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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梦:想象、现实与文化生产

2013-04-29刘涛

对外传播 2013年8期
关键词:话语符号文本

所谓梦,是人们对美好生活与精神归宿的某种致敬式的想象与憧憬。2012年底,习近平总书记在参观“复兴之路”展览时提出“中国梦”,在中共新一届领导集体的话语体系中,“中国梦”一词正式接管了官方话语的核心表述,旗帜鲜明地对我们时代的政治主题进行了系统的布局和规划。“中国梦”首先作为一种符号话语出场,是对中国未来的某种修辞性表达。因此,在话语修辞维度上讨论中国梦的符号意义及其对应的艺术表征体系和文化生产机制,是本文思考的核心命题。

一、中国梦:一场符号化的大国政治想象

不同于以往的暴力途径,当前国际政治呈现出一种悄无声息的“符号战争”,其基本策略就是强调对特定政治话语符号的发明与构造,使其成为一个承载意义的符号载体。迈克尔·C.迈克吉(Michael C. McGee)将这种话语符号称为“意指概念”(Ideographs)① 。意指概念不同于一般的言语符号,而是意识形态借以发挥作用的特定的政治术语,比如全球政治场域中的“民主”、“自由”、“法制”、“启蒙”等,环境主义运动场域中的“健康”、“安全”、“进步”、“平衡”等。在克劳斯·奥菲(Claus Offe)的政治话语体系中,新政治运动并非是对前现代岁月的浪漫主义回归,而是强调对“现代价值的选择性激化”② ,尤其是对于“自由”、“平等”和“民主”等意指概念的意义争夺和话语建构。意指概念致力于设定一个游戏规则,将所有事物都纳入到既定的秩序体系中。这一话语运作过程注定是排他性的,其目的就是要构造一个由特定精神意志规约下的政治文化场域,以此实现深层的政治合法性争夺与认同构造。比如,为了更大程度地获得对世界的支配权,西方世界在经济与军事支配体系之外,发起了一场意识深处的战争,“人权”这一意指概念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被发明出来。西方国家的思路非常清晰,那就是重新构建世界游戏体系,并且以一种排他的、匿名的、生产性的话语方式确立“人权”的意义体系。由于占有对“人权”这一意指概念的命名权和解释权,附着在“人权”之上的话语体系不仅被生产出来,而且以一种隐性的方式作用于全球秩序的重构过程,这便是隐藏在符号背后的政治经济学逻辑。

不难看出,一种政治话语要发挥其强大的社会控制潜力,最为有效的策略是对其进行概念化、符号化处理,这不仅体现为对意指概念本身的发明与构造,而且体现为对其命名权和解释权的牢牢占有。如同其它一切概念化表征的政治口号一样,“中国梦”正是在这一背景之下被生产出来,作为一种“指导精神”顺势进驻社会文化生活的深层结构,发挥着传神而微妙的社会动员功能,即致力于在道德提升、价值规约、精神引领、秩序构建等层面“有所作为”。从这个意义上讲,作为意指概念的“中国梦”,既是主流意识形态符号化表征的结果,也是大国政治欲望的想象途径。纵观中国百年历史进程,严复、孙中山、毛泽东、胡适、陈独秀、梁漱溟等人都不遗余力地憧憬着中华民族的未来蓝图,然而却未能在意指概念上给出符号化的提炼和表述。从修辞学来看,“中国梦”的符号化过程具有积极的社会动员意义,政治话语至此获得了一个意涵丰富的概念载体,这使得基于符号修辞学维度的意义填充和意义争夺过程不仅成为可能,而且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作用于公众的意识深处,在心理认知和社会行为层面发挥着强大的认同构造功能。

谈及中国梦,不能不提及美国梦。从符号学意义上讲,任何一个符号文本,都携带了大量的关联性信息,虽然不显现于文本之中,但却隐隐地影响着解释行为,这种关联性的社会约定或文化内容构成了符号文本的伴随文本③ 。符号的意义生产,离不开其所处的语境关系,一种常见的语境就是文本与其伴随文本所搭建的语境关系。④ 这里,“美国梦”是“中国梦”的一种伴随文本,中国梦之所以成为备受关注的符号载体,总是或明或暗地指向了美国梦正在践行的话语构成及其想象体系。因为美国梦已经被证实是一套成熟的文明话语体系,因此间接地铺设了人们对中国梦的认知框架,这也促使我们有理由憧憬中国梦蓝图的可能性及现实性,而这正是伴随文本之于文本自身的隐性对话作用。

二、在现实维度上编织可感可触的中国梦

什么是中国梦?目前尚没有一个相对清晰的界定。如果说美国梦强调个体的梦想,中国梦则更强调集体的梦想,用习近平总书记的话说:“国家好,民族好,大家才会好。”进一步审视中国梦的话语逻辑,更像是宏大叙事的一次抽象“着陆”。在官方的解释话语中,中国梦的本质内涵是“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社会和谐”。这一表述虽然揭示了中华民族的未来蓝图,却很难让人联想到这种“美好状态”所对应的具体的想象路径和实施手段,因此难免显得空泛而模糊。相比较而言,美国梦其实就是美国人的梦,是对美国价值观的微妙临摹,具体对应于美国价值观的核心基质——财富、成功、自由、民主、平等、合作、爱国、人权、世界责任、个体主义等。这些价值话语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抽象内容,而是对应于一个个具体而微的社会实践行为,并且以一种可感可触的方式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领域,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参加听证会,为总统投票,签署请愿书,这些日常生活内容的背后,所践行的正是美国价值观的核心内涵与实现路径,而且指向深层次的美国梦的微观叙事范畴。

“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社会和谐”虽然很好地诠释了中国未来的想象图景,但却未能清晰地指向我们时代的价值体系,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社会主义荣辱观等价值形态本身就蕴含着中国梦的精神内涵。在价值维度上诠释中国梦,才能赋予中国梦的艺术呈现和文化表征以精神和灵魂。同样,谈及中国梦的艺术表征与文化生产,需要对中国梦所对应的价值形态进行微观化的表征和阐述,使其成为一种可感可触的指涉内容,最终在与日常生活的积极对接中不断提炼其价值高度与精神内核。

除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社会主义荣辱观等价值形态,中国梦所征用的价值内容同样可以诉求于历史,从那里汲取能够与中国当下现代生活有效对接的话语内容和表述方式。其实,早在一百年前,梁漱溟对未来世界给出了这样的憧憬:这一个千年是西方的,下一个千年是中国的,再下一个千年是印度的。这是因为,人类追求物质生活丰饶之梦,西方人走在世界前列;人类追求人与人深层情感关系之梦,中国人走在世界前列;人类追求信仰与灵魂归宿之梦,印度人走在世界前列。在梁漱溟那里,中华民族未来蓝图的书写,必须依托于一个价值体系,那就是儒家文化结构深处的情感书写与伦理想象。如今,孔子学院在世界范围内全面推广,如何使其上升为中国梦价值书写的有效载体和对话平台,这同样是中国梦表征与传播需要亟待审视的命题。

中国梦到底是对形而下的物质生活的追求,还是对形而上的“超越性存在”的追求?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无休止地争辩下去,中国梦表达所需要的一元化的共识体系便难以形成。其实,前者是对转型时期中国现实处境的一次积极回应,后者更多地是哲学与价值维度的一次浪漫审视,二者并不矛盾,共同构成了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全部内容。相比较而言,美国梦并不是一个空泛的表述,既包括形而下的物质追求(如对“大车、大房和巨无霸”的特别钟情),也包括形而上的精神意志(如对“自由、民主和个体主义”的由衷敬畏),二者并行不悖,有效地统一在一套普适性的合法的陈述体系中。

按照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梦想具有时代性,特定的历史语境总是孕育着特定的梦想形态及其内涵指涉。在这个意义上思考中国梦,客观上需要回归中国现实的真实语境,回归转型中国所面临的诸多现实矛盾。离开了制度性的设计与保障,形而上的价值话语便无从谈起,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环境污染、食品安全、物价上涨、权力腐败等公共疼痛面前,强调在现实维度上编织中国梦,本质上就是强调对“吃饱、吃好,穿暖,居有屋,行不难,生得起,病得起,老有所靠,死有尊严”⑤ 等形而下的生存梦想的特别关照。反过来讲,回应这些现实问题,其意义注定是现实的,是深远的,无疑指向了社会公平与社会正义的重构过程,指向了法治社会与公共秩序的重建行为,这不正是中国梦的精神价值吗?这不正是在朝着“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社会和谐”一步一步迈进吗?从这个意义上讲,强调现实维度上的中国梦,往往孕育着一个更大的中国梦,这恰恰是中国梦“崇高的落点”。

三、中国经验文化生产体系

美国梦指向一种制度文明与信仰体系,之所以能够制造深层次的集体认同,一方面离不开美国价值所依存的制度保障体系,另一方面离不开文化艺术文本的表征与生产体系。具体而言,美国梦的核心价值内容被写进了《独立宣言》、《美国宪法》与《权利法案》。正是在法制化的保障体系中,美国梦不是空中楼阁,而是有了坚实的制度保障。同时,美国梦的确立和推行,建立在一整套相对成熟的文化生产体系之上,美国电影、媒介、卡通、游戏、音乐、图书都在不遗余力地扮演着美国梦的艺术表征途径,借助一定的话语智慧和故事框架实现了美国梦的全球传播。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国梦已经进入资本生产的深层结构,成为资本主义合法化叙事的修辞资源,最终在资本流水线上倔强地成长。

同样,在中国当前的文化生产体系中,如何讲述一个“动人的中国故事”,这是中国梦的艺术表征需要特别思考的命题。所谓动人的中国故事,其实就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积累的举世瞩目的新经验和新模式,这无疑指向当前文化艺术领域所探讨的一个热门话题——中国经验。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让我们更有理由相信中国经验与世界对话的可能性与现实性,其前提就是讲述一个真实的中国。对于文化艺术创作而言,中国经验不仅提供了新的创作素材,而且开辟了新的思考空间,艺术文本从中汲取灵感和养分,将其转化为一个个可感可触的人文故事,并统摄在能够被世界所理解的价值体系范畴,最终在“人文梦”所铺设的价值维度实现中国梦的艺术阐述和微观演绎。

强调中国经验之于中国梦表达的特别意义,就是强调对转型时期中国故事与中国命运的真实呈现。对现实议题的集体关注,对社会疼痛的善意触摸,对公共价值的悉心守护,构成了中国梦艺术表达需要特别坚守的文化立场,而中国人民与中国政府在现实面前的应对与努力,以及其中所彰显的生命意识和家国期盼,不正是中国梦所要竭力挖掘的精神内涵吗?雪漠的《大漠祭》、孙惠芬的《歇马山庄》、关仁山的《天高地厚》、黄国荣的《乡谣》等小说文本关注转型时期中国农村社会结构的深刻变迁,透过一个个鲜活的、微观的、有质感的生命个体去触摸这种变化,进而在文化价值层面“为故乡竖一块碑”,这恰恰是中国经验最具地方魅力和民族特色的艺术表达。贾樟柯的《天注定》、陆川的《可可西里》、杨亚洲的《泥鳅也是鱼》、王全安的《图雅的婚事》、张猛的《钢的琴》等电影文本在世界电影节上屡获大奖,世界看到了一个由底层群体吐露的中国,看到了一个令世界为之动容的中国,看到了一个为梦想而呐喊的真实中国,这不正是中国梦试图打通的世界对话通道吗?

「注释」

①Michael C. McGee, The “ideograph”: A Link between Rhetoric and Ideology. Quarterly journal of speech, 1980, 66, 1-16.

②Claus Offe, New Social Movements: Challenging the Boundaries of Institutional Politics. Social Research, 1985, 52: 817-868, p.853.

③刘涛:《微小说:时代公共情绪的微妙注释》,《光明日报》,2012年12月25日,A8版。

④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第181页。

⑤马勇:“形而下”的中国梦,见 http://cn.wsj.com/gb/20130315/YMA071638.asp

责编:吴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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