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裸模苏紫紫
2013-04-29封艳
封艳
北京东四环Zoo咖啡厅,穿透玻璃窗的盛夏阳光烤得皮肤滚烫,22岁的王嫣云把自己包裹在深色、及脚踝的长裙下,一脸谦和地微笑,和当年那个神色冷峻、我行我素的“人大裸模”判若两人。
那是2010年,她还是中国人民大学艺术系的高材生,却化名苏紫紫,用裸模的头衔炒作出位——以展现人体艺术之名,在大冬天接受数十家媒体采访时全裸出镜,拍摄《Who am I》、《洛丽塔》、《看客》等全裸作品从不清场,其“无马赛克裸照”红遍网络,风头盖过干露露、郭美美等网络红人。
而就在风头最劲的2011年,她却猛然抽身,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消失的两年,她究竟去了哪里?
裸模苏紫紫
2010年深冬,北京市西三旗某花卉市场的渔具店里,苏紫紫全身赤裸,一次次钻入装满水的鱼缸,拍摄新作品《洛丽塔》。
鱼缸外,站满了裹着羽绒服或大衣的记者和看客。
在此之前,“苏紫紫”的名号已爆红网络。拍客“非我非非我”拍下她的全裸作品个展《Who am I》后上传网络,“人大裸模”的噱头强有力地吸引了网民的眼球,有人褒奖她“勇敢、坚持、有品位、懂艺术”,有人强烈批判“婊子,真不要脸!”
苏紫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艺术或非艺术,不过是见仁见智罢了。”她走出鱼缸,理理湿漉漉的头发,迅速创作另一个作品《采访》:全裸坐在凳子上,请记者一个个轮流面对面。
“我敢面对大家,大家有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我?”膝盖相隔十几厘米,对坐的男记者尴尬得问不出问题。
苏紫紫神情自若:“好吧,我采访你。你现在什么感受?”她得意地直盯着对方红透的脸,听见对方紧促的呼吸声。
“说实话,我很忐忑。”男记者答。
19岁的女孩,没有稚嫩懵懂,反倒老练沉着地掌控了采访局面:“好,下一个!”她清楚媒体想要什么,不遗余力制造话题点。
“你脱得光光地炒作,是为了赚钱还是出名?”室友直截了当地问。她狡黠地摇摇头——她想要的,不止这么简单。
王嫣云的反抗
时间回到1994年,湖北宜昌江边的老胡同里,长途货车司机老王家的3岁女儿王嫣云很乖巧,从不调皮捣蛋,连父母离婚时也安安静静的。孩子没有爱的需求,父母会习惯性地疏于关注。而后的岁月里,王嫣云一直被寄养在奶奶家,她的成长没有老王的参与,直到她以苏紫紫的身份再次出现在老王眼前。
老王和第四任妻子坐在电视机前,被一个全裸女孩的画面吸引了。他坏笑着凑过去,却在看清楚女孩的脸后,操起手里的杯子“啪”地摔过去。
愤怒、尴尬、失望、羞窘,老王说不清那一瞬间心里涌过多少种情绪。他拨通女儿的手机,不等对方出声,张嘴就骂:“你是神经病吧!”王嫣云觉得可笑:“关你什么事?”“我养了你那么多年……”“你是说,每月给奶奶的200元生活费?拜托,15年前和现在能一样吗?”
老王被呛住,想发火却突然心虚起来。“他哪里知道,失去我不是这一刻的事,是十几年来漫长而冷漠的过程。”王嫣云脸上带着报复的快感,“除了奶奶,没人疼我。”
奶奶是王嫣云最想守护的人。2009年,她家遭遇了强拆,奶奶被打伤后瘫痪在床。王嫣云曾痛苦地向媒体求助,但无人关注,方才明白没人能帮忙,除了自己。
在这之前,她为了赡养奶奶和在人大顺利完成学业,同时打几份工,站过柜台、发过传单、当过营业员。2010年1月,她的个人资料被上海某商业私拍公司相中,500元一场的收入让她红了眼。一天两场拍摄就能挣够一个月的开销,和许多初入行的裸模一样,被十余名摄影师围观的羞涩感迅速被金钱欲和“为艺术献身”的自豪感淹没。
一个月后,她从相熟的摄影师那儿了解到真相:“所谓私拍,就是从不同角度暴露私处。”她的脸红到耳根,在内心大声嘲讽自己的无知,恼羞成怒之下给了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她退出了拍摄,靠做营销策划、平面模特等兼职赚钱。
当强拆来临,她想到自己的唯一话语权资本就是自己的身体,于是裸模苏紫紫应运而生。
她很快蹿红,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当各大媒体前来报道,她总无所畏惧地将委屈一股脑道出,让大众了解真相,成功博得同情,似一种报复、一种反抗。
到不了的家
名气和话语权都赚足后,爱情却散了。
在流言纷纷的2010年初夏,戈鑫和她走到了一起。他的公司主营影像制作,苏紫紫一直觉得他是圈内人,了解这个行业,能接受她的过去。
他的攻势刚刚展开,便将她征服。比她年长十岁,是她最中意的,因而常瘪着嘴变着腔调撒娇叫他“爸爸”。没事就宅在家里当小女人,为他做美味的食物,他一把揽过她,亲吻她的额头。
甜蜜温馨只是生活中的小部分,更多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在意她的过去,尤其在看到网络上盛传的“苏紫紫无马赛克艳照”时,难免愤怒难当。
戈鑫和她一样渴望拥有家庭。但这样的她,家里人能接受吗?走在路上,会害怕别人认出她。“你是苏紫紫?”刚进小区,有人迎上来搭腔。戈鑫装作没听见,拽着她继续往前走。苏紫紫停下来点点头。“我很欣赏你。”对方上下打量的目光,让戈鑫怒火攻心。
“爱一个人不该爱她的当下么?”王嫣云感到疑惑,进而怀疑自己的选择,戈鑫也同样怀疑着。他迟迟不愿给她最想要婚姻。“你什么时候娶我,给我一个家?”苏紫紫在他怀里撒欢。“很快。”戈鑫一如既往地敷衍着。她读出了深意,明白他和其他男人无异,都瞧不起她出卖赤裸的身体。
一次又一次没有结果的争吵。
“我梦想着自己能有一个家,这个家,没有破碎,没有争吵,没有暴力,没有哭泣,有的只是一颗平静的心。”苏紫紫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戈鑫的态度深深刺痛了她,不能兑付婚姻的爱情说散就散。
我是王某某
曾让她得意无比的话语权也不过是命运的玩笑——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只换来一套可购买宜昌经济适用房的指标,她想让奶奶住进新房,可老人在2011年5月因病去世,无福消受。
原来,自己不过是借舆论麻痹自我。她把“苏紫紫”绝望地变成一段过去,和人大的学历一起,埋葬在王嫣云的记忆里。
两年间,王嫣云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她以自由职业者的身份,创作艺术作品、写书,偶尔也图新鲜客串记者、家庭教师。
她常化名“王某某”,鲜少提起自己的真名。“多别扭啊,为什么不用‘王嫣云的本名?”朋友不解。“哪怕说王嫣云,也总觉得别人会想起苏紫紫。”对曾经的名头,她是有些忌讳的。“你好,苏紫紫,我们电视台想采访你?”媒体打来电话。“我不是苏紫紫,我是王嫣云。”她语气生硬地挂断。
“苏紫紫只是王嫣云在激愤期的作品。”她解释,但并非每个人都理解,包括和她长期合作的博客编辑。她想还原自己,可博客编辑写头条推荐总会冠上苏紫紫之名。“王嫣云的博客就不能放头条?”她问编辑,对方答复:“大家看的是苏紫紫的噱头。”她叹息,把博客和微博名都改成了“王嫣云老朋友”。
病态的社会文化,让许多想出位出名的女人,都经历了“穿上想脱光,脱光难穿上”的放逐。王嫣云庆幸自己清醒尚早。
世间再无苏紫紫
洗尽铅华的女人能够收获幸福。王嫣云变了很多,唯有对爱情的要求一直没变:找一个懂我、接受我的人。
2011年底的一次圈内派对,她邂逅了大她22岁的他。他是个画家,此前在一本艺术杂志上,她的报道恰好被放在他的报道后面。
“和报道里的尖锐形象不同,她就是一个孩子。”他回忆着两人的初识,穿牛仔裤、帆布鞋的王嫣云,傻傻地站在身着长裙的女士中间,蹦蹦跳跳一下越过4级的台阶。
她的天真打动了他,他开始追她。本以为很难追,但她太好哄,两顿饭就拿下了。历经风雨的王嫣云和他很合拍,享受宁静的生活,为他煲汤、给他做饭,整天宅在家里看书、创作。
他的年龄足以包容她的过去,给予她未来。2012年7月,他给了她一直渴望的婚姻,没有求婚,没有婚礼。
王嫣云并不介意,她没告诉亲人婚讯,只把他带到奶奶墓前宣誓。“这么大的事都不说一声?”妈妈打来电话追问。“我只是不太希望被干扰。”她言语直接,语气委婉。“可他还有个9岁的儿子,你才22岁!”
她的确年轻,独自打拼的这些年却成熟得不像同龄人,她的挚友大都在四十岁以上。她用长辈的心情呵护他的儿子,和他一起打电动、看动漫,笑得花枝乱颤。
她总会在他儿子身上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在宜昌古旧的老城里,因后妈挑唆而失去父爱,她把这个情节写在新小说的开头。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靠裸露出位,靠作品。不久前,她的作品《泼墨》卖给了几个德国人,价格高达十五万元,作者署名:王嫣云。
“很感谢遇到了他。”她转动无名指上的婚戒,用看透人间沧桑的语调总结这巨变,笑容格外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