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吃软饭的人哭死

方冠晴

大学毕业的时候，同学们到处寄简历求职，天女散花似的。陈冉不，他只盯住了一家公司，只给“裘氏家居公司”寄去了简历，应聘当销售人员。

求职信寄出一个月还没回信，陈冉便上门去问。人事部的人说：“没收到回信，就表示你不符合我们的招聘要求，很遗憾，你去别的地方试试吧。”

陈冉很执拗，哪儿也不去，就盯上裘氏家居公司了。他说：“既然我当销售人员不合格，我看到你们在招包装工人，那么，我就应聘当工人吧。”哪知道人事部的人还是摇头：“我们需要的包装工人得是熟手，你刚大学毕业，根本不懂怎么干。还是不行。”

没想到降格当个工人也不行。陈冉不气馁，他去了另一家家居公司，当上了包装工人。包装工人确实需要经验，家居公司经营的，都是家具和办公用品，现在的家具之类的东西都是组合件，一张电脑桌，就是几块板材拼接成的，包装的时候，得懂图纸，几块板材，几根支架，几颗螺钉，得分门别类地包装；哪怕少包了一颗螺钉，这桌子人家运回去都拼不起来。

陈冉起初不懂，学了两个月，会了，而且已经十分内行，他就从那家公司辞了职，又上裘氏家居公司来了，来应聘当包装工人。人事部的人仍是摇头：“对不起，我们的包装工人已经招满了，现在不缺人了。”

陈冉来了气，争辩：“我来应聘当销售人员吧，你说我不合格。我降格应聘当工人，你又说我没经验。等我到别的公司学着工作经验了，你又说不缺人了。我到你们裘氏谋一份工作，咋就这么难？”

人事部的隔壁就是公司老总的办公室，老总裘春山那天刚好在公司，听到陈冉的抱屈声，来了兴趣，踱过来看究竟。他问陈冉：“你既然已经在别的公司当包装工人了，何必又要来我们公司呢？”陈冉认真地说：“来‘裘氏工作，是我的人生目标。”裘春山更加来兴趣了：“我们裘氏，在家居公司中，论规模，不是最大的；论效益，不是最好的；员工们的福利待遇，也不比别的公司好。你怎么会将我们‘裘氏当成你的人生目标？说来听听。”

陈冉忸怩着，不愿说。裘春山说：“我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做得了主。你如果能说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我就给你一份工作。”

听到这话，陈冉豁出去了，红着脸，小声说：“我是为了爱情。我爱上了你们这里的一个女员工，我希望能与她在一起工作，这样才有机会经常看到她。”

这确实是一条能打动人心的理由。裘春山动容了，说：“难得你这么重情，重情的都是好人，我愿意满足你的要求。说吧，那女员工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门工作，我可以为你创造条件。”

陈冉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在哪个部门。”

这一下裘春山彻底愣住了，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说自己爱上人家了？现在的年轻人对爱这个字可真敢轻易说出口啊。在他的质疑下，陈冉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情。那时陈冉还是个大四的学生，有一次他利用周末到这座城市来看望一个老乡。想不到没见着老乡，钱包和手机却被扒手给扒了。他没钱买回程票回学校，也没钱买吃的，又冷又饿，没办法，他只得向路人借点钱，但不管他说得多么诚恳，就是没有一个路人相信他，几乎大家都没耐心听他将话说完，就都厌恶地走开了，大家都将他当骗子。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姑娘主动走上前来，给了他一张面值百元的钞票。他要姑娘留下姓名和地址，以便以后寄还钱给她，但她说：“算帮你的，不用还。你要还，就将那钱拿去帮别的需要帮助的人吧。”姑娘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虽然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但他看到，姑娘的胸前挂了一张裘氏家居公司的员工出入证。

讲完故事，陈冉感叹：“现在的社会，已经发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啊。我只需要一点点的帮助，为什么就没人能相信我一次，伸出援手呢？是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那个姑娘给了我希望。她不但信任我，而且那么善良，在那一刻，我就爱上了她。我对自己说，哪怕她只是你们‘裘氏一个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我都要追求她。”

裘春山禁不住拍起了巴掌：“小伙子，就冲你对待爱情不势利，不看外表，只看品性这一点，我欣赏你。我愿意满足你的愿望。包装车间已经不缺人，你是大学毕业生，干那种活也不合适，这样吧，你去我们售后服务部上班。”

陈冉如愿以偿地进了裘氏家居公司，而且，工作还不错。

陈冉到“裘氏”工作的第二天，就手捧一束鲜花，拿着一张百元面值的钞票，去财会部找财务总监裘娜。

裘娜正在给财会部的员工布置工作，陈冉礼貌地敲敲门，然后走了进去，径直走向裘娜，将那束花塞到了裘娜的怀里。裘娜被弄得一愣一愣的，眼看花要掉到地上去，她才被动地捧住了，问：“你是谁？这是什么意思？”陈冉问：“你不认识我了？”裘娜摇了摇头。

陈冉激动地说：“去年冬天，寒风中，你将一百块钱塞进我手里，说，不用我还，我要还就将钱给那些同样需要帮助的人。记起来了吗？我就是那个接受你帮助的大学生。”裘娜长长地“哦”了一声，记起来了，但却皱起了眉：“是有这么回事，但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像那个学生呀。还有，我也没说过那么像演讲似的话呀。”

陈冉说：“那是我的理解，我觉得你希望我这么做。你当时说的话我怎么能忘呢？我问你，就不跟别的人一样怀疑我是骗子？你说‘才一百块钱而已，就是骗子，在这冷风中站着，跟人们说了许多好话，也不容易呀。对不对？”裘娜点了点头：“我倒真是这么说的。难道真的是你？我总觉得你当时没这么帅呀。”

陈冉说：“那是我落难的时候，帅得起来吗？”一句话将裘娜也逗乐了，笑了起来。陈冉开始倾诉起来，他告诉裘娜，从去年她将一百元钱塞进他手里的那一刻起，他就爱上了她，所以，他到裘氏来应聘，为的就是今后能天天看得到她……他的话还没说完，裘娜的脸红了，赶紧打断了他：“别这样，不就是一百块钱的事儿么，举手之劳罢了。”

“不。这可不仅仅是一百块钱的事，这是信任与善良……”陈冉赶紧说。这一次，他的话还是没能说完，裘娜连连摆手制止了他，然后，郑重地将那束玫瑰还给了他，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不能听你说下去。因为，我已经有了爱我的人，我有男朋友，而且快要结婚了。这花，你带回去吧，不过，你还回的钱，我收下。”裘娜将陈冉手里那张百元面值的钞票抽了过去。

陈冉顿时愣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裘娜的博客上没说她有男朋友呀，怎么就快要结婚了？他非常失落，还心有不甘，结结巴巴地说：“既然这样，我会祝福你们的。但我爱你的心永远不会变，你有了男朋友，我不可能再来打扰你，我会在心里默默地爱你……”裘娜有些无奈也有些尴尬，将他送出了办公室。

裘娜起初的怀疑没有错，她去年帮助过的那个大学生并不是陈冉，而是陈冉的大学同学，与陈冉同一个宿舍的学生苏康明。苏康明当时回去后，将这段经历绘声绘色地讲给同学们听，一直感叹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心肠真好。

巧的是，隔了几天，陈冉在网上逛博客时也看到了这个故事，裘娜的一篇博文中谈到了这次经历。陈冉当时就能确定，那个帮助苏康明的，是裘娜。他起初只想帮助苏康明找到裘娜的通讯方式，好让苏康明感谢人家，当他顺着裘娜的博客去浏览她的QQ日志时，QQ日志上的许多信息让他的心动了起来。裘娜居然是裘氏家居公司老板的独女，而且裘娜的日志里透露，她的父亲裘春山已患了癌症，医生判断，裘春山最多能活两年。

裘春山如果死了，庞大的裘氏家居公司产业将会由裘娜继承，他如果能与裘娜恋爱结婚，那么，裘氏家居公司不就是他的了吗？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陈冉的心中酝酿开了。

他仔细研究过裘娜的QQ日志和博客，裘娜只比他大一岁，学历还不如他，只读了个会计专科毕业；最重要的是，裘娜的相貌平平，以他帅气的外表一定能博得裘娜的芳心。问题是怎么与裘娜接触呢？人家会不会怀疑他的动机？要是将苏康明和裘娜之间发生的故事嫁接到自己身上，自己对裘娜的爱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他费尽心机也要到“裘氏”来工作，并以苏康明的故事为理由。只是，苏康明和裘娜讲的故事有出入，各有各的版本，好在他两个版本都熟悉，总算打消了裘娜的怀疑。

只是千算万算，他没算到一点，裘娜已经有了男朋友，他没有追求裘娜的机会。

陈冉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好些日子，他没有食言，没再去找裘娜。不过，他见到裘娜的男朋友了，是销售部的经理，叫唐力，牛高马大，体格比他魁梧，帅气倒不如他；不过，人家比他学历高，是研究生毕业，学的就是企业管理。陈冉知道自己竞争不过他，也不想竞争，所以，他多注册了一个QQ，自己与自己聊天，并将QQ聊天记录都保存了下来。

陈冉每天怏怏地上下班，终于，有天在电梯里碰到裘春山了。裘春山认得他，还记着他讲的故事呢，问他：“找到你想追求的女孩子了吗？”他沮丧地说：“找是找到了。”话里有话呢。裘春山问：“怎么了？”他叹了一口气：“我配不上人家。实话跟您说吧，我终于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她叫裘娜，是您的女儿。我哪高攀得上呢。我只能将这份爱，埋在心里了。”

裘春山听说那个有爱心的女孩是自己的女儿，很高兴，他拍着陈冉的肩膀说“：你小子有眼光，看中的居然是我女儿。不过，你缘分差了点，裘娜已经有男朋友了。”“是。我知道。”陈冉不停地点头“，爱一个人就希望她幸福，我也替她高兴。我会认真工作，以报答公司的方式来报答她曾经对我的帮助。”

裘春山赞赏地点了点头，他觉得陈冉挺实诚的。他哪里知道陈冉心里的小九九？

这以后，陈冉就开始跟踪唐力，而且是明目张胆地跟踪。他已经了解过，唐力虽说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脾气不大好，员工们在工作时稍有差池，他就会对员工发脾气。所以，他要激怒唐力。

他的目的很快达到了。唐力很快发现了他在跟踪，很生气，特别是了解到跟踪他的人就是那个曾向裘娜送花遭到拒绝的人，更生气。有一天，陈冉跟得很紧，被唐力发现了，唐力索性站住，等陈冉上前。但他一站住，陈冉也站住了。唐力就折回身，往回走，陈冉立马也转身往回走，让唐力没法撵上他。这样一来，唐力上火了，一路追回来，一直追到售后服务部。

售后服务部还有一名员工在那里。唐力一追进去，就叉着腰，冲陈冉喊：“你——过来！”陈冉当着那名员工的面，装着很顺从的样子，走了过去；一旦背对着那名员工，他就怒视着唐力。唐力气冲冲地问：“你为什么跟踪我？”陈冉用只有他俩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老子跟踪你又怎么了？你这个吃软饭的家伙！”他还侮辱性地朝唐力竖了竖中指。一个小员工竟敢如此侮辱他，唐力哪受得了，一巴掌就打过来。陈冉等的就是这一刻呢，他结结实实地挨了，还顺势往后倒去。距离都是他测算好的，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一张办公桌的桌沿上，血立即汩汩地冒出来。

管理人员打员工，这是公司里第一次出这样的事件。员工们平时对唐力就有些怨言，借这次事件发泄起来，要求老板给个说法。裘春山不得不调查这件事，他问唐力为什么打人，唐力说，陈冉跟踪他，还侮辱他。裘春山去问那个在场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员工，员工说，他没看见陈冉有侮辱唐力的行为，陈冉也没说话，就挨了唐力的打。那名员工并不是说谎，陈冉说的话和做的动作都是背着他，他真的没看到也没听到。

裘春山到医院看望陈冉，问：“唐力说你跟踪他，有没有这回事？”陈冉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为什么？”

陈冉吞吞吐吐起来，好半天，才不情愿地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那份聊天记录给裘春山看，裘春山仔细看过了，脸也就阴沉下来。陈冉这才说：“我本来打算等调查清楚了才跟你说，哪知道被他发现了。裘娜是我心中的女神，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我不能容忍人家欺骗她。我想，我该为裘娜做点事。”裘春山拍了拍陈冉的肩，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份聊天记录，其实就是陈冉利用两个QQ号，自己与自己的聊天记录，他虚构了一位知情人，说唐力其实有女朋友，之所以与裘娜交往，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唐力与那位绝美的女朋友还经常幽会等等。

陈冉是个心机颇重的人，也非常了解人性，他知道，裘春山患了绝症，撒手人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公司，有钱人最担心的，就是别人觊觎他的财产。裘春山一定也担心唐力不是真心爱裘娜，而是冲着他的公司来的。

果然，陈冉出院后，裘春山召集公司中层人员开了一个会，他在会上宣布，鉴于陈冉到公司上班以后表现非常好，工作业绩也出色，他任命陈冉为售后服务部副经理。就这样，短短三个月，陈冉跻身公司中层。

这个任命很出乎大家的意料，大家面面相觑。唐力更是愣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只有陈冉清楚，这种任命的目的所在。裘春山相信他是真心对裘娜好的人，所以裘春山在死之前，一定要在公司里安排一个能够制约唐力的人；一个售后服务部的副经理，当然制约不了销售部的经理，所以，只要他好好干，他很快就能转正的。

陈冉是聪明人，深知就算他当上售后服务部的经理也没用。裘春山一死，公司就落到裘娜手中，裘娜与唐力一结婚，公司的一半大权就在唐力手里，唐力会开了他的。所以最要紧的，还是赶走唐力。

好在他升为售后服务部的副经理后，待遇提高了，他手中有了钱。他物色了好些日子，终于在一家酒店物色了一个长相可人的“小姐”，一万元钱往那小姐手中一塞，她什么都愿意做。于是，他导演了一出戏，拍了一段视频，在他的“逼迫”下，那女孩承认了她是唐力的恋人，女孩还假模假样地哭着说：“求求你，别将这件事情告诉裘家人。只要等唐力接管了‘裘氏，一定让你当‘裘氏的经理。你要是信不过我，给钱也行。我给你100万，现在就可以给你20万现金，余下的80万，等唐力掌握了‘裘氏后，我们有了钱，就一次付清，我可以给你写欠条。”

陈冉将这段视频放给裘春山看，裘春山当时就昏厥过去。陈冉倒没想到这视频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裘春山可别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死了啊！他吓得大呼小叫，惊动了众人，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裘春山送去了医院。

裘春山在医院里苏醒过来后，艰难地向裘娜发出了指示：“唐力暂时卸下销售部经理的职务，到法国去考察家居市场三个月，销售部那一块，你代管着。另外，让陈冉担任售后服务部经理吧，售后服务部原来的经理调到销售部，协同你一起管理销售部。”

虽说裘春山并没有立即开除唐力，但陈冉知道，自己的目的，初步达成了。裘春山当然不会听风就是雨，他一定会去调查。调查也不怕，陈冉已经和那个小姐说好了，只要她一口咬定她和唐力有染，他日后还会付给她10万元。

陈冉意气风发地回售后服务部上班了，他现在是经理了。刚刚大学毕业几个月，就当上部门经理，他的同学中，有谁能有他这样的升迁，这都得益于他洞悉了人性和人心啊。他踌躇满志地坐上经理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呢，裘娜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气冲冲地质问他：“是你对不对？你跟我爸说什么话了，将他气得休克过去。他还将唐力的职给免了。”

陈冉沉吟了一下，试探地说：“我觉得，唐力对你不是真心的。”

“你放屁！”裘娜暴怒，“是你没安好心。唐力打了你一巴掌，我爸提你当副经理了。现在你又在我爸面前诽谤唐力，我爸给你提正经理了。我不知道你给我爸灌什么迷魂汤了，你不就是想往上爬吗？我看你能爬几天！”裘娜一摔门，走了。

这一摔门，将陈冉给摔醒了。他是利用了裘春山人之将死疑神疑鬼的心理，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但他能爬几天呢？裘春山一死，裘氏家居公司就是裘娜的，裘娜说话才算数，到时，不但保不了现在的位置，只怕到时裘娜帮唐力出一口气，将他给开了。

他能挑拨裘春山，但显然挑拨不了裘娜，看得出来，裘娜对唐力是真心的，而且对自己特别鄙夷。就是裘娜不爱唐力了，也绝对不会爱上他，那么，他如何永远保住这个位置？

看来，只有除掉裘娜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时，陈冉自己也吓了一跳，但这个念头很快顽固地占满了他的整个脑子。对！只有除掉裘娜，裘春山死后，公司才不会落到裘娜的手里，不管谁接手这家公司，都不可能轻易地否决前任老板的任命。

还有，裘春山没女儿了，他的公司会传给谁？传给唐力？唐力还没跟裘娜结婚呢，而且裘春山相信了自己的话，绝对不可能传给唐力。如果自己好好巴结好好表现呢，兴许……

陈冉的嘴角不由浮起一丝得意的冷笑。他激动得额头都冒汗了。

唐力去法国了，裘春山的病情又一天重似一天，裘娜的心情很不好。

陈冉留心观察，他发现，裘娜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到公司的顶楼去，依着栏杆极目远眺。而且，越是下雨天，裘娜的心情似乎更加烦躁，她会打着伞在楼顶一呆就是一个小时。观察到这一细节，陈冉心里有了主意，他静静地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天天又下起了雨，裘娜撑着雨伞又到顶楼去了。陈冉拿上几块早就准备好的小肥皂块，蹑手蹑脚地也上顶楼去了。来到楼梯口，他悄悄往外张望，只见裘娜背向楼梯口，撑着雨伞站在雨中，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街景，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完全盖住了陈冉的动静，裘娜根本没有发觉。陈冉一边注意着裘娜，一边悄悄地将那几块又薄又小的肥皂块撒在了楼梯口外面。

做完这一切，他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来，然后来到了街上的电话亭，给裘娜的手机打了个电话，他拿捏着嗓子，装着很急迫的样子，说：“裘娜吗？快来医院吧，你爸不行了。”就听电话里裘娜“啊”地惊叫一声，接着传来了裘娜奔跑的脚步声，紧接着，“啊——”的一声尖叫，万籁俱寂了。

陈冉看到公司里乱起来，他也赶紧跑了进去，才进公司门呢，就有个员工冲他大喊：“陈经理，出事了，裘娜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他顺着楼梯往上跑，还没到顶楼，在五楼的楼梯口，他就看到裘娜了，裘娜躺在地上，头部四周全是血。如他所料，裘娜慌不择路，根本没心思看脚下，她一脚踩在小肥皂块上，而那些肥皂被雨水一淋，又湿又滑，裘娜把持不住身形，直接从六楼的楼梯栏杆上翻栽下来。

结局比陈冉设想的还要完美，裘娜是头部着地，已经断气了。

好些员工围着裘娜悲伤地呼叫，陈冉注意到，裘娜的右脚鞋底上还沾了一块肥皂。他装着去察看裘娜的伤势，悄悄地用裤腿将那块肥皂蹭掉了，然后，他立即掏出手机叫来救护车。装着四周太吵他听不清手机里的声音的样子，顺着楼梯到顶楼去打电话，一上了顶楼。他立即将散落在地上的肥皂块都捡起来，装进口袋；又将地面滑过的肥皂印痕，沾着楼顶的积水洗掉了，处理完这一切，他彻底松了口气。

救护车来了，已是徒然。警察也来了，查不出什么，几乎当时就得出了结论：意外失足。

唐力从法国赶回来了，在裘娜的整个葬礼中，唐力没哭一声，只是发呆，从头至尾发呆。这给了陈冉表现的机会，他哭得死去活来。

裘春山在葬礼过程中昏厥过去两次。葬礼结束，是陈冉将他搀回去的，陈冉一边扶裘春山坐下，一边抹泪，故意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唐力还好，挺得住，没怎么伤心。”裘春山气得捶了一下桌子，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只这一个捶桌子的动作，已经让陈冉读懂了裘春山的内心。看来，裘春山真的相信唐力在外面有别的女人，那么，裘娜一死，唐力就与裘春山再无瓜葛，裘春山是绝对不会将公司交给唐力的。可裘春山终归会死，他的病已经一日重似一日，他死了，裘氏家居公司会给谁？

是陈冉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陈冉发现，只要裘春山在公司里，他几乎每天上午都会去裘娜生前的办公室，关起门来在里面坐一会儿，发一会儿呆。掌握了这一规律，陈冉每天总会提前十来分钟走进裘娜的办公室，捧着裘娜的遗像，默默地落泪。他是演给裘春山看，他要感动这个将死的老头子。

他的这种做法十分奏效，每一次裘春山进来，看到他在那里哭泣，总会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两下，这样的轻拍，已经将他当成同悲戚的家人了呢。到后来，裘春山反而来劝他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说这话时，裘春山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还是你呀，对裘娜真心。”

自从唐力回来后，裘春山始终没有安排唐力具体的工作，反而是越来越倚重陈冉了。有一天，陈冉去裘春山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推开门却发现裘春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在裘春山的面前，是一张摊开的纸，纸的顶端写着两个字：“遗嘱。”

裘春山已经自知时日无多，开始写遗嘱了。陈冉偷偷瞄了一眼，只见纸上写着：“我唯一的女儿已先我而去，我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我死之后，陈冉可以继……”

这一刻，陈冉心花怒放，他每天的哭泣终于起了作用，裘氏家居公司，要归他了。

裘春山终于在陈冉的期盼中死了，或者说，比陈冉预期的，还要早一些。

自写遗嘱的第二天，他就住进了医院，这以后，就一直待在医院里。五天后，公司的法律顾问神情悲戚地来到公司，当着陈冉和唐力的面，宣布了裘春山的死讯。

陈冉终于熬到头了，他知道裘春山的遗嘱是在法律顾问那里，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催促法律顾问公开裘春山的遗嘱。在他的催促声中，法律顾问拿出了裘春山的遗嘱，当着陈冉和唐力的面宣读：

“我唯一的女儿已先我而去，我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我死之后，陈冉可以继续每天到裘娜生前的办公室去，对着裘娜的遗像哭泣……”

“什么什么？你念的是什么？”陈冉有些发懵，他几乎是跳起来，抢过遗嘱，首先去看后面的签名，遗嘱后面确实是裘春山的亲笔签名。难道，裘春山不是让自己继承公司财产，而是让自己继续在裘娜遗像前哭泣？这也太可笑了吧！

他不让法律顾问念了，自己一目十行地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脸色白了，冷汗涔涔，只见遗嘱的后面写道：

“……幸亏小李无意间用手机拍下了陈冉的罪证，要不，我永远被这人面兽心的家伙骗了。他害死了裘娜，却假惺惺地每天当着我的面哭泣，怀念裘娜，以取得我对他的信任和好感。既然他这么喜欢表演，那么，就让他表演下去吧。今后他每天需到裘娜的办公室，对着我女儿的遗像哭泣一次，我觉得，这是惩罚他的最好方式。如果他哪一天没有做到，就请法律顾问同志，将我交给你保存的有关陈冉的罪证，送交公安局……”

陈冉懵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小李？谁是小李？他是怎么拍到自己的罪证的？

他这才猛地想起，五楼和六楼之间的楼梯转角处，有一个洗手间，那洗手间的门，正对着顶楼的楼梯口。是不是有哪个员工正好在上洗手间，拍下了他所做的事。是拍下他蹑手蹑脚摸到顶楼楼梯口，撒下肥皂片，还是拍下他收回那些肥皂片，清洗现场？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哪知道还是被人偷拍了啊。

念完遗嘱，法律顾问提高了声音，严厉地问陈冉：“你是愿意这一辈子每天都去对着裘娜的遗像哭泣，忏悔自己的罪行，还是愿意我们诉诸法律？”

“别，别起诉我。我，我忏悔……”陈冉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裘娜的办公室跑。他知道，杀人偿命，要诉诸法律，会是什么结果。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这样地活着，天天对着裘娜的遗像哭，天天在忏悔中度过，也生不如死呀。

这一次，面对裘娜的遗像，陈冉哭得最彻底，也最真实。他不是在哭裘娜，他是在哭自己。自己机关算尽，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陈冉在裘娜的办公室里哭得很伤心的时候，唐力和法律顾问已一起去了医院，推开一间病房的门，就见裘春山还躺在病床上，他并没死，他在等他们的消息。当法律顾问冲他点点头，说了一句他已经去了裘娜的办公室，他选择哭泣时，裘春山双眼圆睁，“霍”地坐了起来。

唐力愤愤不平，问：“爸，你为什么不起诉那个畜生？却只是让他每天去哭泣，这也太便宜他了吧？”

裘春山像没听到他的话，只顾自言自语：“还真是他呀，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然后痛苦地摇了摇头，对唐力说，“我起诉不了他。”

唐力愣住了：“怎么起诉不了他？将小李拍的证据交出去呀。”

裘春山叹了一口气：“没有小李，也没有证据。我只是以我的假死讯，还有那份遗嘱，来诈一诈他。想不到，还真诈出来了，裘娜还真是被他害死的。”

诈？裘春山为什么要诈陈冉？他是怎么怀疑陈冉的？其实，还是因为陈冉自作聪明拍的那段视频。裘春山当然不可能听风就是雨，他一定要调查清楚唐力对他女儿是不是真心的，所以，通过那段视频，让人找到了那个小姐。陈冉知道金钱的力量，但他就没想过，利用金钱办事，他远没有裘春山的钱多啊。裘春山一句话：“人家许诺给你多少钱，我十倍给你，只要你说实话。”结果，那女人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那时裘春山还只是怀疑陈冉心术不正，还没想到陈冉会胆敢对裘娜下手。直到裘娜死了，裘娜的死讯登在报上，这一消息惊动了一个人，那就是陈冉的同学苏康明。苏康明在报纸上认出了裘娜的遗像，知道这是帮助过他的人，所以他赶来奔丧，和裘春山说了裘娜曾经帮助过他的那件事。裘春山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帮助的根本不是陈冉，而是苏康明，那么，陈冉为什么要将那件事嫁接到自己头上？生意人都是有头脑的，他越分析越对陈冉产生了怀疑，于是，他弄了这么一份遗嘱。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裘春山已在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抓住唐力的手，愧疚地说：“要说是陈冉害死了我女儿，何尝不是我亲手害死了我的女儿啊。是爸疑神疑鬼，才被小人利用了啊。我要坚信你对我女儿的感情，我要不是怕我的公司所托非人，哪会发生这些不幸。好在，还不太迟，我认清了陈冉，也认清了你，爸现在就将公司托付给你，你代替裘娜将公司管理起来吧。”

唐力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这么便宜了陈冉？不让他坐牢？”

裘春山苦笑一声：“现在的法律讲求证据，我们知道是他害死裘娜的，但没证据呀。我觉得这样的结果最好，让他天天对着我的女儿哭吧，这是最好的惩罚，比坐牢都好。”

的确，天天要对着被自己害死的人的遗像哭，还要担惊受怕，怕哪一天人家就将证据交给警察了，陈冉是度日如年啊！他只坚持了20多天，就心力交瘁，再也受不了，最终，他买了一瓶安定，一口气全吞了。他就这样死了，死的时候蜷曲在裘娜的遗像前，双腿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

得到陈冉自尽的消息，裘春山长出了最后一口气，才最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