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物语

林秋辉

一条河流自西向东流经平和县坂仔镇腹地，它叫花山溪，又名琯溪，是平和县的母亲河，也是世界文化大师林语堂的“故乡河”----林语堂诞生于坂仔镇并在这里快乐生活了十年时间。坂仔地势低平，四面环山，高处鸟瞰，状如盘子。因“盘子”词义的闽南语读音与“坂仔”俩字连读相似，因形生义，因义生文，因文生名，坂仔之名由此而来。

花山溪必有花，这个不假。从前的花山溪，溪边遍植桃子、龙眼、荔枝等经济作物，田野里是清一色油菜花；如今的花山溪，溪边种有紫檀、紫荆、水杉、香樟等名贵树木，田野里则种满了能够开出浓郁芳香花朵的蜜柚树。于古于今，花山溪从来都不缺少花的装点和渲染。花山溪一水中贯，把坂仔一分为二，由位处上游的国强、南胜、联建、和平四个地方山谷中的小溪流汇集而成，河道愈走愈宽。从我懂事时候起，花山溪溪水便以从容、安静、舒缓的姿态，走进我的记忆，注入我的生命。

作为土生土长的坂仔人，记忆中的花山溪并没有浸染世界文化大师诞生地所应具有的太多文化气息，而是浓重的商业气息，这看似不合因果逻辑。可凡事皆有理由，历史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经济是物质基础，文化是上层建筑，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发展决定文化发展。花山溪的商业记忆，恰恰印证了坂仔镇孕育世界文化大师的历史必然性。

我爷爷的爷爷是船老大，跟其他坂仔人一样，以贩卖土特产为生。当时没有公路，花山溪是坂仔镇与外界的唯一交通要道。家乡人想到120公里外的厦门商贸区贩卖土特产，从花山溪坂仔段下水，途经南靖县，抵临漳州，再往龙海市石码镇方向前行一小段水路，即可到达厦门。祖辈们贩卖的土特产种类繁多，有桃子、荔枝、烟叶、香菇、竹笋以及其他新鲜蔬菜，到厦门商贸区贩卖土特产之后换回的是一些布匹、煤油、香皂等日用品。也有一些坂仔人以打鱼为生。每当薄暮时分，花山溪坂仔段渡口总是停满浅底小木船，在岸上及船上人家的灯火交相辉映下，宛若天上的街市，此情此景，充满诗意，遍布祥和。

花山溪不仅有花，有名人足迹，有商业记忆，还有一些动人的奇闻轶事。10岁那年，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告诉我，说有一个先祖叫林六公，是个大富翁，靠跑船运输谋生。林六公本来家里很穷，有一年，运粮食到漳州卖，行船至南靖县城附近一个叫做照景潭的地方，看见一个老农从河里捞出一大堆沾满污泥的金砖。林六公便用整船粮食换他一船金砖，家业从此兴旺发达起来。我们林氏宗祠右侧，至今还留存一块记载着林六公明朝天顺年间捐六千石粮食赈灾而获朝廷钦封“七品散官”的石碑。我一直相信老奶奶关于林六公的这段传说是真的，并视之为福荫吉星。

日子如花山溪流水一般静静流淌，我们四兄妹也渐渐长大，并相继上学，家庭经济压力突然变大。为贴补家用，父亲便在花山溪两岸开荒种菜，种上地瓜和油菜花，收成后挑到集市上卖。然而，溪边种菜毕竟非长久之计，每逢汛期，溪水泛滥，辛勤开垦的荒地连同行将上市的蔬菜瓜果总会在顷刻间毁灭。

花山溪水肥鱼丰，是摸鱼抓虾和抛钓垂纶的好地方。一次，与伙伴去溪边钓鱼，我竟然意外钓到一条二斤多重的鳗鱼，舍不得自己煮着吃，拿到市场上卖，居然卖了50元钱。50元对于我们穷苦的农村小孩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笔意外“横财”，使我突发捕鱼贩鱼设想，便对父亲大声说道：“我们可以造一条船，我们可以捕鱼卖鱼！”。第二天，父亲果真到县城买回一个旧轮胎，缠上几片木板，做成一只小皮艇，同时砍了一支四米长的竹竿当撑杆。自此，父亲白天忙农活，晚上八点左右划着这只自制的小皮艇去张网捕鱼，第二天凌晨时分拉网收鱼。弯弯曲曲的溪道浮游生物多，总是聚集着很多鱼虾，这可帮了父亲的大忙，每次上溪捕鱼，总能收获一筐筐一篓篓沉甸甸的鱼虾，总能到市场上卖出不菲的价钱。凭着这一笔笔可观的买卖，我家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生活难关。年终一到，母亲总会带我们到溪边拜谢河神，保佑我家上溪打鱼平安顺利、收获多多。花山溪成了我学会感恩的地方。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家乡坂仔的大片稻田逐渐被更具经济价值的香蕉园和蜜柚园所替代。自此，“千山万园结柚果，街衢巷陌飘柚香”成了花山溪两岸的特色景观。春暖花开时节，到坂仔镇来寻觅大师遗迹、品味柚海风情的八方宾朋络绎不绝。可有得必有失，因山上伐木种果，过度垦荒，导致不同程度的水土流失，加上农药、化肥的多量化施用，花山溪的水变得越来越少，鱼也越来越少，父亲不得不将这只维持生计的小皮艇卖掉，我们也很少到溪道里游泳、戏水了。当然，我们懂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是为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而必须付出的环境代价，是一种发展阵痛。

“平和县有林语堂这张名片就足够了！”一位慕名前来参观林语堂故居的游客曾经深有感触地这样表示。是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坂仔镇坐拥这样一位世界级文化大师，岂能令其默默无闻人未觉？！值得庆幸的是，现今平和县委、县政府深谙此中奥义，决定让“沉默已久”的林语堂故居走出坂仔、走出平和、走向全国、走向世界。据悉，厦门一家大公司已看中坂仔镇这块“风水宝地”，计划斥巨资将林语堂故居打造成一个蜚声海内外的风景区，让大师的童年生活、初恋故事、求学经历、工作经历及其卓尔不群的人格魅力，重见天光，重现天下。

溪流匆匆过，流水人人家。什么都会改变，什么又都不会改变。经历岁月铅华和世事变迁，花山溪虽然改变了传统的耕作方式和生活方式，却改变不了与生具有的地域风采和神韵。从容、安静、舒缓的花山溪溪水永远是我人生旅程上的挚爱，永远流淌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