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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林新语

2013-04-29周维强

高中生学习·高一版 2013年8期

周维强

◎史学宗师陈垣在解放前是从未正式由出版社出过书的,他的所有著作集为《励耘书屋丛刻》,全部自印,木刻线装。

◎北师大教授钱玄同向来不判考卷,学校为此刻一个木戳,上写“及格”二字,收到考卷,盖上木戳,照封面姓名记入学分册。钱在北大兼课,讲“中国音韵沿革”也这样。钱在燕京大学兼课,考卷不看,交与学校。学校退回,钱仍是不看,也退回。于是学校要依法制裁,说如不判考卷,将扣发薪金云云。钱作复,并附钞票一包,云:薪金全数奉还,判卷恕不能从命。

◎赵元任在清华教书时,家里雇有一名厨师。赵夫人杨步伟与几位家有厨子的教授夫人商量,共请几个好厨子,租三间小屋,轮流托一位太太管,结果有说开正式馆子,有说要出股,等等。杨步伟就提议她先拿四百块钱来做,做得好则再扩充,做不好就算玩玩好了。她们遂在清华园大门外的小桥旁边开了小桥食社,门上对联云:“小桥流水三间屋,食社春风满座人。”开张时,大家都去帮忙,谁想一下子来了两百多人,把菜吃得精光,又没在意收钱,两个月下来,四百大洋的本钱全亏光了。赵元任夫人杨步伟自撰对子曰:“生意茂盛,本钱干尽。”

◎梁实秋在清华念书时的同学张心一,抗日战争时担任银行总稽核,他外出查账,一向不接受招待。一次,某地分行为他设盛筵,他闻声逃匿,到小摊上果腹而归。

◎蒙文通,四川人,廖季平的学生。蒙文通在四川大学教书,和学校闹翻,学校不聘蒙,蒙还是照样去上课。蒙说:你不聘我是你四川大学的事情,我是四川人,我不能不教四川子弟。学生照样去上课,学校拿他也没办法。

◎赵太侔,留美读西洋文学,寡言笑。有一次,赵太侔到上海看梁实秋,进门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吸烟,梁也耐着性子不发一言,两人几乎抽完一包烟,赵才起身而去,饶有六朝人风度。

◎北师大中文系陆宗达教授雅好美食,尝言:喝酒要喝到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即是朦胧之时,朦胧之中有至美的境界。

◎台湾大学历史系刘崇鋐教授,拿到了美国哈佛大学的研究奖金,有人请他写一篇文章,言明交卷之日,致送稿费若干云云。刘一口回绝,理由是“我既接受哈佛大学的研究奖金,我的所有时间都要用在这个研究,不能分心为别人写文章,千请原谅”云云。

◎民国二十二年春,胡适由沪赴平,道出青岛,青岛大学请胡作演讲。胡的讲题是《山东在中国文化里的地位》,对于齐鲁文化的变迁,儒道思想的递嬗,讲得头头是道,亹亹不倦,听众无不欢喜。当晚,青大设宴,有酒如渑,胡赶快从袋里摸出一只大金指环给大家传观,上面刻有“戒酒”二字,是胡太太送给他的。此事梁实秋有文记之。

◎中国文化书院诸公闲话养生,杨宪益的“秘籍”是“抽烟、喝酒、不运动”,季羡林是“每天饭菜必食七粒花生米二个西红柿”,张岱年亦有一绝曰“一饱一倒”,饭后必卧床休息。诸老皆高寿,有后学以古语注解:老子曰“德可以延年”;方苞说《论语》“仁者寿”云“凡气之温和者寿,质之慈良者寿,量之宽容者寿,言之简默者寿,盖四者皆仁之端也,故曰仁者寿。”

◎三国时魏人刘劭《人物志》论人之品性,以中和为贵,“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故能调成五材,变化应节。”曹聚仁说他的师友中,各有所偏,“求其中和平实,夏丏尊师庶几近之”。曹聚仁又说:与中和的人来往,初亦平平无奇;越到后来,越觉有意思。叶圣陶、朱自清先生亦是中和一流人物。

◎潘光旦在西南联大教书。云南多老鼠,潘光旦便每天晚上张夹设笼捕之,有一天竟捕得十多只,便掏去内脏,洗净切块。夫人断葱拍姜,烹以酒浆。煮沸,则甘香扑鼻。潘大喜,谎称偶获野味,邀亲朋好友数人共享。席间,鼠肉上桌,众宾客闻“香”而动,大快朵颐,竟不辨是獐是鹿。客问:此何野味?潘笑而应曰:鼠肉。众宾客哗然,无再有下箸者。潘轩然而笑说:我又在心理学上得到一条证明。

◎乾嘉学派大学者王念孙官至四品,曾独居于老家高邮家祠畔之湖滨精舍,专事著述,穷搜冥讨,谢绝人事。《广雅疏证》被念孙视作一生结穴的大著作。传闻,念孙写此书慎之又慎,每天只作三个字的注释。又一说,念孙每天上午做三个字的注释,下午则泛舟湖上,与友人优游。

◎王利器自重其名,自视颇高,有后学问王利器,您认为自己哪一部书最好?王利器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的每一部书都有我的贡献。王元化评论杨树达回忆录时讲过:“……回忆录中偶或也流露出一些自负的口吻,但这绝不是毫无自知之明的轻薄妄语。他注疏经籍、考释文字,每当有所发现,往往难以隐藏像庖丁解牛后的那种踌躇满志之情,治学者都会理解这种创作激情迸发时刻所带来的喜悦。这种感情虽稚气却优美,像孩子般的天真无邪。”

◎1929年冬某日,黄侃邀同在中央大学任课的陈伯弢、王伯沆、胡翔冬、胡小石、汪辟疆、王晓湘诸先生登南京鸡鸣寺豁蒙楼游赏。豁蒙楼为张之洞任两江总督时纪念杨锐所建,楼名取自杜甫诗“忧来豁蒙蔽”。诸位先生游赏之余,兴之所致,因作联句。陈伯弢不擅词章,联句于律不合。胡翔冬听了便不高兴,说:“真不像话!”陈难堪甚,黄侃宽厚地替陈解围,谓:“联句本为遣兴,就不要太严格了吧。”于是大家也就一笑释之。

◎赵元任有一年在杭州游西湖,看见湖上有个木鱼店,进去想买几个小木鱼。他在这个木鱼上敲一敲,那个木鱼上打一打,不多几分钟,就选出来了十几个小木鱼,凑成一套音阶和谐可以演奏的乐器。卖木鱼的人听得睁大了眼睛,可是做了一笔好生意。

◎王叔岷平生第一部著作《庄子校释》,颇得傅斯年欣赏。傅主动提议为王这部书稿写序,以加褒扬,王答:“不必”。隔几天,傅又语王:“我跟你写篇序,我跟你先商量如何写。”王依旧说:“不必,我自己负责。”王叔岷以为,自己的著作,好坏应由自己负责,不必要前辈夸赞;另一方面此著是自己第一部从事朴学的尝试之作,万一错误过多,岂不累及前辈,故不敢接受傅序。王叔岷两次拒绝傅斯年,傅不以为忤,并当即推荐《庄子校释》给商务印书馆出版。

◎梁启超晚年专心学术。1921年左右,清华请梁作一次演讲,题目是《中国韵文里表现的情感》。那一天,梁穿肥大的长袍,走上讲台,打开讲稿,眼光向下面一扫,然后说:“启超没有什么学问——”眼睛向上一翻,轻轻点一下头:“可是也有一点喽!”梁记性好,随时引证许多作品,大部分都背诵得出。梁的演讲,到紧张处,便成为表演,手之舞足之蹈,有时掩面,有时顿足,有时狂笑,有时叹息。一场演讲下来,梁大汗淋漓。

◎词学大家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中记有许多对钱锺书的看法。1953年9月8日写道:“阅钱锺书谈艺录,其逞博处不可爱,其持平处甚动人。”

◎化学家张子高业余收藏古墨,藏品近千方,其中不少是明清两代墨中至宝,还写过考证古墨的文章。

◎“文革”中,中科院学部猛斗“牛鬼蛇神”,不少先生被斗得狼狈不堪,而钱锺书先生胸挂着黑帮的牌子还昂首阔步,从贡院西街走回干面胡同的宿舍里,任凭街上的孩子哄闹取笑,既不畏缩,也不惶悚。

◎冯其庸为调查玄奘取经之路和丝绸之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连续七次到新疆,73岁还登上海拔4900米的红旗拉甫,76岁时登上帕米尔高原明铁盖山口实地考察,回来后写出《玄奘取经东归入境古道考实》,刊载于《文艺研究》。

◎据说某次几位中日书法家座谈,说汉字简化不好,表现不出书法之美。在座的林散之一声不吭地走到桌前,拿起毛笔写了几个简化字,又一声不吭地坐回到位子上。几位中日书法家一看他的墨迹,也一声不吭了。这几位书法家一声不吭地陪林散之坐了一个下午,临结束时,大家不约而同走到桌前,写起了简化字。

◎1937年,数学家熊庆来接受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之聘,当云南大学校长。云南矿藏丰富,又是“动植物王国”,因此熊首先大力发展云大的采矿冶金和生物学科。当时教育部拟将云大植物系并入西南联大,熊庆来据理力争,不但保留住了植物系,还扩展成为生物系。

◎数学家、北师大数学系教授傅种孙爱才,像闵嗣鹤、赵慈庚、王世强、梁绍鸿等都曾得到傅先生的帮助和提携。闵嗣鹤日后成为解析数论名家,王世强是我国在数理逻辑等领域的学术带头人,赵慈庚成为有名的数学教育家……但傅先生对能力较弱的学生也很关心,他向一些比较平庸的学生说过:“人家卖米,咱们卖糠,世界上也要用糠啊。”他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有一份力量,只要把力量用在正路上,都能给人类增加幸福。

◎梁实秋尝著文回忆:30年代前期闻一多任职于清华中文系,有一次讲《楚辞》时,是初夏的黄昏,七点钟,电灯已经亮了,他高梳浓厚黑发,架银边眼镜,穿黑色长衫,抱着数年来钻研所得的大迭大迭的手抄稿本,像一位道士一样昂然走进教室。学生们乱七八糟地起立致敬,坐下,他也坐下了。但是没有即刻开讲,而是慢条斯理地掏出纸烟盒,打开,对着学生露出洁白的牙齿作蔼然的一笑,问道:“哪位吸?”学生们笑了,自然并没有谁接受这gentleman风味的礼让,于是他自己擦火柴点上一支,一阵烟雾在电灯下更加重了道士般神秘的面容。然后,像念“坐场诗”一样,他搭着极其迂缓的腔调,念道:“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为真—名—士!”这样地,他便开讲起来。他像中国的许多旧名士一般,在夜间讲课比在上午讲要精彩得多,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惮烦向校方交涉把上午的课移到黄昏以后的理由。有时,讲到兴致盎然时,他会把时间延长下去,直到“月出皎兮”,这才在“凉露霏霏沾衣”中回到他的新南院住宅。

◎高步瀛留学日本,归国后,曾任教育部社会教育司司长。民国16年(1927年),张作霖在北京组织军政府,自称大元帅,先生不屑为伍,遂辞司长职,专任国立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高步瀛身材高大魁伟。平时穿一身灰布长褂,严冬时,穿着肥大的棉布袍,外加一件棉背心,上衣扣上挂一个眼镜盒,戴一副黑边眼镜,嘴边有些短白胡须,满脸慈祥微笑中,显现严肃博学、朴实敦厚的北方学者的庄严相。讲课时,微有些口吃,不善于言辞;但讲课非常出力认真,选听他的课的学生总是满堂满座,其中还有北大等的外校学生。尤其他所讲各课的讲义外校来旁听的学生都事先向注册组登记预订,十分珍贵。

◎钱钟书先生治学严谨。900卷的《全唐诗》,他通读过5遍。80年代,北大计划编纂《全宋诗》,请钱钟书先生主持,钱说他只能自己写书,不能当主编,挂虚名。90年代初,《全宋诗》前三册出版,钱抱病翻阅了两册,指出好几个错失,并写信给编者,说:“为兄做校对员耳,不足为外人道也。”

◎潘光旦做清华教务长时,安徽省主席刘振华有两个儿子要求来清华旁听,潘拒绝说:承刘主席看得起。但清华之被人瞧得上眼,全是因为它按规章制度办事。如果把这点给破了,清华不是也不值钱了吗?

◎钱伟长1957年被划为右派,力学家、中科院力学所副所长郭永怀教授仍委托钱伟长做《力学学报》审稿工作。某教授有一篇论文投给《力学学报》,经钱审阅,发现竟有很多力学的基本概念是错误的,钱提出论文中的51条基本错误并认为该文不宜发表。该教授对编委会说“左派教授的文章不许让右派教授审查”。郭永怀说:“我相信钱伟长的意见是正确的,这和左、右无关”。

◎黄药眠是美学家,1956年,他发表长篇论文,力主“美是评价”说,既批评了朱光潜,也不同意蔡仪,对李泽厚的看法也持保留意见。可黄药眠于1957年3月至5月间,特地把朱、蔡、李等人一一请到他任教的北师大中文系讲美学课,让他们阐述各自的观点,他坐在教室里含笑而听。

(转载自《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