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火车
2013-04-29
在我的印象里,粗老笨重的蒸汽车火车充满了古典的诗意。幼年的我牵着大人的衣襟等在站台上,地面开始有了晃动,那是从枕木上传递过来的,终于在拉杆传动下一组红色的巨轮咣当咣当地开了过来。我一颗小小的心激动得要跳出来了,我对大人说,我要上厕所。我总是这样,每当我看到那一串巨大的红色轮子,就会莫名其妙地产生小便的冲动,我妈开始大声训斥我,说我真麻烦,早也不晚也不,偏偏这时候就想了。可是她的声音被火车巨大的咣当声淹没了,听起来很遥远。圆柱形黑色火车头由于裸露着内脏,零件大到轮子上的大力臂小到螺丝都能看得见摸得着,更加显示出了它的威严。忽然它在人们毫不防备时喷射出一大片白色水蒸汽,弥漫开来,蒙住了大家的视线,等水汽消失了,地面就湿了。我们上了车,后来这个大家伙又喊着口号,喘着粗气,吐着浓烟,雄心勃勃地踏上了新的征程。
等我长大了,火车换成了内燃机车或电力机车,坐火车出行竟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诗意。《魂断蓝桥》里玛雅在火车站送别恋人罗伊上校上战场,那时候乘坐的是蒸汽机火车,试想如果改换成现在这种不会喘粗气不会喷白雾不会吼嗓子的火车或者干脆将送别地点改成飞机场,那么这别离还会那么断肠吗?食指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里写道“一声雄伟的汽笛长鸣”,正是这汽笛声使得在场的人的情感达到了最强音,如果换成现在的新型火车,即使还有鸣笛,也是极文雅极轻微的,绝不会雄伟到拨动人们心弦的地步,无法使诗人用以抒情。
蒸汽机火车的原始和朴素使得它更像一个卖力的大动物,把远行和离别渲染得那么隆重。在火车头上工作的人常常需要把半个身子探出车外,还要有人不断地往炉膛里填煤,走在铁路两旁的行人把驾驶室里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而那开火车的人手握着罗马怀表和检点锤,经过山谷、平原、河流、高原、隧道,那驾驶室是半敞半露着的,其实自己就等于置身于大自然之中,这样难免不从心底里生出万丈豪情。
我有一个愿望,有朝一日能乘坐火车穿过西伯利亚原野,途经保尔和冬妮亚分手的地方,日瓦格医生和娜娜相爱的地方,玛丝洛娃跟着队伍远去的地方,十二月党人流放的地方。当然我乘坐的火车应该是蒸汽机火车,车轮卡嗒卡嗒地压过枕木,窗外的雪野和白桦林一闪而过,啊整个俄罗斯,整个俄罗斯盛不下我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