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足够好
2013-04-29田军
田军
编者按:
在没有看这些视频之前,杨丽萍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是这样的:一个冷僻、神秘的女人,从事着高雅到让人难以理解的艺术。受众的这一印象,暗示了主流媒体对她的态度:尊崇里带着疏远;既奉她为国宝又视她为异类,敬而远之,叶公好龙。直到我在视频中真切地目睹她的言行举止,才发现以往的印象完全是错觉。
拿鲁豫的访问来说,她的口吻带着某种主流文化的优越感,仿佛杨丽萍来自遥远偏僻,故而边缘的文化中来。对比之下,人到中年的杨丽萍更显得纯真质朴,浑然天成。她的回答,每一句都坦荡平实,直指真相。
2012年春晚以后,网络上到处可见对杨丽萍的溢美之词。因为对舞蹈艺术一无所知,我原本并不了解她。后来在王利芬的微博上,我看到这样一段话——杨丽萍已经54岁了。记者问她:“你是为了舞蹈才不要孩子的吗?”她回答:“有些人的生命是为了传宗接代,有些是享受,有些是体验,有些是旁观。我是生命的旁观者,我来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这段话讓我开始寻找关于杨丽萍的一切。在鲁豫对杨丽萍的访问中,有一段谈话触动了我。杨丽萍出生在云南大理的偏远山区,舞蹈是当地少数民族生活的一部分。而从小感受力丰富的杨丽萍,一向从大自然的花鸟鱼虫、浮云流水中寻找舞蹈的灵感。杨丽萍长大以后。进入中央民族歌舞团。由于歌舞团中传统的民族舞训练技法与她对舞蹈艺术的直觉背离,她拒绝接受集体训练,坚持按照自己的方式练习。为此,她受到领导和老师的批评,还得不到补助费。鲁豫问她:“因为这样一些原因,会不会有一些演出的机会就不给你了呢?”杨丽萍回答说:“因为你跳得好,他还是要用你。”这句话平静质朴,却让我非常感动。
因为这句话说出了一个重要的真相。而这个真相,不知道为什么,常常被许许多多“理想远大”而“不得志”的人有意地掩盖了过去。
这个真相是,绝大多数时候,我们没有实现理想,或丧失了梦想,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好。太多用来解释失败的理由都经不起推敲。逆水行舟的人。尚且能够因为做到足够好,从而实现她的追求,那些顺水推舟,得天独厚的人们,还可以找什么借口呢?也许许多人仍然会大摇其头,从人家的履历中找出特有的机遇和经历,来证明实现梦想不是件容易的事。确实,实现梦想非常艰难,但最艰难的地方不在外界。而在自身。
“只要你足够好”,一切都不是问题。
杨丽萍11岁,她跟母亲和弟、妹一起在山区村庄生活。插秧、打柴、做饭、喂猪、放牛、做草鞋、绣花、割麦子样样都做。她上山砍柴的时候,有时还会遇到狼。鲁豫采访她时,听到这段经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很为她那双会飞的手感到遗憾。可杨丽萍像小女孩那样笑着说:“你能把稻子一捆一捆割得满世界都是,让它越堆越高,这本身就是很有成就的一种感觉。”11岁起,她跟随西双版纳歌舞团背着铺盖行李走遍了云南的各个少数民族。在杨澜的访谈中,她这样描述走村串寨的生活:走在路上,看见大象远去,它的粪便还在冒着热气。走路的时候,忽然听见头顶咚咚响,原来是一条青色的毒蛇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斗笠上。许多队友抱怨这样颠沛的生活辛苦。受不了就离开了,但在杨丽萍眼里,这些都是美,太美好太让人享受了。在她回忆这些经历的时候,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对别人来说,这十年的经历是在受苦,对杨丽萍而言,她是在接受大自然与多元文化的滋养。20岁出头时,杨丽萍进了中央民族歌舞团。在歌舞团的经历,在别人看起来,何止是不顺利,简直是困难重重。领导和老师们批评她的特立独行,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她放弃了生活补助。但她似乎毫不苦恼。鲁豫问起她这些困难是如何影响她的,她淡淡地说:
“你只要想开了,你看清事情的真相就可以了,批评肯定是有,但因为你知道你这样做的用途是什么,你就会去承受这种委屈……不领补助费也没关系,可以少吃一点,少用一点。”她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之下,每天晚上在别人结束训练之后独自用功,创作了《雀之灵》。《雀之灵》后来获了奖,因为“只要你足够好,他还是要用你。”
你认为你现在面临的困难比杨丽萍更多吗?我想在网络上浏览的你要比偏远山区的小女孩好一点。也许你一定要认为你是境遇还不如她的那个人,你说,她有机遇,我没有,她那个时代机遇多,我这个时代机遇少。是吗?我不相信。一个人一生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机遇。准备好的人,一次就够了。所以说,外界的环境并不是问题的关键。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足够好。”
杨丽萍接纳这一切波折,她并不为外界的干扰和阻碍感到烦闷气愤,她的“特立独行”也不是一种傲慢,她只是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对她来说,一切都是自然,一切都是快乐。因为她的内心有力量,这力量来自于她对自己的信任,对自己内心渴望的尊重,对大自然和生活际遇的顺应和感恩。
杨丽萍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内心始终没有那种常见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这也许是源于她童年生长的环境,少数民族文化的质朴和单纯。偏远山区大自然的丰饶面貌,使天性敏感的她能够明心见性,直面存在的本质。杨丽萍说:“恰恰是因为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对于艺术)完全要靠自己亲自去体会,而不是去学。我上学很少,母亲一个字不识,恰恰在这种很纯净很单纯的时候,你的智慧就会醒觉,然后你就去感受,这种东西我觉得是一种创造性,这种创造性是光明的,灿烂光明的。”她说童年的生活一定是她艺术创作的根源。这证实了,艺术的最高境界,不是繁复智巧,而是返璞归真。杨丽萍虽然生活在穷困的边远山区,但她的内心世界没有匮乏感,她这样描述她的童年生活:“我的童年里没有艰苦的感觉,伸手就可以摘到桃子吃,出门就有一条清澈的水,你可以在那儿洗菜打水。在柳树根底下摘蘑菇……”大自然的丰饶存在滋养了她的心灵,而山区少数民族的原始文化,也许代表着某种最初的包含更多可能的完整性。就是这种自然的丰饶感和文化的质朴性浸润了她敏感而开放的内心,使她获得了最初的力量。
而我们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力量呢?为什么我们难以轻而易举做到足够好呢?为什么看起来我们遇到的困难总是特别多,特别大?这个问题的答案要从我们内心的观念中寻找。脆弱和好强是一个问题的两面,都反映了内心深处那个狭小的自我。是什么让你认为你遇到的困难是天大的困难?我们不曾体验过自然与生命丰富的可能性。我们小时候被父母,长大了被自己约束在一个狭小的安全范围之内。在这个范围里,我们可以部分地享受生命,喜忧参半地活着。在这个范围内,我们被告知有许多不该想,不该做的事,慢慢地我们变得不敢想,也不敢做。我们压缩了自己的内心体验和生活经历,同时在心理上放大了跨越外部世界障碍的难度。我们的精神世界其实是不安全的、匮乏的、有界限、非此即彼的。生命本性中的无尽自发性和可能性得不到充分地实践和释放,残存的对丰饶和完整的渴望被称为“梦想、理想”。梦想啦,理想啦这类词让我们很纠结,这其实正符合我们的意识状态,是我们必然的遭遇。有一些心灵书籍上说,你的现实状况是你的意识状况的外显,听起来有些唯心,但实际上很有道理。被压缩在安全范围里的生命,很难忘记他们内心深处的渴望,这个渴望被我们叫做梦想,如果你始终停留在这个狭窄的范围之内,梦想将永远是个梦,因为你得不到实现梦想所需的丰富的资源。因为对此岸的你而言,梦想存在于另外的,更广阔的彼岸世界。只有融合了此岸与彼岸界限的人,才不会眼巴巴地望着梦想流口水,因为他们的生命本身,包容了一切体验和可能性,也便获得了所有的资源。
说到这儿,我自己的无力感也浮现了出来。正如“只要你足够好”是一个最艰难的条件,最艰难的事,则莫过于从意识的源头改变一个人,使他能变得足够好。如果你是战乱、饥荒中的一名儿童,如果你是病榻上意识模糊的老人,那么,这些知识和机遇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如果你醉心于功名利禄,对人性成长毫无兴趣和洞悉,那么,对你来说,这一切都是废话。问题的关键是:你——独一无二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愿意走“只要我足够好”的道路吗?你能做到吗?你愿意冒险吗?这也是我不断问自己的问题。只考虑你能考虑的那一个人,也就是你自己就可以了,因为只有你自己,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所能寻找到的无尽可能性之源。
[后记]
写这篇文章,并不是为了批判谁,或者给谁贴上难以翻身的弱者标签。就初衷而能言,可能我是写给我自己。我的初衷是探讨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存在的心理缺陷或心理陋习,通过反思,发掘我们内心更深的宝藏,那无限的希望和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