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纬没系安全带

王安

卡耐基，指定是卡耐基说的：一个人的成功25%是靠本事，75%是靠与人沟通的技巧。也许是80%？或90%？——想这事把脑瓜仁子都想痛了。但李经纬不想，不屑。

李经纬有本事，他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企业家，如果顺风顺水，他当不输今日的联想柳传志、海尔张瑞敏、万科王石等，他们都是1984年起家的好汉。到1997年，健力宝被国家工商局评定为第一批“中国驰名商标”，销售额破五十亿元大关。对比一下当时的娃哈哈吧。

谁说这不是本事？偶尔听说广东体育科学研究所欧阳孝弄了一种“能让运动员迅速恢复体力，而普通人也能喝”的饮料，李经纬便粘了上去，造出了健力宝；接着马不停蹄直奔洛杉矶奥运会，当中国百姓还不知健力宝为何物时，“中国魔水”的名气就已走向了世界；之后一系列的商业策划，1987年全国六运会，1991年的“拉环有奖”促销，1993年的健力宝“青年近卫军”的巴西训练，健力宝大火。

我想，如果李经纬今日尚在，他可能有本事说服你相信健力宝对H7N9有作用，但他说服不了三水当地政府，一丁点也说不动。李经纬渐有离心，欲将健力宝总部搬到广州市区，这会损害三水当地的税收、就业和GDP，让政府不快。三水政府也琢磨把健力宝卖给新加坡第一食品公司和娃哈哈宗庆后，都被李经纬搅了。

1999年三水政府换届后，李经纬提出健力宝集团内部实行员工股份合作制方案，管理层自筹四亿五千万元资金买下政府所持有的股份，三年内分期付清，被政府拒绝。2002年1月，三水政府与浙江国投张海签订协议，将健力宝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作价三亿三千八百万元转让。签约仪式上，李经纬“含泪仰天，不发一语”。九天后，李经纬突发脑溢血，从此再没有从轮椅上站起来。健力宝也从此走衰，几被遗忘。

三输呀。中国失去一个有本事的企业家，而企业家不是能培养出来的；市场失去一个原创品牌，看看如今可口可乐们何等张扬；三水政府呢，也失去自己的支柱企业与税收来源。如今去追究三水政府当时不妥的决策已无从下手，甚至决策本身也无甚违规。

最近我在琢磨企业破产重组，多有此种案例：企业资金链紧张但经营尚可，产品有市场，却遭银行逼债，生生逼垮了企业，几方皆输，银行的债务也被蚀掉。但银行的做法并不违规，逼债的银行官员个人也无责任——熬成了一锅糊粥，却环顾左右，无人可问罪。

唯一可叨叨两句的是李经纬，为什么不耐心与政府沟通？为什么不去找卡耐基？李东生一定认真学习了卡耐基，同在广东，同是地方政府企业起家，却结局圆满。

TCL集团的前身是广东惠州地方国企，李东生任总裁。1997年4月，惠州市政府与李东生签署了为期五年的放权经营协议：TCL到1996年三亿元资产全部划归惠州市政府所有，此后每年的净资产回报率不得低于10%，增长部分奖励给经营管理层。之后TCL每年的增长速度都超过10%，2001年科级以上干部都持有TCL股份申购权，用阳光的收入和阳光的工具实现了阳光的MBO。2003年1月30日，TCL集团在深交所上市，四十七岁的李东生个人身家达十二亿元。

当李东生天天向上时，李经纬的衰运还在继续。2002年李经纬被检举涉嫌转移国有资产六千万元，后被捕。九年后，2011年11月李经纬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十五万元。佛山中院认定李经纬“伙同他人利用职务之便，以购买人寿保险的形式，侵吞国有财产三百三十一万八千八百元”。在法庭上，李经纬不辩护，他已七十二岁，白发苍苍。

李经纬像一个出租车司机，想入点钱当个股东，这样司机能多挣点，也更爱惜车，出租车公司和司机双赢。但李被抓住没系安全带，而这安全带是时抓时不抓，全看警察的心情。当时在珠三角，企业给高管买保险很普遍。现在此种做法也有，不论是上市公司还是国企。

2013年春节后，李经纬肝癌晚期。受恩于李经纬的李宁叮嘱，李经纬吸烟、打麻将、娱乐都不要断，他想做什么不要拦着。4月22日，李经纬病逝。追悼会之后的餐桌上，摆着少见的健力宝。

【原载2013年5月10日《青年商旅报·评论》】

插图/裁判介入/焦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