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朝花堪夕拾

王小毛

一

郑萍一股脑儿地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摊到床上。唉，岁月不但是把杀猪刀，还是桶猪饲料，经过多年烟熏火燎的她全身比例失调。郑萍有一条压箱底的白裙子，多年前她就是凭着这一身纯白入了吴简的眼。可惜，物是人非，郑萍已不复当年的清纯脱俗。

忽然响起开门声，郑萍连拉带扯地脱下白裙子，又恨不得像章鱼一样伸出八只手，把那些绿肥红瘦统统塞进柜子里。李晟达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一个女人，挺着肚腩，披头散发，着不大合体的黑色内衣、洗得发旧的红色内裤，大脚拇趾上还留着斑驳的红色指甲油。

李晟达把公文包扔在一边儿，拧着眉头问，你这是干什么？做饭没？

郑萍心虚地点点头，趿拉着拖鞋挪进了厨房，小火炖肉已经干锅了。

来自卧室里的一声叹息犹如掀开锅盖的那股蒸汽一样让郑萍的眼角开始湿润，够了，这荒诞的日子。

二

郑萍和吴简约好周日下午见面，李晟达那时已经上了南下出差的火车。反复描画终究没了浓妆淡抹总相宜的风情，为此郑萍还迟到了一刻钟。吴简稳稳地看着不停道歉的郑萍说，你还是像过去一样喜欢迟到。

这句话的催泪效果超出了吴简的预期，郑萍顿时泪如滂沱。

如果不是她做事拖拉，彼时她怎么会赶不上那列南下的火车？她怎么会没能和吴简一起去南方？致使最后在南方迎接她的，竟是那么一幕不堪入目的场景？她原本以为她的突然出现会给吴简带来惊喜，没想到却给自己带来了惊吓。早在大三时，郑萍就感觉到号称“工院少男杀手”的何虹看吴简的眼神别有滋味，可是，何虹毕竟是郑萍的闺密啊！而且她那时名花有主啊！那个二十四孝李晟达每天早上6点准时来送爱心早餐。后来，郑萍才知道，吴简出轨了，何虹劈腿了，他们一直躲在不见光的角落里干柴烈火，只是缺少一个适合道出真相的时机。

再后来，便是两个失意的人，她和何虹的旧爱李晟达在同样伤心欲绝的大背景下，以感情拼图的方式存在，破罐子破摔了五年！

吴简提出出去走走。最后，他们到了一家星级酒店门口，吴简说，他这几天就住在这里，现在，他想请她上去坐坐。

郑萍的心随着电梯的上升一直往上窜，出了电梯门，一切思绪尘埃落定。

那是一间很豪华的总统套房。多年前，吴简拉着她逛家居店，他们就在这样璀璨的好风景下接吻了。此时，吴简把一个亲吻落实在郑萍的眼睛上，郑萍不想这样浅尝辄止，两只蝴蝶臂用力捆住吴简，她的想法是：人生苦短，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活了！

正是三伏天，两人刚在外面走了很远的路，一身的汗味还未消退。吴简问：“我们要不要先冲个凉？”

“不！”郑萍抱着吴简的手臂没有松开，她怕她松开了，就完不成这场颠覆。

事后，郑萍颤巍巍地问吴简：“你还爱我吗？”得到的回答却是吴简轻轻的鼾声。

三

一连几日，郑萍都住在吴简那里。郑萍暗暗决定，等李晟达回来就和他摊牌，离婚。

五天后，李晟达从南方回来。他对郑萍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一改往日的冷淡，抢着做饭，帮郑萍洗碗，甚至还说到了生宝宝的事情。

越是这样，郑萍越想离开。当初，他们同时失去了彼此的真爱，因为痛苦或者为了宣泄亦或是报复，他们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一起。郑萍相信，如果吴简在，他会被惊到，这就是她要的效果。她想要以此来证明，吴简在潜意识里还是在乎她的。

那是多么幼稚的年岁啊，竟然为了惊吓旧爱，就随便搭进自己一辈子。郑萍现在就缺一个时机，比如李晟达过去惯用的冷暴力，可是李晟达现在像个完美男人，郑萍挑不到一丁点毛病。

郑萍决定还是找吴简商量下吧！第二天一早，她黑着两个眼圈赶去吴简住的酒店。

四

房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那些零落在地上的女士睡衣、丝袜，简直快要灼伤了她的眼睛。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怎么样，你找回过去的激情了吗？”

“没有。爱情还是记忆里的最美好，幸亏你想出这个大冒险的招，放我来找郑萍，否则守着个漂亮的老婆我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那当然，所以说肥皂剧是不白看的！”

“唉，你还能想起郑萍当年的温婉可人吗？可是现在的郑萍真的堕落了，她是一个活得非常粗糙的市井女人，喝咖啡像喝矿泉水，腰上带着两个游泳圈，我想吻她竟然不知从何处吻起……”

那个女人的声音，郑萍再熟悉不过。一股心酸哽住喉头，差点让她窒息。原来她无比珍惜的情怀，时隔多年，到了吴简那里，竟然如此不堪如此肮脏。

郑萍在回家的路上淋了个落汤鸡，李晟达又是烧水又是熬姜汤，把郑萍呛得眼泪直流。李晟达抱着郑萍说：“从前都是我不好，冷落了你的感受，以后我一定好好爱你，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五

郑萍不知道的是，李晟达并没有去出差，而是去了何虹所在的城市，只因为何虹一通诉苦的电话。何虹在电话里哭得很惨，她说很想他。于是，李晟达内心深处那簇未泯的火苗重新燃起，像个中世纪的骑士一样策马奔腾，妄想解救落难公主何虹于水深火热之中。那几天两人一直在一起，但李晟达慢慢发现他没有觉得旧情重燃有多美好，反倒弄明白了一件事，何虹向往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亦不是他给得起的。适合他的是那样的女人：温婉，贤淑，做一手好菜，勤俭持家，孝顺父母。这个人不就是郑萍吗？

李晟达正寻思如何说出自己的感受还不伤害何虹，最重要的是还不用承担责任，何虹先开了口，她依旧妖娆，说：“这几天的相处让我明白，我最爱的人还是吴简，最适合我的男人也是吴简，所以我们应该各回各家。”

真潇洒！

一个情结就这样被粉碎，李晟达念念不忘的何虹和她的烈焰红唇瞬间灰飞烟灭，郑萍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但他不知道的是，吴简和何虹这一对夫妻也是因为觉得两人难以完好无损地挨过平淡生活的磨蚀，才去各找各的往事，让吴简去寻郑萍的清纯，然后自己去觅李晟达的痴情。何虹比谁都清楚，现实一定会沿着她设想的路线行走，这种感情隐疾她见得多了，这年月，清纯和痴情是最短命的，所以与其说他俩是去寻找另一种人生可能，还不如说他们是去毁灭第二种可能，以后收心在一起，不再企图通过换一个人就能换一种生活。

相距800公里的两个城市，同样的夜，同样的黑，吴简与何虹相拥而眠，不再对过去抱有任何幻想；而另一对相拥而眠的李晟达和郑萍，也不再对过去抱有任何遗憾，只是他们还多了一分对对方的愧疚，也许以后对彼此会更加乐于付出吧。所谓天长地久的一种，过的就是相安无事，哪怕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