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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西藏高原来(连载九)

2013-04-29毕淑敏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3年8期
关键词:化验员秤盘葡萄干

毕淑敏

葡萄干王

我在西藏的医院里当化验员。这个工作,忙的时候真忙,闲的时候也真闲,可以一两个小时没有病人。我就百无聊赖地对着窗户,看远处像洋铁皮一样闪光的雪山。

爱玩是女孩子的天性,我就把周围的化验仪器拿来做游戏。比如把自己的头发揪下一根,放在显微镜下瞧一瞧。嗬!柔细的发丝变得像钢管一般粗粝,表面也不再光滑,生出了许多毛刺……我赶紧把这根头发吹走了,我不喜欢平常习惯了的事物变成这个怪样子来吓 我。

有时我就挤出自己的一滴血,抹在玻璃上,放大几百倍来看。染上颜色后,人的血液是很好看的。淡蓝色的白血球像一枚枚精致的椭圆形树叶。比较老的白血球里长了许多核,好像细胞里藏着一只张开的小手。年轻的白血球还没发育完全,核就像一截弯弯的腊肠。

红血球是晶莹透亮的,像一些浅浅的盘子。只在边缘部分有一圈淡红的光环,好像一颗缠了红丝巾的水珠。

血液里还有一些古怪的如同车轮般的大细胞,是专门生产免疫抗体的。

可我还是厌了。别说是血球,就是一幅世界名画,也终有看够的时候,我又挖空心思想出新的把戏。

我有一架分析天平。现在的人们常说的“天秤座”,就是那个样子。这架天平是为了秤取化验药品的,精确到了一个毫克的重量,也就是说可以秤出一克的千分之一重量。

分析天平平日安放在一个密闭的玻璃罩子里,里面有个小布袋,装着干燥剂,保持空气的湿度稳定。要是含有水珠的空气附在秤盘上,重量就不准了。小小的砝码是用一种明亮的金属制成的,好像一粒粒精致的豆子。但那个最小的标志为一毫克的砝码,因为重量太轻,没法像它的哥哥们那样长得很标准,成了一块轻薄的多边形金属片。

分析天平简直灵敏得可怕。你把两个一毫克的砝码放在两边秤盘里,指针是平衡的。但你若是用手指摸摸其中的一个砝码,再把它放回秤盘,指针就毫不含糊地向你手指碰过的那个砝码侧倾斜。好像你是一个巫师,在一摸当中,给了砝码魔力。其实是因为你手上的湿气使砝码变重了。“又湿又重”真是一个十分形象的词,潮湿是有重量的。

不过用手摸砝码这件事,可得偷偷地干。要是让老化验员看到了,非得狠狠训你一顿。但我对什么事都想试一试,趁他不在的时候,取得了这个难得的试验结果。为了防止生锈,我用白绸子把砝码擦了又擦,在其后的日子里,向探望病人似的每天都要仔细观察小砝码几回,直到确信它们还像以前一样光彩照人,才放下心来。

我开始测量身边能得到的微小物体的重量。比如头发吧,把一根前额上的头发搭在秤盘上,指针只有极轻微的晃动。我总算知道了轻如鸿毛是个什么意思,那就是几乎什么分量也没有。

头发长短不一,重量也不同,叫人无法发布统一公告。再说就是同样长短的头发,后脑勺上的就要比前额处的重。这我就明白了孙悟空那几根救命的毫毛为什么是长在后脑勺上了,那儿的头发质地最好了。

我还测量过眼药水瓶子的橡胶小盖的重量。它可真够重的了,好像有十几克吧,记得我在左边的盘里放着橡胶小盖,右面秤盘里不断地加砝码,直到放了一大堆小银豆子,胶皮盖还像个黑老包似的,稳稳地坐着,不肯抬起屁股。

但我很快又厌倦起来。对于敏感的分析天平来说,我周围伸手可及的一切物体——铅笔、钢笔、墨水瓶、注射器……都显得太沉重了。好像用绣花针去挖战壕,会累坏了我的分析天平。

有一天,我终于找到了一样很有趣的试验物品——葡萄干。我们每人每个月发一茶缸葡萄干,大家都一把一把地抓了往嘴里塞着吃。

我问国平:“你知道最大的葡萄干有多重吗?”

国平眨着毛茸茸的眼睫毛说:“可能……有一粒扣子那么大吧?”

我说:“你不要避重就轻。我问你的是重量,不是大小。”她思忖着说:“那怎么能知道?我们只有秤出一斤葡萄干,数数共有多少粒,然后用个数去除总重量,才能知道一粒葡萄干有多重。 ”

我说:“那得出的只是一个平均值,而且还不很精确。我现在要问的是一粒最大的葡萄干有多重?”

能言善辩的国平也没词了,说:“这是没法知道的。除非你的舌头是秤盘。”

我说:“哈!我有办法。你跟我来,不过你要献出一粒最大的葡萄干,我也挑出一粒,咱们来比一比谁的更大。不要心疼啊!”

国平说:“这容易。权当吃的时候,有一粒掉到地上找不到了。”

我们先分头把自家的葡萄干摊在一张白纸上,细细拨拉着寻找巨型个体。国平挑出参赛的选手,是一颗圆饼形晶莹剔透的碧绿色葡萄干,好像翡翠雕成的。

我找出的葡萄干是暗黄色的,好像陈旧的树皮。虽然样子不好看,但大得像纪念章,里面还有籽。

国平说:“你的葡萄干好丑啊!”

我反驳她:“我们只说是选哪个大,又不是选美。谁重谁就是第一。”

趁老化验员不在,我俩悄悄潜进化验室。我一本正经地戴上白手套,开始了正规操作。国平瞪大了双眼,紧张注视着两颗葡萄干的竞赛。

出于礼貌,我先测量了国平的那颗葡萄干的重量——820毫克。这是一个很扎实的家伙,看着不很大,但分量足。我为自己的那颗葡萄干忧心忡忡,它虽说体表面积大,但疏松暄软,像个不堪一击的胖子。

我把我的葡萄干放进秤盘,然后小心翼翼地加砝码。每加一个小银豆,心里的欣喜就增加一分。嘿!我的胖子还真争气,足足有870毫克。

国平一副悲愤欲绝的样子,但望着一丝不苟的分析天平,只好尊称我的那颗葡萄干为“王”。

我把葡萄干取下来,正待把一切在老化验员赶回来之前收拾好,国平对着天平叹了一口气,天平的指针就剧烈地动荡起来。

国平吃惊地喊:“哎呀,呼出的一口气也有重量啊?”

我说:“当然啦!人的气息都是有重量的。高兴时的气息就比较轻,郁闷的时候气息就比较重,看来你此刻不开心啊!不信,你再试试。”

国平就微笑起来,对着分析天平吐了一口气,指针真的只轻微地动了一下,就恢复了平 衡。

昆仑山上看电影

看电影,挺平常的一件事。可到了海拔5000多米高的藏北高原,这件平常的事就有点不平常了。

上千号人,没有那么大的场地,就在平坦河滩上矗两根杆子,绷上幕布,露天电影院就算搭成了。没有椅子,就把背包垫在屁股底下。打背包的材料,在天暖的时候,我们就用皮大衣,既挺实又防寒,而且高度适宜,蜷着腿挺舒服。但天气太冷的时候,就得把皮大衣穿在身上,由被子来充当椅子的角色。被子薄软,背包带一煞,只有寸把厚。屁股腾地坐下去,砸扁了棉花,人蜷得像个蜗牛,电影还没演到一半,腿就麻软了。治腿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它,由它麻去。要是一理它,痒痛难耐。就算暂且好一些,一会儿又是老样子,白费劲。

幕布要在杆子上绑得平直,演出电影来才好看。有时天气太冷,放映员绑幕布的时候使不上劲,幕布就垂着,好像兜了汤水的网袋,沉甸甸地悬挂在昆仑山宝蓝色的夜空。遇到有风的日子,幕布又会像鼓面似的紧张起来,嘭嘭作响。弧形幕布上的人影有轻度变形,好像隔着玻璃杯看人那样。首长们坐在中间,人脸走形得不厉害,还可凑合。小兵们坐在偏远的角落,银幕上的人或是脸狭长如韭菜,或是如猴吃枣似的,腮帮子鼓起一块。一次一位领导半路出去方便,回来时迂回入场。看见白幕上的英雄人物,“远近高低各不同”,遂发令以后要把幕布绷得铁皮一样紧,再不许渔网似的懈松。打这以后,大家才算看上了比较真切的电影。有一次演到半截,突然起了风暴,幕布的一角像风筝似的滑脱,正在放映的人脸飞翔在天空,银幕变成哈哈 镜。

有一天我正在看“卫生员手册”,放映员走来看病。我就把书窝了一个角放下。他说,我送你一截电影胶片吧。我说,我要一截胶片啥用呢?我也不放电影。他说,你把胶片截成两寸长的一段拴上彩毛线,夹在书里,就是上好的书签。我说,那好是好,可电影不就断片了?他说,不碍的。电影一分钟过几十格,我把断头细细粘上,看不出来的。你就说你喜欢哪一截人和景吧,我这就给你铰去。我说,那好,我就要“海鹰”里王晓棠演的那一段。他说,咱的“海鹰”片子太老了,拷贝上有划痕,做书签不好看。换“红色娘子军”吧,新来的,颜色可鲜艳了。我说,行,就按你说的办。我要吴清华逃出牢笼,“倒踢紫金冠”动作里腿最高的那一段。

他很快拿来了一个纸包,里面是几幅“倒踢紫金冠”。

恰好那天晚上就是高原上首次放映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我紧张地盯着银幕,生怕吴清华在逃跑的路上,因丢了“倒踢紫金冠”而意外地跌上一跤。还好还好,女奴隶跑得十分顺利,每一个动作都炉火纯青,看不出一点剪接的痕迹。

我把妈妈给我织的毛背心拆了一截,把果绿色的毛线破成四股,毛茸茸的同水草。我把草叶拴在胶片的齿孔上,果然制出极别致美丽的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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