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最好的记忆里

刘飒

当他拿走我放在笔记本里的五十块钱的时候，我便跟他说：我讨厌你，以后不要进我房间了。他沉默不语，任我怎么说，也不回应我。彼此骨子里都有一种骄傲，我不愿妥协，他也不愿低头，而这种难得的默契就生生牵扯在我们的关系里头，纠缠不清，最后的结果便只有伤害对方。

不知道是不是我口中所謂的恨，一旦遇上亲情两个字，就恨不起来。所以当他每次惹我生气，无论我花下多大力气拼命地大声喊道：我恨你，我讨厌你。也只不过是气话。

我和他还是和好了，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晚饭后，他问我要不要来杯茶。他站在离我不远处，没等到我的回答的时候，便泡起茶。家里的灯光似是笼罩上了一层轻纱，朦胧的昏黄中，他弯着身子，在卡其色的杯子里放上茶叶，灌上滚烫烫的水，递给我。

妈出去的那天，正下着雨。冬天里的雨天，最是氤氲冷暗，我和他撑着伞送妈到大马路旁搭车。妈一路上一再地嘱咐我们不要吵架，然后目光偏向他说：你要听话，知道不？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在天蓝色的布料上淡开来湿湿的痕迹。他有点发抖，想是冷极了，肩膀微耸脑袋点了两下，说：我会的。

回到家的时候，偌大的房子里，两个人开始做各自的事。他进房间写作业，我在厨房切菜煮饭，离得并不远。切菜切得慢的时候，我们就会聊天，他说他们学校的事，说他的朋友，也说他不想妈出去。偶尔，也会陷入阵阵沉默，只听得到我切菜一下一下顿挫不齐的小声音。

两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在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间，相处着总会有种相互取暖，相互依靠的怜惜之情。妈打电话问我情况，我说，在这个房子，没有谁照顾谁，我虽然比他大几岁，可有时候我会庆幸有他陪着我。

有次从奶奶家回来的时候，恰好天黑了，那个时候我们因为一点小矛盾吵了架，于是一路上各自都不理，只走自己的。此时月光慢慢洒落下来，树丫枝上青草上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晚风轻拂吹过，路旁的小河便泛出涟漪，波光粼粼。

我走在他的身后，时不时抬起头看看他，发现他比先前长高了许多，都超过我了。突然记起几年前的暑假，我读书回来，他站在我面前，说：姐，我过几年也会和你一样高。当时，他还是胖嘟嘟的小孩，一脸认真地冲我笑。几年的时光里，他变了很多，从一个小男孩渐渐变成了一个大男孩，从不听话到懂事。

一路上，我寻着他的脚步快步走着，一深一浅的脚印，有序地重复着。路过回家的低洼处，他转过身来停在我前面，对我说：姐，前面有泥巴，你鞋子注意点，跟着我走。看到他的微笑，我心里像是被灌了蜜般甜，幸福弥漫而来。

后来，离家去读高中，半月才回来一次。每回都要带一些糖果，有次回家，因为急着要上厕所，把书包，糖果都放到桌子上便匆匆离开了。上完厕所，发现自己的钱也放在桌子上了，便赶紧去看……

那个时候正是夏天，窗户外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头顶上的风扇嗒嗒地旋转着，空气中到处充斥着炎热分子。我流着汗走到桌旁，看到钱和一堆糖果零散地放着，没少一分，糖果也没动。而他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刚买的冰淇淋，留着好大的汗说：姐，给你冰淇淋。此时我的后背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一直燃到我的脸上，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突然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那句：我讨厌你，以后不要进我房间了。顿时就明白了，原来是我一直错了，从一开始他的不懂事，我便开始了。我一直都没有真正关心过他，还以为只比他大一点，就可以毫无差别。我没有在他不懂事的时候静下心来跟他说道理，而是停在他不懂事的时光里纠着他的错不放，然后自己犯下很多错误，都恍然不知。

我没有停在亲情最好的记忆里，没有看到他在慢慢改变，在一点点变好。

现在，我又去了更远的地方读书，火车越过了了无数的山，经过了荒山野岭，离开家乡越来越远时，就特别想他，想起在离家那天，他跟我说的：姐，要小心，祝你一帆风顺。此时窗外的风景的一览无遗，不停地换转，风呼呼地吹着，突然觉得，有他真好。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