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不起的篮球梦

唐勇

商界大佬，也是篮坛传奇，这样的人物在NBA有达拉斯小牛队老板马克·库班，中国CBA有山西中宇队老板王兴江。他们的共同特征还有：爱篮球如生命、投入不计产出、挑战游戏规则。但结果却大相径庭：库班的小牛活得依然健壮，王兴江的中宇却濒临衰亡易主。

王兴江决定卖掉自己的篮球队。

山西中宇队是他的心血，好比“亲儿子”——企业反而是“养子”。球队凡有比赛，哪怕千里之外，他也要去现场督战。有一天晚上在太原看完比赛，王兴江连夜开车返回300公里外的公司，一边开车一边和教练电话讨论失利原因，火气攻心，结果汽车翻下路基高坎。宝马车报废。所幸他还“健在”。

但一个民企老板想玩转职业队，太难了，仅靠对篮球的痴迷和坚持，远远不够。用王自己的话来说。“几年来，我在篮球上砸了不下2个亿……一生挣的钱，我没有留给子孙，都赔到球队上去了！”本以为决定出售球队已经是最痛的结果。没想到，这并未能终止他的亏损和麻烦，出售的过程更是阻碍重重、纠结处处。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的代价？

库班·王？

跟库班一样，王兴江自青少年时代就种下了篮球情结。库班在印第安纳大学就爱上了篮球。毕业后又在一家俱乐部打球。王兴江的篮球生涯巅峰则是入选河北省青队，但没进省队、没进国家队。

改革开放后，王兴江成了第一批下海的人。球场不得志的他，经商却如鱼得水。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从河北做到河南，又从河南做到山西，主营业务逐渐移至钢铁行业。无论做什么，王兴江汽车后备箱里都放着篮球，在企业内都组建有自己的球队。财大使人气粗，随着身家膨胀，王兴江已不满足于玩企业队，他要玩职业篮球了。

最初是组建了一支甲B队——山西宇晋队，连续两年冲CBA未果。2004年，邻省河南仁和队冲CBA成功，却苦于无赞助经费而没法参赛。王兴江伺机出手，用800万元将其盘下，与山西宇晋队整合，改名山西中宇，成功“借壳上市”——而在四年前，大洋彼岸的库班买下NBA小牛队可是用了2.8亿美元！

王兴江个性倔强，不能容忍失败，篮球只是他性格的一个投影。

山西中宇队征战CBA十年间，被王兴江炒掉的中外教练约有20人。只要战绩不佳，只要没认真执行自己的战术思路，统统走人。“不打胜仗，要你有个屁用啊？”

中宇比赛无数，老王印象最深的是某场比赛，北京队员想霸王硬上“篮”，被中宇队员飞身一巴掌，将对方连人带球盖倒在地。尽管被判犯规，但王老板对此赏识有加，鼓励队员：盖得好！有血性！

颇具争议的王兴江靠这样的“硬气”撑起了山西中宇，也结束了晋地从无三大球顶级职业球队的灰暗历史。疯狂的山西球迷为之创作了歌曲《闹他》，一边人浪，一边高唱：“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争一口气/我的每一滴汗水洒遍了三晋大地/现场的球迷都会为我歇斯底里/传说中的飞刀有绝对的魅力/强大的冲击并不是我的本意/请你自觉离开不要让我有怒气/闹他闹他闹他闹他/咱们就是中国的第一！”

也开始有人把他和马克·库班对比。商界大佬，也是篮坛传奇，爱篮球如生命、投入不计产出……王兴江却知道，自己当不起，也比不了。

“小康人家”

库班的财路，来自他早年创立的一家计算机资讯公司，并在网络经济繁荣时卖了个好价钱，后来又建立“广播网”，成为多媒体行业的主要运营商，再以57亿美元卖给了雅虎。小牛一直是NBA薪金总额最高的球队之一，十余年来仅薪水支出一项，库班就花费了8.8亿美元！他还为球队斥资350万美元打造了NBA最豪华的更衣室，把球员安排在五星级酒店入住，专门花费4000万美元为球队购买了一架波音757飞机用于以往返客场之旅。

而“土包子”王兴江，不会仰仗互联网揽财，在传统行业里摸爬滚打，全凭自己的勤劳肯干，攒下这点家产并不容易。不要比库班，就说CBA各俱乐部，北京金隅队背靠首钢集团；上海玛吉斯队在姚明接手前，大股东上海东方电视台从来不差钱；更不要说广东队的背后金主广东宏远集团公司……这些阔佬大户们支持球队可以不计成本，资金实力“先天不足”的王兴江不得不考虑下收支平衡。有一条逻辑线人尽皆知，砸钱——请大牌——取胜吸引眼球，然后才有企业来赞助、球迷们买门票观战，才有盈利的可能。

所以中宇首先是要取胜取胜再取胜。要想进入国内前三，王兴江手中必须攥有几张“王牌”。正如库班手中攥有诺维茨基、基德、马里昂等“王牌”一样。

2008年年末，号称火箭“刺头”的前锋威尔斯以月薪8万美元身价加盟山西中宇，没有人相信这是一支财力并不雄厚的弱旅能做到的。当威尔斯空降太原。引发媒体追逐，直接引爆山西球市；2010年年初，第一个前NBA全明星球员马布里又以月薪10万美元加盟山西中宇，再次引发轰动效应。

对财力只能算是“小康人家”的山西队来说，请这样的外援可算大手笔。而与之形成巨大落差的是，老板王兴江对自己一点不“大气”，他最喜欢吃的饮食只是馒头和小菜。俱乐部经理透露，有一次球队开饭，老板的面条里被多放了点卤，他就责备部下浪费。王还经常套一件赞助商提供给球队的有标志服装，有时因着装简陋而被保安挡在场外……

王兴江也在暗自焦急。刚开始，按CBA正常经营开支，养一支球队千把万元就够了，因当时外援薪金水平也不高。但这些年水涨船高，随着欧美金融危机和中国崛起，NBA大牌来华淘金者增多，球队若没有三千万元以上的投入，就会捉襟见肘。

但俱乐部的盈利又有多少呢？

在体育产业市场化相当不成熟的中国，俱乐部的收益一般主要来自企业的赞助、门票收入，球衣等周边产品的销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如中字俱乐部的收入主要是汾酒集团的1000万元冠名费和400万元的门票。俱乐部日常的运营费用缺口，全靠王兴江的钢铁企业来补足。

有一种声音说：“他（王兴江）是拿我们的血汗钱去玩篮球！”这话来自那些多次讨债无果的债权人们。

在企业圈，尤其在钢铁行业，王兴江的口碑和形象与其在体育圈的有着天壤之别。

如他起家于河南漯河仁和线材公司，后增资扩股成河南仁和集团，继而又成立了宇晋钢铁公司等十几家关联企业。增资扩股后不久，仁和集团即陷入财政困境而停产，无数债权人蜂拥而至上门讨债，各地法院被执行案件多达数十件；王兴江的管理团队通过虚开发票、隐瞒销售收入而偷税逃税，屡被税侦机关查获，曾经成为全国第二大税案；仁和集团最终破产……

就在威尔斯以月薪8万美元身价加盟山西中宇的同年，山西中宇钢铁公司对中钢集团20多亿元占款曝光，后更被爆中宇钢铁债权人多达1600多家，债务总额近60亿元！王的钢铁公司随即被山西立恒钢铁托管。

没有了实体经济的依撑，一直不盈利的俱乐部能继续运营，就全靠王的个人“老窖”。这一撑就是5年。

接下来，王兴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

山西队在CBA连续七届赛季中越战越勇，于2011～2012赛季取得历史最好成绩，胜率高达62.5%，全国总排名第三，仅次于北京和广东。按圈内惯例，王兴江每胜一场都要拿出十来万元给球队上下论功行赏。

目前山西中宇仅两名外援的工资及经纪费用，就花了1000万元。加上获胜20场的奖金，还需多支出300多万元。进账不见增加，支出却飞涨。如今，王兴江的个人资金眼看也要告急了。

但王兴江对外仍坚称“体育不能算经济账，它的精神力量是无形的”。“就像咱民营企业，要在合资、外资、国企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办企业与搞体育同理，拼的就是一口气。”

在这期间最具爆炸力的“新闻”是：NBA头号明星科比将加盟CBA山西汾酒（其时中宇已将冠名权以1000万元代价转让）。网上“科比已与山西队达成一致，不日将参加训练”的消息铺天盖地。一时间，以煤炭出名的山西省名声大振！球迷们欢呼：山西老板真有钱，中国确实在崛起！

其实熟悉NBA的人应该心明如镜，科比和湖人签了三年合同。身价高达九千万美金，一年就是三千多万美金，CBA全部球员薪水相加，可能还不及科比一个人的收入！

或许王兴江暗暗期待着这一幕：正在深圳开会的CBA联赛委员会定下规矩：禁止有合同在身的NBA球员来中国联赛打短工挣钱，然后暗自松一口气。

不管如何，这场经典炒作将王老板的篮球之梦推向顶峰，山西男篮成了香饽饽。百姓捧、政府爱、城市名片、官员政绩、煤都奇迹、三晋威风……

可惜，所有光环都改变不了这些年来王兴江净亏损达到2亿元的现实，而他也实在是拿不出下一年要投入的三千万元。

王兴江只能卖掉山西中宇队。

“球队又不是一车煤炭！”

早在2010年，中宇俱乐部就不断传出欠薪消息。其中中宇外援李本森及其经纪人帕里斯，向国际篮联仲裁委员会状告俱乐部欠薪，获得了胜诉。

有人说，职业篮球队根本就不是王兴江这种玩法。

要是“公关”到位了，政府以“支持全民健身事业”的名义，给你一些项目或者政策，要不划拨一块地皮，还不是小菜一碟？广东宏远不就是例证？

这是“中国特色”的游戏规则，而不是像王兴江一样，被球队的蒸蒸日上迷了眼，以为凭一己之力，舍得下老本，就可以包打天下。

王兴江玩不起了。接下来，球队转让阻力之大，让他始料未及。

财力雄厚的北京控股集团有意将山西中宇队收入麾下，双方达成了球队股份转让协议，但按照中国篮协规定，球队在完成股份转让后能否将主场搬出山西，要征求当地体育局的同意。

体育局表示，CBA俱乐部的股权转让，不是简单的两个企业之间的一种私下交易行为，因为CBA俱乐部具有社会属性、公益属性乃至地域属性。这种态度背后隐藏着山西省体育局、山西省人民政府高层对球队要出售的震怒：山西男篮已成三晋名片，岂能说转让就转让？球队又不是一车煤炭！

这么一来，简直勾起了王兴江的新仇旧恨：将CBA带到山西后，他基本上没得到过政府的政策支持，想批一块用于建造训练基地的地块，前后申请了几年，都没成功。2013年，山西女篮夺得WCBA冠军，太原市政府慷慨奖励200万元，省篮协再奖励100万元。而上赛季，山西男篮史无前例地晋级四强，政府却没有给予半分经济奖励。他实在是想不通！

王兴江不服。中宇俱乐部发表声明，称球队转让是无奈之举，并要求山西省体育局对于是否放行给出明确答复。但山西省体育局并没有在《行政许可法》规定的20天期限内给予官方回应；而中国篮协目前也没有就此事做出任何实质性协调。买卖就这么搁置起来，陷入了僵局。

其实若有山西本地企业出资，或许可避免“山西名片”外流的问题。汾酒集团就曾向王报价，“但汾酒下手太晚了！”据说一开始汾酒的报价很低，后来再谈才涨到8000万元，汾酒第二次报价的时候，中宇俱乐部的股权已经完成变更，球队已经属于北控，对方的1.5亿元定金早已到账。王兴江忍不住猜测，汾酒方面之所以没有较卑下手，说不定就是想渔翁得利，只要体育局这里卡住，山西队就走不得，如此既有谈判的空间、时间，又可将价格压低。

王兴江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今年暂时走不成，球队还是滞留山西再打一个赛季的CBA，但俱乐部股权变更的事实确已无法改变。到时候北京的球队主场放山西来打，该怎么注册、队名叫什么，这一系列的衍生问题，那变数可就大了。”

总之，山西中宇的去留已不全由一个民营老板说了算了，它已经超越体育范畴。政府要说话，球迷要说话，资本更要说话。其情其势，正如一位球迷的形象比喻：“这感觉就像是山西队和北京队的比赛，离终场结束还有24秒，我方落后一分。但好在我们掌握着球权，教练怒目圆睁。球员没有放弃，球迷没有放弃，胜负就不好说。”

更雪上加霜的是，球队的状态下滑厉害。上赛季打入前三，2013赛季却未能进入前八，票房和赞助费缩水，王兴江不得不卖掉个人在北京燕莎附近的房子，把2000多万元房款填补俱乐部亏空。而球迷们对他不再发出英雄股的欢呼，令他深深哀叹成王败寇。世态炎凉。

十余年来，王兴江从甲B到CBA，共投入将近3亿元，净亏损达到2亿元，即便他以1.5亿到2亿元的价格将球队出售，也只是勉强保本。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原点。

“多年努力换得现在这个结果，球迷很痛苦，我也非常难过。”精神矍烁的中国“库班大叔”转眼变成了愁容满面的王老头。

岁月不饶人，他毕竟已经64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