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会记得

叁

01

我离开喧嚣，离开我自己。

全世界只有我的声音，告诉我那些被我暂时遗忘的。它说那曾经也被我称为记忆。

02

广州是一个可怕的高速城市。偶尔觉得累的时候，反倒开始羡慕起过去。

明明下过决心，也答应过曾经的自己不会因为忙碌而忘记当初，却没有做到，每次经过镜子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贪婪的挥霍者。时间狂奔，却没有一丝白驹过隙的美好与轻柔。身旁的人呼啸而过，我伫立在巨大的转盘上，迷失在地铁公交穿梭的街道，却怎么也不忍心将小时候扯着大人衣角只为了一顿快餐的自己，与难掩心酸苦涩蹲坐在电梯前狼吞虎咽着以前如此向往的食物的自己，画上等号。

还是欠了自己什么。

03

声音乘着风，来到我身旁轻声唤我，像是一个娓娓道来的老故事一般细水长流。它捂住我的耳朵，带着我穿过车水马龙。

04

这里是离忙碌最遥远的边沿，是我成长的地方，这里住着那时候的我，住着那时候的梦想，一切，都安静得足够让我所有的伤口痊愈。声音抽离双手，我听见风的呼啸，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带着我忘记的，融化在环抱着我的温柔中。

我走过石路，拂过花草，这里还是儿时那个老样子，就像是时间从来没有到过这里。或许它也是因为忙碌，而不小心忘记了这一隅。

幸好它忘记了，幸好它什么都没有带走。教堂还在。我推门，走到教堂中央的大十字架下面，周围一切寂静，空气倾诉，将我想倾泻的愁绪话语捎走。

“神父。”我轻声呼唤那位老人，他从巨大笨重的硬皮经书中抬头，放下他厚得圆滑的眼镜，看我。他没有开口，眼神扫过我身后，有些惊奇又有些疼惜地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我。我艰难地扯出苦笑，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能够这么轻易地看穿我，发现我的秘密。

他知道，我的身后，背负着庞大且沉重的悲伤。

05

指尖不停地颤抖，我将它沉浸在童年时常嬉耍的湖水里，我知道它正在代替我流着泪。这条河是这片土地上所有悲伤的汇聚，我想，如果有更多的泪水环抱它，或许它就不会再感到如此伤心了。

声音停靠在我身旁，哼唱着我曾经一度无法释怀的旋律，我自嘲，原来它也知道，我欠我自己一场疯狂的泪水，在城市中心忙碌、旋转，竟也逐渐连心都开始麻木。难过也好，累也好，就算不因为什么，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它拍着我的背，像是扫开阴霾。声音安慰道，然后转身走进风中。

天空安静了下来，我将自己藏在怀里，即使很努力地压抑着，还是感觉有什么堵在胸腔，从心底里翻滚着、汹涌着。眼泪还是以陌生的姿态来到了这片天空下。我用力地捂着眼睛，却还是堵不住指缝中倾斜的奔腾。

像是补偿着好多年以来所拖欠的宣泄，像是，孩子一般。

06

我再次踏上转盘，即使伤口还在结着痂，但我明白，受伤的地方终会生长出更加坚强的皮肤，再重再痛的伤，也会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挡。声音在我身后，送别我。它没有与我相拥或是诵着长串的道别词，它坚定地看着我，像是许下了很重很重的承诺一般，一字一句地镌刻在我心上。

我会代替你记得很多很多，若是哪天你忘记了，就回来。我一直在。

我点头微笑，踏上归途，面前满眼的陌生，内心却不再有一丝颤抖。就像是年轻时候的神父曾经告诉过我的——等哪一天，你踏入另一片崭新的、未知的天空，心中却再也泛不起涟漪，到那时，你的心脏，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强大。

一直一直，怀抱着想要逃跑的心情。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转载自《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