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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远行

2013-04-29罗非鱼

新故事·经典版 2013年7期
关键词:车费西城回程

罗非鱼

一路阳光

我第一次坐火车,但我就像天天坐火车一样,不慌不忙,不大惊小怪。我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大大方方对同一个卡座里的其他三个乘客点一点头,说:“叔叔阿姨好,我叫刘燕,就叫我燕子吧。我要去西城看望我爸我妈,请多多关照。”

坐在我对面的是两位大叔,和我爸年龄差不多,和我爸一样憨憨的,他们没说话,只是冲我笑一笑。和我同座、坐在靠窗位置的是一个阿姨,和我妈年龄差不多,阿姨拉着我的手,满面春风,说:“哎呀,燕子又漂亮,又乖巧懂事,生出这么可爱的姑娘,你爸你妈有福了。”

“谢谢阿姨夸奖。”我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并没能带给我爸我妈多少快乐,为了供我上学,他们漂泊他乡,已经十多年了。”

“呵呵。”阿姨一脸慈祥,“天下父母都一样,只要孩子能有出息,他们做牛做马都愿意。看燕子你喜气洋洋的,肯定是有出息了,考上大学了吧?”

我翻出包里爷爷奶奶为我准备的花生鸡蛋,摆在茶几上请大家吃,说:“我考得还可以,全市文科第一名,前天刚刚收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

“哎呀呀,原来是状元妹妹呀。”阿姨拍拍我的手背,又说,“这么漂亮聪明的乖女儿,你爸你妈怎么就能放心让你独自出门呢。要是碰到坏人给拐卖了,哭天无路的呀。”

“切,哪有那么多坏人呢。”我爸我妈其实还真不放心我一个人去西城,我爸还说要回来接我,被我断然拒绝了。“我已满十八岁,已经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了,有必要的话,我完全可以独自走遍全世界,区区一个西城,我闭着眼睛都能去的啦。”

阿姨突然猛地站起来,一手把我的头一压,一手接住行李架上掉下来的一只柚子。阿姨把那差点砸着我的柚子扔到座位底下,说:“燕子呀,江湖险恶,有时候,倒霉事儿就像这柚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砸到你头上了。你到了西城,一定要步步小心。有一种人,专门盯着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呢。”

阿姨姓陈,湖北人,在西城做月子保姆,又叫月嫂。陈阿姨这次回家,是看望孙子的,按说,她应该留在家里带孙子,可是,她家更需要钱,于是,陈阿姨放下襁褓中的孙子,又踏上了去西城的路,去给别人带孙子。陈阿姨像我爸我妈一样,说话多少有点耸人听闻,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路上就像我妈一样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和陈阿姨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十几小时过去了。西城到了。

要下车时,陈阿姨却趴在小茶几上起不来了,额头上沁出黄豆般大颗的汗珠。

我问陈阿姨怎么了。陈阿姨说:“燕子,我没事,老毛病,趴一会儿就好了。你先下车走吧,你爸你妈盼着你呢。”

我怎么可能丢下陈阿姨自己先走呢?我说:“没事的,陈阿姨,我根本就没对我爸我妈说我什么时候来西城,我只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我先送您回家,或者,去医院吧。”

陈阿姨再三推辞,但她实在太虚弱,身不由己,最后,她只好万分不好意思地任我扶她下火车,扶她出站,扶她坐上的士。

《新闻联播》

我扶陈阿姨坐上的士,陈阿姨无力地对我笑一笑,说:“谢谢你了,燕子。你赶紧找爸妈去吧,阿姨本来想陪你去,没想到犯了老毛病。我没事,回家吃点药就好了。”

我本想把陈阿姨交代给的士司机,但一看陈阿姨痛苦不堪的样子,我不忍心,就坐上了的士,说:“陈阿姨,我送您回家吧。”

陈阿姨抚摸着我的头,说:“唉,我要有这么一个可人的女儿就好了。”

西城是我爸我妈贡献十多年青春的地方,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抵达的大城市。但此刻,我无心惊叹高楼大厦,欣赏红男绿女,我紧紧抓住陈阿姨的手,心里祈祷:陈阿姨您一定要挺住,不要在到家之前昏迷不醒,不然,我找不到您家在哪呀。

陈阿姨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名,又回头对我说:“燕子,我租住的地方有点远,你还是不要送我了吧?”

我不怕陈阿姨住得远,我只有一个小心思,陈阿姨住得太远,回程我还得坐的士的话,又得花不少车费。我知道我爸我妈赚钱不容易,平时我连酸酸乳都不敢随便喝的。如果陈阿姨能付给我回程车费,最好了。

我来了一句很不地道的幽默:“没关系,陈阿姨,我正好免费游一游西城。”这句话的潜台词是,阿姨我可以送您,但您千万别让我付车费,最好您能付给我回程车费。

陈阿姨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掏出两百块钱塞给我,说:“感谢有情有义的燕子,这是回程的士费,多余的你待会儿去吃个肯德基吧。”

我想要推辞,只是我不知道回程车费到底是多少,再说,虽然我没吃过肯德基,但我知道不会太贵,十几二十块钱就能吃一回。我不是个虚伪的人,略一客气,就接过了钱。却不免有点脸红,毕竟,我暗示陈阿姨给我回程的士费,有点小家子气。唉,穷人家的孩子,我不能不小气呀。

陈阿姨租住的房子,不是“有点远”,而是很远很远,的士开出繁华的市区,到了郊区,计价器跳过了一百块,车子还在没完没了地往前开。早知道这么远,我大概不会坚持要送陈阿姨的。但现在,我连回程的士费都拿到手了,陈阿姨的病又未见好转,我实在不好意思中途下车了。

的士开了一个多小时,计价器跳到一百五十八元,陈阿姨租住的房子总算到了。竟然是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边上,已看不出半点城市的样子,也不知道离西城多远了。

一个像葛优一般喜庆的光头叔叔迎出来,笑嘻嘻地说:“哎呀老婆,你从哪里捡来一个漂亮妹妹?”

陈阿姨说:“呵呵,我偷偷跟别人生的女儿。”

此时,天已擦黑,屋里的电视机正播放《新闻联播》序曲。

我看一眼的士司机,如果是个帅哥,我很乐意坐他的车返回西城;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还长着一个阴险的鹰钩鼻,就让人感觉很不踏实了。我支吾一阵,说:“陈阿姨,我可以看完《新闻联播》再走吗?政治老师要求我们常看《新闻联播》,我已经看上瘾了。”

我的确爱看《新闻联播》,因为《新闻联播》告诉我,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但我还没爱看到上瘾,我主要是不想跟鹰钩鼻司机返回西城。

陈阿姨看一眼光头叔叔,说:“行。”

我心里希望,等我看完《新闻联播》,鹰钩鼻的士司机最好走了。

天诛地灭

我在看《新闻联播》的时候,陈阿姨已叮叮当当做好了饭,炒好了菜。

鹰钩鼻的士司机一分钟都没有等,一言不发就开车返回了。

吃完饭已经八点多了。我想回西城也回不去了,村边的公路上难得有车开过,更难得有的士开过。

我只能住在陈阿姨这儿了。住就住吧,明天我坐经过村子的公交车回西城,可以把省下来的两百块钱的士费退给陈阿姨,肯德基我就不吃了。

陈阿姨吃过药果然就没事了,她没和老公光头叔叔睡,而和我挤在一张床上。我俩就像母女一般,叽叽喳喳地说闲话,说着说着我就睡着了。

我的中学时代虽然结束了,但我依然保持着学生本色,清晨五点半,我就在鸟鸣声中醒来了。如今我不必晨跑,也不必早读,但我还是悄悄起床了。昨晚,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光头叔叔轻轻抠门,我知道那意思,光头叔叔想和陈阿姨睡,毕竟,夫妻俩两个月没见面了。陈阿姨肯定也听到了,只是装作没听到而已。我换上学生运动服,又从行囊中摸出英语原版《鲁滨孙漂流记》,准备悄悄溜出去,给陈阿姨和光头叔叔一个机会。

出了卧室,却出不了大门,大门的锁太复杂,我打不开。

我正在琢磨如何打开大门,光头叔叔出来了,说:“燕子别出去,当心村里的狗咬你。”

陈阿姨在卧室里说:“让她出去吧,再凶的恶狗,都不好意思咬燕子的。”

光头叔叔就拿出钥匙打开门,让我出去了。

为什么要用钥匙反锁大门呢?这是本故事中最明显的漏洞,即使我们班最笨的学生,让屁股想一想,都能想出这是为什么。可是,我没想,高考把我考傻了,我觉得我遇到的这一切,都像水往低处流一般自然。

村里果然有不少狗,但它们没有冲我狂吠,更没有向我扑过来,只是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刘燕,这个世界上最笨的笨蛋。

丢脸的事儿,不必絮絮叨叨地说,我长话短说吧。

我在山上读书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地震了。

山脚下,我昨晚寄身的那栋房子,被滑坡的山体彻底掩埋。

我哭喊着扑向那巨大的坟墓,徒手扒拉。村民们也来帮忙,但谁都知道,对于埋在里面的人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两个小时后,解放军叔叔开来推土机,把陈阿姨和光头叔叔挖了出来,他俩赤裸着抱在一起,早已死去。

村子里没有人认识陈阿姨和光头叔叔,只有警察认识他们,两人并非夫妻,而是狼狈为奸的人贩子。

知道真相,我妈抱着我失声痛哭,说:“我的傻妞,我的傻妞,谁要想祸害你,天诛地灭啊!”

我倒是没哭,我的眼泪,在我扒拉那两个人贩子的时候,流光了。

《新闻联播》播放了我徒手扒拉石块救人的镜头,我那双血淋淋的手,被誉为最美的手,感动了许多善良的观众。还好,他们没说我是个差点被拐卖的女孩,不然,他妈的我就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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