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古河
2013-04-29冯新生
冯新生
那年,我与好友通往山东枣庄,列车还未到站,同车一位作家就向我讲述起枣庄一带的运河史,我眼前立即出现了一幅凸显形象思维的油画:鲁南,有一条蜿蜒南下的玉带,那就是枣庄的台儿庄运河。平静的运河在漫漫史潮中,时而若贤淑淡定的淑女,时而如激情四溢的诗人,淳朴的民風与纷繁的商情常年映在古河水面,当年的战火与抗争的气势永久印在老庄深处。
那天,我赶到运河码头时,天色已经昏暗。手搭凉棚远眺,袅袅炊烟在老庄之上缓缓升扬起一个个懒散的问号,运河水面拖轮的卧舱中开始呈现点点渔火,诗人笔下的岸柳由金黄色逐渐转变为黛色剪影。宁静的乡村在黄昏后总是显得亲情无限,较之京城喧腾躁动的夜市,自然有一种淳朴感与厚重感。当然,这情景也带有一点点怅惘与无奈,就如邓丽君演唱的那首软软的、缓缓的“又见炊烟升起”。
那晚,我在朋友陪同下夜游古运河,悄然进入古人夜游的意境中。让我感到幸运的是,我们乘坐的恰是古人当年解缆挥别的木舟。进入水面,眼前有月色鹭影、橹声咿呀,有年迈的渔家生动叙述运河往事,还有渔家姑娘哼唱拉网小调……一时间,随着夜幕下涛起波落、月上柳梢,我的思绪渐渐穿越时空,被拉入了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
明万历年间,这里曾是一条关联到国计民生的重要水脉。每当东方泛出一片玫瑰色时,贯通南北的漕运船只纷纷起锚破浪。当时,一组数字足以让这条古河光耀史册:每年通往的船只多达8000艘,漕运之粮多达400万石。明代河道总理于湛经常伫立河畔,对着浊浪翻涌的运河感叹不已,于大人激情洋溢之后,回到书房磨墨持笔,书写了《运河题铭》:“国家定鼎燕京,仰借东南朝税四百万担以资京师,唯此漕渠一脉,为之咽喉。”
这条古运河,曾见证几代帝王巡游天下的情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古训是否惊扰过他们的美梦?古运河曾是风流才子摇扇吟唱的载体,高低错落的词曲和风趣幽默的史话在沿岸古镇上也不知留存几何?古运河曾是商贾密集的乐园,老店内浸透茶香的搭讪和暗藏玄机的商约,也不知让路人感知几分商情?古运河,你层层涟漪,负载了多少颇具戏剧性的史话?
那晚,我站在船头,面对融融夜色,试图通过从另一个视角看古运河时,心情陡然沉重起来。古运河西倚烟波浩淼的微山湖;东临奇峰连绵的沂蒙山;北通齐鲁大道,南接军事重镇徐州,自古便为烽火鏖战之地。早在春秋时期,这里是一个兵不足万的“偪阳国”,面对13家诸侯的合力联攻,这里的军民坚守城池数十日,惨烈场景可想而知;清代,这里居住的刘平聚众10万人,号称“幅军”,与清名将僧格林沁血战数十场,宁为玉碎的气概,多次让对手万分惊悚;1938年春天,这里的每朵鲜花和绿草都垂着殷红的血滴:李宗仁将军指挥中国军队与日寇鏖战半月有余,歼敌万余人,在史册里留下了震惊中外的台儿庄大捷……古运河,不想你承载的史话还有那么的沉重的成分!
登岸系缆,我与船家定好时间和地点,便走向运河北岸的一个码头,沿着青石铺设的小街独行,我慢慢步入月河古街。那晚,我看到两侧古民居的翘檐和马头墙隐现出的古拙剪影,商铺的建筑风格既有北方建筑的厚重,又兼江南民居的柔俏。虽没有古人秉持的烛火,仅凭着夜灯和月色细赏明清民居,倒也不乏诗意。我猜想,古院内起落的鼾声或许在演绎着一个绮丽的美梦?
古运河畔的枣庄,最早因枣林成片而得名。因这里曾为兵家必争之地,烽火连年、弹痕遍地,一片片碧海接天、清香四溢的枣林,由此成片地消失于火海。而今,代之以勃发茂盛并成为观光品牌的名木,是万山红遍的“冠世榴园”。夜渡古运河后的第二天清早,我默默坐在运河之畔涌翠溢红的榴园深处,仰观曾被古诗人称为“猩血染绛囊”和“枝头火”的朵朵榴花,联想起生于斯长于斯的诗人贺敬之在此地吟咏的诗句:“燎原星火似重现,忽作银河碧倾天。”忽然间,阵风袭来、一望无际的榴林滚动着雄劲的韵律。面对“从春开到秋”那红霞般的娇瓣,我若有所悟:它们莫非是那些拔剑扬眉、慷慨就义者的英魂?
正想到此,古运河方向一声汽笛长鸣,把我飘荡不羁的思绪拉回。不知从何时起,天上已经飘洒起了丝帘般的细雨。我撑起伞,跑上一座山顶遥望运河,运河仍然如昨夜那么迷蒙。与夜景所不同的是,岸边一片片艳红的榴花使湖光山色更显生机,更显红火,让湿漉漉的码头更显清丽,更显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