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

孙君飞

在去年，当时40岁的一个朋友向我抱怨——自己已老。

可是刚刚，那个走离的朋友，只有30岁的她，就开始叹息——自己已老。

我不知道她们都怎么了，这么怕老？而且在我看来，她们根本不老，还像星光一样清新，还像闪电一样白，还像花朵一样温柔，她们说自己已老，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们不知，已经拥有美的人，在以后还会在时光中拥有美？她们只是少了一点点智慧，刚好让她们只盯住皮肤的细微变化，而看不到自身的美多么令人动容。

美人易老，是因为美人只为自己的美骄傲，只为自己的美活着，而且她还太在意别人捉摸不定的目光，仿佛全世界的目光都盯住她，让她浑身不自在，美被她放在心中那个小小的鸟笼里，再年轻的鸟，也便这样老了。

还有比美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自由，比如快乐，比如劳作。

诗人米沃什写道：“如此幸福的一天。雾早早散了，我在花园里劳作。蜂鸟歇在忍冬花上。这世上没有什么我想拥有。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羡慕。”

我们这样劳作过吗？陶醉在劳作中的人，跟身边的自然世界息息相通的人，还奢望什么不老青春呢？只会羡慕自己竟也是一个美好而幸福的生命，而不会苛求更多。

年轻的作家张悦然已经悟到：“变老大概是一种对自己的放弃。”

这真的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发现！

一个人连自己都放弃了，他怎么不会是一个提前变老的人？

不知不觉地放弃自由，放弃快乐，放弃劳作，直到生命的天堂里空空荡荡，即便身体永远年轻，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当知觉埋在粗糙而坚硬的土层之下，生存才是真正可怕的，比老还要可怕。

可是，老，真的是可怕的吗？

老何尝不是自然，何尝不是慢慢走向圆满。对于老，我们只能任其发生，如诗人所说：“那种哭声——放松，放松——像月亮挣脱了地球，在它圆满的箭光中升起，直到它们来到你面前……”

老，这件事，不必等它，只需要在幸福的劳作中忘记它——忘不掉呢？就利用它。

谁都不会忘掉青春，可是青春会忘掉我们，但也不要怕，青春会留下最宝贵的礼物，比如被青春养活的知觉，它的敏感、活力和完美是最值得羡慕的，也是最值得追求的一种生命状态。你滋养知觉，知觉也滋养你。你不让知觉老，知觉也不让你完全变老，至少你的心不会成为风化的石头。

活着，就要避免成为别人，尤其不要成为令人厌恶、可怜、害怕成为的那种别人。

我只是我，只是在自己的花园里劳作，感觉并分享自己的自由、快乐和幸福，忘了曾经遭受的任何痛苦，记住时光，记住美，别只记住老，记住已经流逝的。“想到我曾是过去的我并不令我难堪”，老也不会让我们难堪。

在每一个历程里，都跟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美丽相伴，相亲相爱而不离不弃，哪怕最后你老去，也早已经高于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