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为何衰败
2013-04-29贾敏
贾敏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曾论述,一个富裕国家若长久陷入某种停滞状态,民众收入将逐年萎靡,社会精英亦会变得腐朽,并运用法律和行政体制谋取一己私利。在斯密所处的时代,中华帝国闭关锁国,制度落后,抑制工商发展,正是这种停滞衰败的最佳写照。
而在尼尔·弗格森看来,这位苏格兰先贤如果泉下有知,故地重游,则会发现如今的状况恰恰相反,中国的发展速度远超世界其他主要经济体,经济僵化、止步不前的则变成了曾经领先的西方同胞。
这是弗格森去年在给英国广播公司(BBC)录制的里斯讲座(Reith Lecture)中抛出的语句,曾令西方人士颇为愠怒。这位全球知名的金融学者、满世界跑的意见领袖,秉持其一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论述,试图用一种全新的风格来解释西方世界的无力和挫败感。在名为《西方的衰落》的演讲集中,读者将跟随他思索这样一个宏大命题:制度为何衰败。
阅读广泛的读者或许会感觉好奇,制度衰落的讨论为何如此耳熟?是的,经济学家詹姆斯·罗宾逊和达龙·艾斯莫格卢推出的备受追捧的《国家为何衰落》,探讨的正是现代国家体制失灵的经济肇因。弗格森在本书中有所创建的,也正是他善于采纳各派学说,交错书写,成其一家之言的论述风格。
作者用四个拆封的黑匣子寓意构建现代西方制度的关键元素:民主、资本主义、法治、公民社会。弗格森认为这四大要素内部具有高度复杂且相互关联的制度耦合,维持着文明的运行。更进一步,西方制度又恰似荷兰作家曼德维尔笔下的巨大蜂巢,制度与人的关系恰如蜂巢之于蜜蜂,自由与监管并立,人性与体制共存。于是乎,有关制度的寓言和荒诞故事就此展开。
民主是个好东西,民主是西方蜂巢兴盛的肇始,并被近500年的历史所证明。但弗格森同样认为,历史上的西方蜂巢曾处于进步的发展黄金期而活力充沛,如今却因承担庞大的公共福利支出沦落为债务国度,步履蹒跚。政客在互相推卸责任,选民也在努力寻找替罪羊,在彼此都不愿承认选票与制度失灵的状况下,针对不甚振作的經济领域和监管制度抓放猛药,或成为必然的坏选择。
全球金融市场的特征,是各分散机构间的复杂互动和各组织体系间的紧密耦合,存在缺乏统一管理带来的风险脆弱性。金融市场的这种生物特征,一方面能以持续的金融创新扩展市场,同时也在孕育市场的不确定性,这符合达尔文经济的演化定律。金融监管的目标在于降低金融风险,抵制崩溃状况的出现。但目前空前复杂的金融监管,正朝着固化的官僚体系演进而不断变得繁琐,扭曲有望自然复苏的市场潜能,以致监管本身也成为一个令人头疼和难以治愈的顽疾。弗格森以史鉴今,希望以英国金融史上的伦巴第街教训为例,提出适当的监管制度和执法力度,以走出金融市场萎靡的困境。
民主与资本主义经济的振兴需要良好的法治与完善的公民社会推动,但这两者的现状亦不能令弗格森满意,他警告目前的西方法律体系正日益沦落为“律师之制”,西方国家治理能力的衰退与这种律师文化背后精致的利己主义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非经历一场大的外部司法变革而无以推动。公民社会精神的衰落也令弗格森感到气馁。衡量公民社会活力的“社会资本”在西方面临退潮,原本互助和自发形成的社团传统因为国家提供的服务而日渐萎缩,这令原本依赖个体而成的道德养成变为国家施恩公民的权力,更令弗格森耿耿于怀。至于互联网虚拟社区的作用,这位老派的苏格兰人依然顽固地摇起了头。
可以说,《西方的衰落》是在当下西方文明挣扎并试图重新复苏时迎来的一记当头棒喝,弗格森显然对任何技术意义上的经济复苏和言辞政治秀毫无兴趣。他感到忧心忡忡的,是西方在面临中国快速崛起的当下仍然奢谈自身的制度优势,缺乏必要的忧患和正确审视自己的态度,以及最终的自我变革意识。
当然,头脑清醒的国人应不会轻易把弗格森视作中国崛起的鼓吹者,萎靡中的西方文明反过来也并不印证当下中国制度的优越性。冷静地看,弗格森所描述的制度困境同样适用于中国,某些领域甚至比西方更为严重,同样需要在危机之后以共识之名推动制度的改革和创新。我们的制度建设如何走,往哪里走,该走多快,都将决定中国未来十年的走向。这不仅需要万众瞩目的顶层设计,秉持社会责任感的公民行动也更显举足轻重。
作者为南京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