是很害羞。

但是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但是,这是羞涩和表现欲的一种令人不安的混合吧……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表现欲。你有话要说。(叹气)我不知道,我不是精神分析师。我觉得是你想跟别人发生联系。因为可能你在大部分的生活中都是疏离的,这也是有充分原因的,自我保护。所以你是在用一种不会受伤的方式跟他人建立联系。

然而,Primal Scream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建立起联系。这个不合时宜的长发皮衣摇滚青年,目睹着acid house逐渐在伦敦崛起。Gillespie把头发剪成了Ian Brown式,开始发行indie-dance跨界唱片,最初发行的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Andrew Weatherall混音的“Loaded”。后来发行的专辑《Screamadelica》如今已跻身经典行列,这张专辑让他们取得了重大突破。但现在大家已经忘记的是,当时Primal Scream被指责为跟风乐队。

“呃,我想当时那个确实时髦,”Gillespie说,“音乐要归功于Happy Mondays。但没错,形象方面要归功于Stone Roses。我一直觉得Ian Brown看起来超棒。他太美了,这不容质疑。”

是20英镑摇头丸和彻夜演出的年月,Primal Scream登台时和嗑嗨的观众们处于同样的精神状态,将气氛升华成狂喜。但乐队渐渐在药品上失去控制。当Q在1991年《Screamadelica》巡演途中采访Gillespie时,他中途不得不暂停去呕吐。“我真是疯了。”他承认。他现在对当时是什么感觉呢?难堪?厌恶?“我一点儿也不难堪,不会的,”他立即说,“我以前经常吐,你懂的。我还挺擅长呕吐的,准度很好。”

也许,后来乐队在药品方面玩火自焚了,一些成员投向了海洛因。1994年发行了更加直白的布鲁斯摇滚专辑《Give Out But Dont Give Up》,Primal Scream一团糟。在漫长而艰难的宣传巡演之后,Gillespie被一张自己的照片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严重,他的外表骇人,浑身脏兮兮的。他总是指责其他乐队成员吸食海洛因的习惯,但他肯定也尝过一点点吧?“听着,我从来没有对海洛因成瘾过。”

转移话题很巧妙嘛,我说。

“但我真没有过,”他强调,“我就说这么多。听着,我喜欢其他的东西,你懂吧?”

我下一次见到Bobby是1999年末,是那张凶狠而奇妙的《XTRMNTR》于2000年初发行之前。他好像变了个人—兴奋不安,全然疯狂。中间,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大叫:“朋克摇滚!”然后很可笑地用拳头打穿了塑料屋顶。后来他解释说当时“正和自己较劲”。“我觉得应该是药品让我抑郁了。”他现在说。

那天,我记得你说:“我是个贪婪、自私、坏透了的瘾君子。”

(笑)差不多吧。我想不起来了。我是不是用拳头砸东西了?我开心吗?

你看着好像不开心。你看起来像是疯了。

呃,我觉得经常失控的人都会开始变得很不冷静、有攻击性、很丢人。但实际上,之所以嗑那么多药……当时意识不到,但实际上你肯定很痛苦。认为你是为了让自己感觉好起来,为了派对才用药的。但嗑药的感觉和别人不一样。你用药是为了麻痹自我。我以前喜欢一直嗑药嗑到晕过去。吃很多安眠药。我不想醒来。

为什么?

我不知道。所以你才要去见他妈的心理医生啊,大概。

不过,我就是看不出来你有什么痛苦啊。

我看不出来任何人会有什么痛苦。问题是你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所以可能是一种存在的痛苦,不是吗?我不想分析太多(笑)。你必须面对自己的黑暗面。

你是不是觉得,到了90年代末,你的成功把你给毁了?

我很热爱成功。在Mary Chain的时候也成功,我当时想,“可算成功了!”然后当《Screamadelica》成功的时候,我觉得“他妈的总算来了啊。”

但是到90年代末,你的状态很不好。

我状态很好,我做出了《XTRMNTR》。创作方面我非常好。

你是什么时候觉得,“我了个艹,得戒毒了”?

从90年代中期我就在想了,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办。我曾戒过3到4个月,但又复吸了。很多人可以出去玩的时候稍微吸点可卡因,喝点酒,然后凌晨2点到家。我就不行。所以要么全戒,要么完全沉溺其中。

你没考虑过戒毒疗养所?

没,因为我可是Primal Scream的(咧嘴)。

你要是想戒毒,待在这个乐队可够呛。

对。你的自我认知是我是Primal Scream的,我是主唱,我嗑药,对啥也不在乎。你觉得自己特了不起。这些幻觉环绕着你。把你自己骗得团团转,觉得那就是你的真实个性。

你5年前戒毒了。后来连酒都不喝了是吗?

对啊,不能喝酒。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后来这些已经超出我的承受能力了,我必须做出改变。这很难,但我还是做了(突然很激动)。这能写吗?这不算什么大事对吧?我他妈的又不是个懦弱的小婊子,对吧?我找回了自尊和尊严,我为我的乐队和我的新唱片骄傲。

1小时后,我们在北伦敦樱草山的希腊餐馆Lemonia继续谈话,这里与Primal Scream的Das Bunker录音室只有几步之遥。Gillespie点了一份穆沙卡,开始用皮塔饼、橄榄和鹰嘴豆做起了开胃三明治。他解释刚刚的激动是因为“最讨厌采访时说他们因为毒品经受的地狱般的折磨”。我指出,要聊他个人的心路历程,毒品总是绕不开的。“那只是历程的一部分,”他争辩道,“就没有人想谈我们做的那些美妙的音乐。”

现在他戒毒成功了,他说,Bobby现在喜欢读书、游泳、看电影,和他的造型师妻子Katy England、儿子Wolf和Lux在一起,俩孩子一个11岁,一个9岁。但要说他成熟稳重了也不对。新的专辑《More Light》里有两首愤怒的作品,针对国家现状和紧缩政策,分别是嘈杂的“2013”和咆哮的“Culturecide”。

你的朋克心是不是对2011年的暴乱很欢喜?

呃,没有,因为要是砸商店的话,那就不是政治了,只是破坏财产而已。

这不就是英国的无政府主义吗?(引用The Sex Pistols曲名)

是,但这是一群暴徒。愤怒指向了他们自己的社区,而不是冲着政府。他们要是冲到唐宁街10号准备私刑处置首相,我肯定会给他们加油的。我会加入他们。

周围这么多贫困的现状,你是不是也产生了有钱摇滚明星的负罪感?

没没没(咧嘴笑)。像我这种背景出来的,才不会。没有。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负罪的。为什么呢?我又没剥削谁。我们乐队是奉行社会主义原则的,一切所得都平分。我们可能没有别人想的那么有钱。

但是你显然挺富足的呀。

是呀,但我还没有钱到可以不工作的地步。我没有负罪感。我是说,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有阶级意识。但我的孩子们可能长大了就是中产阶级了。

他们上的是私立学校吗?

(突然有点儿心虚)是……是啊。他们是上私立学校。但我从来没反对过。

这跟你的社会主义原则不矛盾吗?这不是有点虚伪吗?

我不这么觉得。这不是精英意识。我的老师们从来没在我身上下功夫。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遭受这种待遇。我这样的人本应该上艺术学校。所以我想让他们拥有我没有的机会。

你去年满50岁了。这对你的精神有没有什么影响?有没有中年危机?

没有,因为几年前我就开始整理我的生活了。我走在一条很好的路上。我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开始对自己感觉好一些了。

你觉得你发唱片和巡演的日子还有多长?

到永远。我是说,Nick Cave也还在做呢。Leonard Cohen都70多岁了还是想做专辑。我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知道我们很棒的,我们有话要说。谁要挡我们的道儿都滚他妈一边儿去。

晚些时候,在樱草山的The Engineer酒吧,Bobby状态很和气。今天的他与26年前发行第1张Primal Scream专辑的他,没什么变化。“但你为什么要改变呢?”他说道,“哥们儿,你要是做摇滚的,你就有权不改变。这可能是件坏事,因为你可能一辈子都是青少年状态。等你到了50岁这就有点让别人不能忍了。但同时也给了你一些生活中的自由,别人可享受不到。”

所以那个羞涩的朋克青少年,在成长中努力看起来强硬些,他变成了一个摇滚明星,差点被他自己的黑暗所吞噬,但现在终于自由了。“我知道自己带点儿毁灭倾向。”他说,“但是我只要自己注意,就能控制住它,过丰富、有创造力、充满爱的生活。我觉得可能就是自我意识吧。”

这似乎就是2013年Bobby Gillespie的状态:终于知道了他自己是谁,想要在他的生活和艺术中做一个更好的人。他的新专辑叫《More Light》不是没理由的。那首老歌唱得好,“他曾盲目,终获光明。”(出自“Amazing Grace”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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