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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壹可:乡村教育如何再回故乡

2013-04-29盛湘颍

农家书屋 2013年8期
关键词:獐子海岛村庄

盛湘颍

黄海深处有座叫獐子岛的小岛,距大连市56海里,岛上生活枯燥,海岛人喝的是海水转化而成的淡水,果蔬异常珍贵……整个獐子岛镇只有一所初中——长海县第四中学,这所学校曾将一个个海娃子送向知识的彼岸,但学成回岛的少之又少。

1992年盛夏,22岁的杨爱军从大连瓦房店师范学校毕业,他的档案已经转到了教育局,可他执意要求调到老家獐子岛任教。因工作出色,杨爱军被评为大连市十大农村优秀教师、2008年辽宁教育年度人物。不料,他的梦想最终因为一场病,恒止于2009年。

日前,以杨爱军为原型人物改编的电影 《烛光之约》(又名《海岛教师》)在2013年“寻找最美乡村教师”公益活动上首演。片中杨老师的最后一课是在病危中为孩子们讲述《故乡》,“故乡对我们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唯一的”,编剧史壹可将杨爱军回归故乡解读为“一个非常本分的选择”。《诗经》中,“乐土”是人们幻想的一片理想国土;在史壹可心中,乐土就是每个人的故乡——唯有脚踏土地,才能以王者的霸气成为大玩家。

“回归故乡,不仅仅是路程上的回归,更是内心追求的回归。”史壹可如是说。

《农家书屋》:片中有许多杨老师家访劝说孩子重返校园的镜头,岛上的教育实况如何?

史壹可:獐子岛上多数建筑不奢华,但镇办幼儿园、中心小学及养老院是建得最漂亮、最显眼的。为了让海岛孩子一个不落进入课堂,杨爱军骑着自行车颠簸在山路上去家访,面对冷落,拒绝、误解,甚至嘲讽,他还是不断游说。

獐子岛周边有很多小岛,很多渔民认为有渔可打就够了,加上交通不便,最初孩子失学情况较多。杨老师的家访非常艰难,为了到周边小岛上把失学的孩子呼唤回来,他经常半夜三更才回到家;有时吃不上饭只能挨饿,到了学生家还没进门,他在院中饿得拽下黄瓜和西红柿就吃,进门后没说一句话,抓起人家桌子上的花生壳没有扒干净就往嘴里塞。

尽管有很多困难,杨老师仍带着一颗美好的心跟学生一起玩、一起跳绳,不只是尊重,更是一分融入。他让我感觉到老师不是苦难的,他的激情足以点燃所有孩子的内心。我看过他的部分日记,他希望在孩子心中根植一分信念:虽然最初处在一个不是特别好的境遇,但大家跳一跳就会有希望,努力一下就能更好。

在日记中,杨老师写了一句话:“金奖银奖,都不如海岛人的夸奖。”他特别看重故乡人对自己的认可,可能因为成长过程中,母亲独自带着他不容易,乡邻给予了较多帮助。他认为自己能走出海岛学习,全靠大家的帮助。正因为有着一颗感恩的心,他从师范学院毕业后,本来可以留在大连教育局工作,档案都调过去了,但他依然要求回乡当一名教师。

当一名教师,是杨老师认为回报海岛人、反哺故乡的最好方式,他希望更多孩子能够像他一样在外面的世界看到精彩,再回来。所有这一切,他视为一种本分,因此无怨无悔。当他把这份真正的开心、快乐传递给学生时,也是最有力量的。

杨老师后来当了副校长,他当年带的那些老师都非常用心,而家访的形式也延续至今;即便再远的小岛,老师们都会坐船去家访。这两年,岛上孩子失学的情况很少,海岛人也开始重视教育,不再因为出于谋生考虑,放弃孩子的教育。

《农家书屋》:在您看来,乡村教育有何独特的优势与困境?

史壹可:乡村教育的课堂更大,因为有辽阔的天地,完全可以在自然中教育孩子。乡村教师应该充分认识优势,不用固定在某个小院子,完全可以领着孩子在田野上讲解植物、动物、土地,让孩子融入自然,这是最大的优势。乡村教育也不用局限于学校教育,村中的老人、父母都可以给孩子各种原始、自然的教育,且是随处都可以进行的。

一个优秀的乡村教师得有艺术家的天性,他不只是传授一种专业知识,更是传递一种心怀,一种心智。杨老师是语文教师,他一直在用解读文字的方式向学生传递热爱故土的信念。每一个字都有个性和能量,他正是通过一个个文字来引导、培养孩子的心性。

最初,杨老师就带领学生在沙滩上认识“海”和“岛”这两个字,因为海岛就是他们的故土,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岛,却始终只有一个獐子岛。对我们每个人而言,生养我们的故乡是唯一的。在杨老师的带领下,每个孩子都写出了跟“海”有关的各种词,一个叫于大龙的学生长大后研究海洋微生物,就和小时候杨老师的教育有关,这就是教育的延展性。

杨老师在引导于大龙的过程中,也有一个转变。因为挨了父亲的打,大龙离开家,跑到破败的灯塔下晃荡。杨老师找到他以后,并没有说教,反而跟他谈怎么玩。

好好体味一下这个“玩”,如果没有一个王者的气概,没有那种“很二”的精神(笑),说实在,你是学不会玩的。一般人其实玩不好,所谓大家,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玩家。

事实上,一个“玩”字,也足以丰满地体现杨老师的教学方式。我觉得,真正的教育就是“一棵树推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外一朵云”。就像杨老师在孩子心中根植的信念,不仅是学习知识,更是一种智慧开启。比如有个学生把“炕”错写成“坑”,杨老师在旁边注上一句:“母亲应该坐在‘炕上,而不会坐在‘坑里,如果坐在‘坑里,很冷。”他传递的是一种情感,让孩子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字,并且知道该怎么关照自己的母亲。

至于如何让乡村教育发展得更好,我想可以发挥母亲教育的作用,每一个人最早的老师就是母亲,这是第一个环节。我最初的梦想就是能在所有村庄、社区里设一个母亲学堂,以传统教育润泽女性心灵。同时,从村子里走出去的孩子们完全可以利用大学的寒暑假回乡设一个教学班或开展实践活动,将所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家乡的建设实践中。

《农家书屋》:片中有一场海边毕业纪念会,杨老师对学生说:“希望你们走出去,走得越远越好,但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回故乡看一看,这是生你养你的地方。”还有最后,杨老师在病危中为孩子们讲述了最后一堂课《故乡》,您如何理解?

史壹可:最有文化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乡。故乡,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唯一的,那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不回去,谁回?

每个人首先要认识故乡。多数人既不认识故乡,也不了解故乡。可以做个小调查,看看有多少人了解自己故乡的传说、历史,有很多人甚至连自己的姓氏、家族都不了解。其实,我们所忽略的这些,是真正支撑我们内心力量和信仰的根本。

杨老师对孩子们说:“你们先得走出去,才能再回来。你不认识你的家,出门就容易迷路,你站在哪里,大海都是你的背景。”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黑夜里那一点光亮的重要。他鼓励孩子们:你也可以成为灯塔,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我在面对杨老师返回故乡的选择时,就一直在反思,这个世界上最有诱惑、最有知识、最富庶的地方到底在哪里?我们总在往外走,但最终追寻的地方是哪里?我想,它真的就是我们的故乡。就像影片最后所展现的,因没法亲临课堂,杨老师用录像给孩子们上了最后一课,那就是《故乡》。其实真的如此,我们在看完外边的世界后,不知不觉中走得越来越远;实际上只有回归故乡,才不会迷失。

如果很多人都无法意识到故乡是最有知识的地方,那真的是一种损失。外面世界的天空终究是被分割的,我们不能越界,只能处于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浮状态,那样既得不到施展,也无法飞翔。唯有在生养我们的故乡,才有我们最辽阔的天空。假如每个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那就会主动想到将故乡建设得更加美好。建设好了故乡,才能建设好天下。

我曾想做一个地球村网站,每个人介绍自己的村庄,这样全国的村庄都可以连接、互动并互通,我甚至希望一些村庄能够请孩子回来办学。当然,前提是我们得了解自己的村庄,那样才能更好地开拓、建设村庄的未来。再小的乡村都应该有村志、故事和乡规乡约。目前乡村普遍缺乏这样的启蒙者去编撰地方志和村志。

只有了解村庄的历史,我们才能背负使命,外出学习时也会自发寻找各种机缘、机会,重新建设乡村。村庄也应该提供启蒙教育,督促外出的孩子重新返回故乡,这也是我们给自己定位的一个坐标:不管走得有多远,叶落总要归根,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农家书屋》:怎么让我们的内心回归到村庄?

史壹可:很多人喜欢写自己的故乡,如刘亮程写的《一个人的村庄》,就很美好。村庄中每一个在土地上扎扎实实生长的人,他就是一个王。可是很多人就迷失了,他宁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悬在半空中,也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土地上来当一个王。这是一种错位,也是一种迷失。

回归故乡,不只是路程上的回归,最重要的是精神上能够回归到内心来追求真正的初衷和梦想。很多人在年老之后叹息:“想回故乡,都回不了了。”回归的路太长,是因为我们都已经走得太远。

如果内心不能回归村庄,那是因为没有力量。比如说,我们容易被诱惑,但各种名利能让生命更充实吗?又能充实多久?一个人在一个悬浮状态、挣扎状态下,他是无力的,精神也是无法振奋的,那就不能够舒展,也发挥不出潜在能量,更谈不上实现梦想。

很多人不了解故乡,故乡中最丰厚的东西也不认识,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好,却从不知道自己的富有。我的老家在山东,我也会问父亲要当地县志了解历史。我小时候,我奶奶经常会给我讲水母娘娘的故事,但现在古庙没有了,城墙也只剩下那么一段,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这就是缺失。这都不知道,谈什么文化和传承?

我们的父母本来应该知道,如果不知道,不是他们的错,从现在开始知道还来得及。那么谁来担当?大学生就完全可以发挥力量,找县志,了解古老的文明,把历史找出来让父母了解一下,不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么?未来再让我们的孩子也能了解,共同建设故乡,我想,我们有很多事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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