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生,我再给你背首诗吧
2013-04-29刹那芳华
刹那芳华
十五年后
晓素拖着大行李箱,站在火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中,她有片刻恍惚,分不清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境。火车站早已翻新重建,再不似当年的狭小逼仄。而在时光之手的梳理下,晓素也成为一个有着凛冽锁骨和眼神的女子,瘦且高,穿棉麻的衣服,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掩饰那一抹如影随形的忧伤。
原以为时间会沉淀一切,可是流浪过一些城市和肩膀以后,不但没有遗忘,记忆反而越来越深刻。晓素在心里喃喃自语:“润生,我该拿你怎么办?”
三十五岁的女子,也算有了一些历练,可一想起润生,晓素的心就完全乱了方寸。也许一切都是注定,是躲也躲不开命运的隐喻。
晓素的旅行箱里,除了日常用品,就是各种款式质地的男式衬衣,整整十五件,那是她买给润生的,每年一件。晓素站在初冬的阳光下,又微微眯起眼睛。
出租车开得飞快,城市的变化让晓素已然认不出这曾是生她养她的城。只是脑海里如电影镜头般回放,当年瘦弱的女孩在大风中奔跑,不觉间泪流满面,被风干的除了眼泪,还有一份尚未来得及吐苞的爱情。
这个寒凉的城市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晓素选择了将自己放逐。
有些相遇是缘,而有些相遇却是劫。那么自己和润生呢?晓素想了小半生也没弄明白。那就这样吧,听从心的指引,山一程水一程,晓素又回到当初急于逃离的城。这座城只因一个人的存在,便总是春暖花开的,温暖了她在异乡那么多寒凉的夜。
老房子拆了,小城也华丽转身,有了婀娜的模样。晓素游荡在每一条街巷,带着蛛网般密实的记忆,她相信一定会逢着润生。他会睁大辰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嗨,晓素,真的是你吗?”
晓素扬起脸笑了,笑着笑着腮边却滚落了几滴泪水。
润生有着晶亮的眸子,宽宽的额头,标准的国字型脸。这些年晓素身边的男子无一例外都有润生的影子,或是眼睛,或是笑起来的样子,或是静坐时的侧影。许多时候,她都把他们想象成润生,心里便波涛汹涌,有一种近乎幸福的晕眩,暂时逼退了那些马不停蹄的忧伤。
起初,那些男子无一例外都被晓素感动,因为她总是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看,痴迷的神情令人沉醉。可是,他们很快就幡然醒悟,晓素的痴情不是为他们,而是为一个叫润生的男子。因为夜半时分,他们总会被晓素抚摸醒,黑暗中她的手在他们脸上摩挲,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不是润生呢?”次数多了,那些男子都落荒而逃。
他们说晓素精神不大正常,只有晓素自己心里清楚,她再正常不过,只是太过想念润生,或者说润生已经在她心里扎根,盘根错节,密不透风,容不得别人走进,即使偶然靠近也是匆匆过客。
过去的时光
润生,记忆里,那个俊朗爱笑的街巷少年,领着一群孩子在老旧的巷子里来去如风。瘦弱多病的晓素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他们发呆。那个阳光的午后,在合欢花的清香里,奔跑的少年忽然回过头来,向晓素露出粲然的笑容:“想和我们一起玩儿吗?”
晓素怯怯地:“想,可是我跑不动……”
少年让她等着,他跑回家,推来一辆单车,把晓素扶上后座,让她坐稳了。晓素紧紧抓住车座,十岁的润生腿套进横梁里,一下一下猛蹬,速度越来越快。那一大段下坡路,让晓素有飞一般的感觉,她不再恐惧,甚至咯咯笑出声来,她喊:“润生哥,再快些,我就要抓住风了……”
七岁的晓素伸出手,初夏的风带着各种植物的芳香,在指尖流荡,而飘落心头的是生命最初无法言喻的欢乐,这一切皆源于那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因为润生,病弱的晓素不再孤单,他用那辆老旧的单车载着她,和那群孩子一起奔跑呼啸。也许是因为快乐,也许是年龄渐大,晓素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她也终于不用坐在润生的单车上,自己也可以奔跑了。然而,许多的快乐仍是润生带给他的,他教她抽陀螺,教她用纸叠元宝,教她滑旱冰……
有时,夜深人静,晓素想,润生前生一定是个女巫吧,不然怎么有那么多让人开心的花样。斯时,她已是娉婷少女,他嘴上也是青色初现。晓素不再喊他润生哥,而是像别人一样喊他润生,第一次,他看她半晌,说没大没小,后来也就由她去了。
润生身边总是围着各样女孩子,长发的,短发的,无不明眸皓齿,美丽可人。晓素的心就由不住一阵阵的沦陷再沦陷,可是她却无法阻挡,唯有努力地靠近再靠近润生,以便润生从姹紫嫣红中能抬起头,对她粲然一笑,晓素整个心便亮了。
那时的润生喜欢读书,因此他比周围那些男孩子多了些风骨。暮春时节,润生喜欢坐在门前的梨树下看书,粉白的梨花落满了肩。晓素就远远地看得痴了,又生顽劣之心,悄悄走过去,用力摇动树干,梨花就落了润生满头满脸,他就抬起头来嗔怪地笑。
一个黄昏,润生和一个女孩并肩坐在树下,他说:“我给你背首诗吧。”女孩捂起耳朵,扭动着腰肢,不听。润生执意要背,女孩就转身走开了。润生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多美的诗句啊,她怎能不喜欢呢?”
晓素站在他背后:“那你背给我听啊。”润生转过身,眸子亮了一下:“你喜欢吗?”不等晓素作答,兀自朗诵起来:命定的日子/矢车菊的歌声缥缈缭绕/我们踏水而来/栖于陌生的河岸/一湖水的蓝/蓝不过/一枚纤弱的花瓣/这样的乡愁/早在我前世的归途/流连忘返/风也吹凉了/孩子们的指尖/矢车菊/我们今生的劳碌/是为了再次得到/你宁静的一瞥……
润生不知道,晓素激动得哭了,她扭过脸悄悄擦去眼泪,她觉得和润生在一起的时光就是命定的日子,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只剩他和她的地老天荒,生死与共。
可是,润生很快就和一个漂亮女子订婚了,那个冬季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润生结婚了。晓素在大雪中走了半夜,眼泪几乎结成了冰,可是更冷的是心。一场大病之后,她离开了这座城。
走过了那么多的路,遇到过那么多的人,原本定意要遗忘的,却是铭心刻骨。晓素拗不过自己的心,当初离开得有多决绝,今日归来得就有多义无反顾。谁能阻挡一条河流的走向,何况这是滔滔的爱情之河。
相逢
黄昏,下起了雪,晓素站在街头,想起年少时的梨花白,恍若隔世。润生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缓缓驾着车,然后在路边停下,下来查看车况。隔着那么久远的时光,晓素一眼就认出他,虽然他微微发了福,有了成熟男子富态的模样。
晓素觉得喉头发热,她喃喃道:“润生。”起初只有自己听得到,渐渐地声音大得都吓了自己一跳。润生抬头,看到晓素,他没有认出她,她已不是当年的豆芽菜,成了每个男子都忍不住打量几眼的女子。
直到坐在车上,润生还是禁不住频频望向晓素,真是女大十八变,哥都认不出你了。晓素掩了嘴笑,可掩不住的是怦然心动。
润生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说:“今天什么都不干,专程陪你。”晓素听得出,润生如今也有自己的公司做了老板。
他们在咖啡馆消磨了大半个下午,看得出润生的心动,得知晓素还是一个人,他开玩笑道:“哥当年眼拙啊,没想到我们的晓素也能出落得这般可人。”晓素就红了脸,她知道这是润生的真心话,如此就足够了,也不枉她这些年的痴念。
那个女人是在他们并肩走出咖啡馆时冲过来的,她扯住晓素的衣服:“好啊,苏润生,你每天借口生意忙,还瞎编你老婆生病了,原来是在和狐狸精私会。”
那一刻,晓素发现润生有些恼羞成怒,他拖那女人往外走,低声喝道:“不少你吃不缺你穿,你到底想要怎样?”
那女人歇斯底里地喊:“要你离婚,娶我……”
晓素整理一下衣衫,忽然就冷得抖起来。润生跑回来,拉了她往车边跑:“快走,别被那个神经病缠住。”
晓素坐到车上,扭头看一眼身后,那女人正坐在地上哭泣。其实,她年龄也不大,颇有几分姿色。晓素喊了声润生,可到嘴边的话终是没有出口。他已不是当年背诗的少年。
润生黑了脸开车,晓素说:“送我回家吧。”他说不可以,还没陪她吃顿饭。
那顿饭,润生喝醉了。他说:“晓素,留下来别走了,做我的情人,我可以让你过得很好……”
晓素认真地盯着他的脸:“像刚才那个女人一样好吗?”可惜润生没有听到就烂醉如泥地趴在桌上了。
晓素请服务生帮忙将润生送到酒店,后来润生嚷着要呕吐,晓素费力地将他弄到卫生间,接下来他就滚到浴缸里。晓素看着他,像看前生的一个梦,她真的爱过这个男人吗?或许,这些年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爱情本身。然后,晓素就打开了水龙头。
水流渐渐漫过润生的身体,晓素也躺下来,在他的身边。在水漫过口鼻之前,她说:润生,我给你背首诗吧:这样的乡愁/早在我前世的归途/流连忘返/风也吹凉了/孩子们的指尖/矢车菊/我们今生的劳碌/是为了再次得到/你宁静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