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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与陈向平的忘年交

2013-04-29蒋连根

名人传记 2013年7期
关键词:东南金庸日报

蒋连根

在师长辈中,对金庸影响最大的老师是《东南日报》副刊编辑陈向平,因为金庸第一次给报纸投稿投给了陈向平主持的《东南日报》副刊。金庸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由陈向平编辑修改的,第一篇小说是在陈向平的影响下动笔创作的,他的记者生涯也是在陈向平的推荐下开始的。可以说,陈向平是金庸办报、从事写作的第一位启蒙老师

1941年9月初的一天,《东南日报》副刊编辑陈向平从一大堆来稿中发现一篇散文,标题是《一事能狂便少年》。这个标题让陈向平眼睛一亮——“一事能狂便少年”是国学大师王国维七律《晓步》中的一句,全诗是:“兴来随意步南阡,夹道垂杨相带妍。万木沉酣新雨后,百昌苏醒晓风前。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我与野鸥申后约,不辞旦旦冒寒烟。” 一查,这篇文章的作者叫“查良镛”,海宁人,原来是王国维的小同乡。

陈向平又名陈增善,1909年5月生于上海大场陈家宅。1926年在宝山县立师范读书时参加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开始阅读马列著作和鲁迅、郭沫若等人的作品。在校期间他积极参加革命活动。毕业后在宝山潜溪小学及宝山、常熟等地的民众教育馆工作,组织发动了宝山县立小学教师罢教索薪的斗争。 抗日战争爆发以后,陈向平随第八集团军战地服务队参加抗日救亡宣传工作,以后随军撤到金华并留在浙江从事抗日活动,并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9年,陈向平在党组织的安排下打入《东南日报》,主编《笔垒》副刊。《东南日报》是当时国民党江、浙、闽一带的大报。在白色恐怖的艰苦环境中,陈向平巧妙地利用国民党的舆论工具,组织进步作家撰稿,揭露国民党统治的黑暗,宣传抗日。他主持的《笔垒》副刊在东南各省的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中有广泛的影响。

陈向平看到查良镛在《一事能狂便少年》中开门见山地写道:“去年(1941年——编者注),我的一位好友被训育主任叫到房里去,大大地教训了一顿。训到末了,训育主任对他说:‘你真是狂得可以!是王国维先生说过罢:‘一事能狂便少年,狂气与少年似乎是不可分离的……”作者锋芒毕露,指向国民党的训育制。当时,国民党向全国学校派遣训育主任,驯化学生忠于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陈向平不知道的是,查良镛读初中一年级时因在壁报上发文讽刺训育主任,因言罹祸才被迫转入衢州中学的。此文虽是为同学鸣不平,也是为自己的遭遇而感慨。

陈向平欣喜地往下读——

“狂气,我以为是一种达于极点的冲动,有时甚至于是故意的盲目,情情愿愿地撇开一切理智考虑的结果。固然,这可以大闯乱子,但未始不是某种伟大事业的因素。像我们不能希望用六十度的水来发动蒸汽机一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业要以微温的情感、淡漠的意志来成就,那是一件太美好了的梦想。我要这样武断地说一句:要成就一件伟大的事业,带几分狂气是必需的……”

这篇散文用字典雅,犀利而充满活力,陈向平欣赏之余有点儿担心撰文者查良镛的处境,便将署名改为“查理”,将文章放在《笔垒》第八百七十四期头条发表。这篇《一事能狂便少年》便是查良镛第一次公开见诸报端的文字,算得上是处女作了。

不久,陈向平从金华到邻近的衢州出差,专门到石梁寻访“查理”。在山坡上的一幢旧式阁楼里,陈向平见到了“查理”,觉得惊奇——《一事能狂便少年》竟出自一位十六七岁的高二学生之手。

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陈向平对查良镛说:“报纸的任务是教育读者,目前正值抗战,你们学生不能只读课本,鼓动宣传的事也要做一点的。写文章不能因为迎合读者心理而降低水准,应该以正确的道路指引读者。”

查良镛正有点懵懂地琢磨着这话的涵义,陈向平已经拿起旁边书架上的一本《唐人传奇》翻看,说:“好啊!课外书不仅对你的写作有帮助,还可让你明事理,长知识,你应该多多阅读多方面的书。”他向查良镛推荐了巴金的《家》《春》《秋》等新文学书籍。

两人一起在食堂吃饭, 陈向平问查良镛:“你打算今后怎么办?”查良镛回答:“高中毕业以后,我准备到内地报考大学。”陈向平微微点了点头,说:“去云南吧,考大学最好考西南联大。”

他告诉查良镛,抗战期间,迁入云南的高校有十几所,最著名的是西南联合大学。 西南联大是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联合而成,会集了一批著名学者,校风开放,师资充实,人才济济。查良镛不知道,陈向平还是个共产党人,他是希望日后有机会,把查良镛这样的青年才俊笼络到共产党队伍里来。

这次晤面之后,查良镛与陈向平成了忘年交。当年12月7日,陈向平编发了查良镛的《人比黄花瘦——读李清照词偶感》一文。次年9月3日至9月8日,查良镛的散文《千人中之一人》经陈向平润色后在《笔垒》副刊连载。此后,查良镛写了一首七言长诗,引经据典,歌颂战火中的青春和友谊。他把这首诗投给了陈向平,发表时,陈向平特地加了编者按,说此诗是百里挑一的佳作。

1943年夏,查良镛按照陈向平的指点,约了几名同学辗转到达昆明,报考西南联大。一天下午考化学,查良镛中午吃完饭,看时间有余,就和人在茶馆下起了围棋,两名同学在旁边观战。一不留神,时间过了头,他们急匆匆赶到考场,化学课已经开考。凑巧的是,监考的女教师是陈向平的堂妹,她读过查良镛的文章,认识他,就让查良镛和两个同学进了考场。查良镛同时考取了西南联大和重庆政治大学,因西南联大路远,而政治大学是公费待遇,他就进了重庆的政治大学。

到重庆以后,查良镛保持着与陈向平的书信联系,常在报纸上读到陈老师的文章。金华沦陷后,《东南日报》迁到福建南平,陈向平因在《笔垒》上发表了一篇揭露孔二小姐在香港沦陷时带狗坐飞机去重庆的杂文,引起轰动。1945年,国民党政府扩建大型机场,强行霸占农民大片土地,不付拆迁费和征地费,群情鼎沸。陈向平在上海各报发表文章,对这一行径进行揭露和抨击,直闹到国民党中央,迫使问题得到合理解决。其实,对陈向平的身份,报社高层中的国民党人员曾经怀疑过,采取种种手法进行试探,陈向平沉着冷静,用巧妙的言词应付了过去。在报社编辑们的掩护下,陈向平还策动了国民党空军人员的起义,使多架国民党飞机飞向解放区。查良镛虽然不知道这一切,但他感佩陈老师仗义执言的胆量,在给老师的信中崇敬地说:“您身为正派、儒雅之人,真正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担当的勇夫,良镛敬仰之。”

无论是文字上的点拨,还是人生道路选择上的引导,陈向平对查良镛一直有所关照。在往来信件中,他要求查良镛“以后还要特别注重常识,须知常识是我们人生最重要的学问。常识在前人生活的印迹之中,在书籍报章的记述里面,读之便会增进见识、才力、智慧……”

在重庆,查良镛的文学创作没有停歇,他写过短篇小说,题目为《白象之恋》,题材是反映泰国华侨的生活,采用的是新文学的形式。这篇小说曾参加重庆市政府举办的征文比赛,获得二等奖,署的是真名“查良镛”。

在陈向平的影响下,1945年2月,查良镛与人合伙创办《太平洋杂志》,他亲任主编,在创刊号上发表了长篇小说《如花年华》,以“查理”为笔名连载。第一章有九千字左右,写一个南洋侨商之子,父亲不幸去世,遗留了大笔财产等他继承。十九岁的他,回国在江南某城海滨大学外文系念书。他母亲是一位美术素养极高的女性,从小有绘画天赋。一天,母子俩在海滨绘画写生,邂逅一个失去妈妈的八岁女孩,故事便由此生发开去……小说文笔清新,节奏明快,语言活泼流畅,采用了新文学的形式撰写。在创刊号《本期内容》栏目中,编辑这样介绍它:“《如花年华》描写孩童的天真,青年的热情,爱情的真挚,人生的命运,格调高超,意境清艳,每章自成一段落。”

《太平洋杂志》创刊号一经面市,三千册不久便告售罄。这给查良镛极大的鼓舞,于是,他积极编辑《太平洋杂志》第二期。长篇小说《如花年华》的第二章也已脱稿。但因查良镛及其合伙人无法筹措到印刷经费,《太平洋杂志》第二期不能付梓问世,出自查良镛手笔的精彩小说,便与第二期其他稿件一起丢进了纸篓。面对如此困窘的局面,金庸无奈地放弃了把《如花年华》继续写下去的念头。

抗战时期,金庸在重庆撰写小说,可以说是他二十几年后成功创作大量武侠小说的练笔,啼声初试,便已引人注目。

抗战胜利后,金庸回浙江时与陈向平有过一次会面,陈向平赠给他几本茅盾的小说。

1946年夏,陈向平收到查良镛的信,信寄自浙江海宁。信中说:“陈老师,还记得良镛载于《笔垒》的文章《一事能狂便少年》吗?前年,良镛在政治大学念外交系,有一位思想开明的同学被拉到台上挨了打,良镛气愤不过,找了训导主任辩理,不满意这种专横,不意被学校当局开除。良镛在湘西油茶农场年余,发展未果,故回浙江家中闲待。战争流离尚已结束,良镛思虑再三,欲在杭州谋一职糊口……”

这一年,查良镛二十三岁。败落的家境不允许他继续求学,他欲去杭州谋职,忆起《东南日报》编辑陈向平。抗战胜利后,《东南日报》兵分两路,一路在上海作为总社,由陈向平主编《长春》副刊,一路回到发源地杭州,成立分社继续出版。陈向平看了查良镛的来信后,热心地向杭州《东南日报》总编辑汪远涵推荐查良镛。这番推荐,使查良镛顺利踏进了报界的大门,从而让中国多了一个著名报人。

当年8月9日,查良镛乘车从海宁到杭州,进入《东南日报》做译稿记者,工作是收录英语国际新闻广播,编写国际新闻稿。

1988年,汪远涵曾与金庸通信,旧事重提说到陈向平:“1939年在金华期间,我和陈向平先生一起进入《东南日报》。他这个人十分热情,对青年学生格外亲近友好。《东南日报》的国际新闻稿完全来自美国之音和大英广播电台的消息,上海总社的陈向平先生介绍你来杭,做收听和翻译工作。陈向平向我询问过你在《东南日报》的境况,我说你英文水平相当高,行文流利,下笔似不假思索,翻译特好。”

查良镛在《东南日报》工作一年有余,1947年9月离开杭州赴上海做《时与潮》杂志译文编辑,也是陈向平举荐的。不久后,查良镛考取了全国闻名的《大公报》,获新闻记者一职。陈向平曾对《大公报》上海分社经理吴政之夸赞查良镛的才能:“别看他年轻,笔头却很老到,而且才智敏捷,有自己的主张,既懂国际知识,又能代社长起草社论,人才难得啊 !”次年,《大公报》在香港设分社,吴政之遂派查良镛前往。

1949年春,查良镛与杜冶芬的婚典在上海举行,陈向平以好友身份出席。

新中国成立后,陈向平曾任上海市教育局研究室主任、新知识出版社副社长、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副社长、中华书局副总编辑等职务。1974年10月13日,因长期遭受政治迫害身患疾病的陈向平在上海逝世,终年六十五岁。

陈向平逝世时,查良镛已经成为著名报人和著名小说家金庸。自1949年春天婚典一别,二十五年来金庸对陈老师的敬重从未消减,然而由于政治环境的原因,这对师生不得相逢。

1999年,金庸出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他在给传播系学生谈起自己的办报生涯时,回忆当年在《东南日报》的岁月,情真意切地说:“19世纪40年代我在陈向平主持的《东南日报》《笔垒》副刊上发表过散文。陈向平是一个有胆识的人,坚持真理,人家要杀掉他,他也不怕,给过我很多启发。因而我在香港办报纸是拼了命来做的,是作了牺牲性命的准备的。我办报不能说成功,只觉得自己一生的运气还不错。可以说,当年遇到陈向平先生是我的运气,他教我如何读书,如何写作,如何做人……”

(责任编辑/吕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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