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大学生
2013-04-29闾丘露薇
某次在哈尔滨的一所大学演讲,主办的同学设计了一个环节,那就是一名同学可以走上讲台,作为被采访者,回答我的提问。当一个女孩子举手被点名上台之后,台下一个男生很愤怒地大叫:“肯定是内定的。”
我坐在讲台上,等待着接下来会怎样。结果,那个女孩毫不犹豫地拿起主持人手里的话筒,对台下的那个男生说:“我愿意把机会让给你,但是我要声明,我不是内定的。”
台下一片掌声。男孩子晃晃悠悠地走上了讲台。他从主持人那里拿过话筒,开始批评这次演讲的安排:为何比预定时间晚了开始?为何在会场里面,要预留一些座位,给主办的同学来坐?
于是,很快出现了主办的同学上台,要抢这位男生话筒的场面。我站了起来,我说,我们还是这样,既然上台,那就要遵守大会的规则,规则是,他要接受我的提问。
男孩子点头。我问他为什么要来讲座?他知道我这个演讲人吗?他一脸迷茫。男孩子下台,走了。结束的时候,主办的同学不断地道歉,我告诉他们,不需要,这才是大学的讲座,大学生就是应该这样,特别是台下坐着的,都是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不过,有一点,他们不应该去夺那个男孩子的话筒。
事实上,这次讲座之后,我和很多朋友聊起这次,我说我好喜欢这些思想活跃,当然也带着很多迷茫的大学新生,他们提的问题,没有大学讲座里面通常的那些成功学的东西,很纯粹。我在他们身上,终于找到了2003年去清华演讲,那些学生身上的感觉。
第二天,接到主办同学的电话,这些同学一直很努力,也因为他们的坚持,我答应了去学校参加他们自己主办的这个论坛。同学打电话来道歉,他说,觉得我被冒犯了,他们已经批评了那位同学。
我再次告诉他,真的不需要这样想,是不是觉得被冒犯,其实是我自己的感觉,而事实上,我觉得那个男孩子很真诚。
因为这个电话,找到不少这次论坛的后续,都是关于这次闹场的,组织的同学在那里解释占座以及迟到的原因,原来是为辅导员准备的,结果说好了来30个辅导员,只来了一个,而迟到,是因为我被电台记者拖出去采访了。至于上台的同学,原来真的是托,这倒让我对那位女生有点刮目相看,她的应对确实很大方,但是她那样面不改色地说谎,让我觉得,有些惊讶,因为,其实当时不说更好。
我也看到了那位男生的留言,原来在离开了会场之后,他被辅导员叫去谈话了,不过辅导员没有批评他,而是告诉他这样一句在年轻人里面颇为流行的话:“20岁之前不愤青,一辈子就废了;30岁之后还愤青,一辈子也废了。”他觉得很有道理,因为他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太缺乏激情了。
他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说他这样,正是因为爱这个论坛,爱学校,爱国家。看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但是很快就觉得非常忧心:这样一件小事情,也要上纲上线到这样的高度,或许是我太低估了现在的大学校园里面的环境。如果说,我感叹只有新生还有这样的活跃程度,那或者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甚至可以想象,只要一年,这个男孩会觉得,台下大叫,或者跳上讲台,那会是损害了学校形象的事情,他,不会再这样做了。
再说第二次到清华演讲。整个讲座流程顺利,完美无缺,就好像在做一个直播的电视节目,台下同学的提问写在纸上。事后朋友告诉我,她看到黑色制服的学生,把问题在外面进行挑选之后,才送到了主持人的手上,这也让我明白了,为何那些问题,是那样的不痛不痒。
在讲座的最后,他们打出了一张照片,那是2003年的讲座之后,和组织的同学们的合影,我看着那些年轻的脸,如果和眼前的这些比较的话,他们显得有些土气,不管是服装还是发型,但是他们的笑容是那样的真诚和阳光,而在这场讲座里面,我只感觉自己是一个流水线上的一个产品,当我被送出讲座的教室之后,大功完成。其实最终,是为了那张合影,因为是一种政绩。
我知道,这样去看这些年轻人过于苛刻,因为他们付出了不少,在不少人的眼中,他们才是未来的社会精英。只是,他们的沉稳,让我很是担心。我想起几年前,在清华采访一个大四的学生,一位学生会主席,当我尝试和他开玩笑的时候,他的那种稳重,让我的笑容僵持在那里,觉得自己显得很幼稚。虽然还没有走出校门,但是他,还有那些穿着制服的学生,他们当中不少人,已经设计好了自己未来的前途。
编辑提点:郑文龙
闾丘露薇女士的见闻经历无疑验证了北大钱理群教授不久前的论断:“我们的一些大学,包括北京大學,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可以想象文章中与现实中那些“已经设计好了自己未来的前途”、“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的青年从根本上是同一体制设计的产物与“优胜者”,而其所谓“前途”也无非是使自己成为体制的一部分,坐享体制权力带来的巨大资源、效益,最终成为拥有特权的新贵一族。“学而优则仕”的思潮复归,反映了以体制为主导的资源分配方式的巩固、强化。由此可见,在建设一个公平、公正社会的今日,体制改革及与之相应的观念革新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