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驮着影子

干亚群

也许，鱼在水里已经看到我们的唇毛。

鱼黑黑的嘴巴在水面上一张一合，发出“啧啧”的声音，尾巴拖着大半的身影在水里晃悠。鱼东一声“啧”西一声“啧”，弄出一大片细细的水纹，似乎有意把影子藏起来。我们把簸箕提起来，口朝下，往水里挖，然后又很快提起来。如果运气好，会有几条鱼，在你倒入水桶前它们在簸箕里蹦着跳着，折腾一番。有时，簸箕里面除了直往下漏的水外，什么也没有。

伙伴们遇到这种时候，不免气嘟嘟，偶尔还会埋怨是对方惊走了鱼。只有我有时会傻傻地想上片刻，鱼离开水后左蹦右跳，那是它在寻找自己的影子，影子没了，它就惊慌，知道自己遇上困境了。而那些逃离我们簸箕的鱼，是因为它们顺着影子游走了，或者说是影子驮着鱼儿游远了。所以，簸箕下去时要屏住呼吸，把握不住气息，鱼就会一转身沉入水底。即使它浮出水面，不待你举起簸箕鱼立刻不见了踪影。也许你自以为做得很隐蔽，然而你一蹲一起，风轻轻掉在了水面上，鱼从水里看到了你。

用簸箕捉鱼还不能站在阳光下，你的身影落在水里，鱼一看就那团黑影就摆摆尾巴走了。鱼只有等落在水面上的风走过后，鱼才会再次浮出水。鱼只习惯那些树的影子，有时会一堆一堆地在投下一大片树荫的水上露出乌青的嘴巴，快活地在阴凉的水面上嬉戏。如果你有耐心候在那儿，把自己的影子融合到水中的树影里，悄无声息的，寂静的空气里只有鱼在一张一翕，这时你就有机会接近鱼。

也许是因为鱼在村里村外游着，有时甚至在稻田里也可以见到鱼拍起水纹，我们从来没有把捉鱼当成一件事情来做。常常是玩着玩着看到鱼在河里晃悠晃悠，便觉得可以下水捉一些。我们咚咚掉落下去的脚步声惹得鱼慌里慌张里沉入水里，但一会儿，鱼又急不可待地钻出来。我们把脚步轻轻地收起来，探出脑袋，与鱼正好撞了一个目光。可惜鱼并没有接过我们的目光。它们在水里习惯用眼睛听声音。

我们选择一处，自觉分成两组，前后把小河拦截成两段。明晃晃的阳光直逼我们的头，河面上泛动的波光又带着刺眼的阳光在我们身上移来移去。我们撅着屁股，脸差不多会碰到水面，贴着裹着阳光的水，挥动着双手朝水底摸去。河里的淤泥比较稀薄，得把手往深处抓。我们把淤泥挖出来时，表面一层泥还是会从指间滑了出去。我们在河两边扯一些野草，和在泥里，增强泥在水里的撑力。你从左边垒起，我从右边垒起，阳光在周围忽闪着，连同我们掉在河里的影子一起被躲在暗处的鱼吞噬了，要不然我们的影子都哪里去了呢？脚趾边痒痒的，时间一长，感觉酥酥的，特惬意，那是小鱼在啄我们。如果抲鱼没有这种小鱼出现，我们便没了精神。当然，这样的小鱼我们从不抲的，它们的长大还有一段时间。对于我们来说，除了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外，什么也没有。

我们找来几只脸盆，又各自守住一处，向外倒水。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用力地把一盆盆的水舀到外面。慢慢地，泥坎里的水浅下去，河水底里响起鱼哗啦啦拨动的声音，以及一层层水被搅动的波纹。这时还不是抲鱼的最佳时间。我们继续向外倒水，直至出现鱼肚贴着河底才停止倒水。我们把一只只脸盆搁在河底，手沿着河泥摸过去。那些已经暴露在视线里的鱼，我们不急着去抲，反正也逃不掉，倒是藏在淤泥下的鱼很容易逃脱。它们喜欢钻淤泥，躲杂草堆。有时你来回几次顺着河底摸，也不一定能把鱼从它藏身的地方抲出来。

在村外的一条小河里明明看到许多鱼影，黑黑的，特招惹我们的眼睛，在水面上摇出碎碎的水纹，还一圈一圈地往外荡漾。我们凭直觉，这河里有不少鱼，大的至少有手掌样。花了半天时间才把坎内的水排空，结果连一条手指大的鱼都没有。阿波的哥哥不甘心，拎着脸盆来回蹚了几次，除了泥水从脚趾处往下挤压出来的声音外，坎内连鱼的影子都看不到，甭说是听到鱼的噼里啪啦。我们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们筑坎的时候，那些倒映在水里的身影，一坨坨地惊到了鱼儿，于是鱼顺着我们的影子溜走了？被我们排空的小河，裸露着灰色的河泥，什么也没有，除了我们的身影歪歪斜斜地躺在那儿。

我很想問问旁边的几个小伙伴，但一看到他们狠狠地往河泥中央甩鼻涕，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阿波瞅见了，忙问我是不是踩到鱼了？我说，哪有啊，鱼连影子都驮走了。阿波莫名其妙地盯了我几分钟，然后又怪里怪气地学我，鱼把影子驮走了。未了还拖了一个长音，似乎他真看到了影子能驮走一样。后来阿芬检举阿立在倒水的时候向河里撒尿，认为鱼闻到了人的尿味提前从这段河面撤退了。

阿芬的分析得到了大家一致赞同，于是挖了一团淤泥佯装向阿立扔去，阿立一边哇哇大叫，一边往岸上跑。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小河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立着。离我左侧三米是我们拦起来的泥坎，坎外的水似乎沉甸甸的，不时地擦着碰着我们化了半天时间才垒起来的泥坎。忽然，河面上卷起一阵水花，随即带出一片黑糊糊的影子，很快，我又看到几张乌青的嘴巴，似乎挑衅一般，冲着我们张合了几下就沉下了水去，水上界出几圈大大的涟漪，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我回头来，发现自己的身影不知什么落在了后坎上，一半躺在坎内，而另一半却立在坎外，正浮在水面上。

除了拦堰倒水外，我们抲鱼还有一种方法。拿一根木棍，最好头上有一个笆，往水里猛扎。木棍不能触到水底，但也不能悬在水中，得把水搅起一层层波浪，直至把水弄浑。鱼被你这么水里一搅浑，早已晕头转向了，在水里打着转，有的甚至还会木知木觉地浮出水面，鱼早已失去了辨别影子的能力，而且浑浊的河水里也留不下影子，我们的影子不再是一团团，鱼的影子也不是一尾尾，大家的影子全搅碎了。这时候你贴着河底由深处往浅处抄过去，能抲到鱼，而且多是一些鱼。它们喜欢蹿边，找杂草、石缝躲藏。只是这种抲鱼只适用于浅水池，地方一大起不到效果。

我常常瞅着水中的鱼想，我的影子落在鱼身上，鱼驮着我的影子，潜入水底，那里有许多许多的鱼游过来看稀奇……

责任编辑：子 非

美术插图：齐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