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不能再相遇

陈漫霞

一、我对孙美美的怨愤到底有多重

倘若这世界上有一杆能够称量爱恨的称，我真想称称我对孙美美的怨愤到底有多重。

学校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笔助学金，让每个班主任到自己的班里询问班上是否有经济困难的学生可以申请助学补贴。

当年轻的班主任第三次说“我们班真的没有需要补助的同学吗”的时候，孙美美突然站起来用尖锐的嗓音说：“老师，苏嘉妍家里经济状况不怎么好，她可能需要这笔善款。”

我能感受到周身火辣辣地凝聚了一整个教室的目光，还有孙美美得意骄傲的眼神。

我的十指在腿上用力地交织着，骨节泛白。我紧紧地咬着下唇一语不发。

一阵沉寂过后，班主任开口：“那，苏嘉妍……”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干涩的喉咙里发出轻微沙哑的声音：“老师，我不需要。”

我的目光里，有着不容亵渎的坚决与清高。

晚上我在暖黄色的台灯下，在那张褪掉了漆布满了无数凹陷划痕的书桌上做练习，今天下午的那一幕又蓦然地涌上心来。

说实话，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我确实需要这笔救助。

年轻的班主任或许还未经历足够的人事，还不晓得有些帮助不能凌驾于自尊之上光明正大地进行。

但是孙美美，她绝对是不怀好意。

她不过是一逮到机会就伺机报复我，让我出丑，以解她被我说成是“长得漂亮没有头脑”的一辱之恨。

我确实这么说过。我实在是看不惯她娇羞做作的奴颜媚态，所以在一次数学课上，孙美美被提问时抓耳挠腮地解不出问题，我鄙夷地哼了这么一句，不知怎么就传到她的耳朵里。

于是我们就成了彼此见面分外眼红的仇人。

不过眼红的是她，我向来不屑跟这种人抬杠。所以我一般对她视而不见。

跟孙美美这种人结仇实在不是什么高雅的事，她只会在看见你时一如既往地给你一个白眼，或者千篇一律地说一些奚落嘲讽的话，只会玩些小女生惯用的伎俩。

而每次大考小考之后孙美美轮番被各个科任老师一脸窘态地叫到办公室谈话时才是我真正大呼过瘾的时候。

孙美美正一步一步努力地印证我说过那句话的真理性和真实性。

大概是她也觉得自己不是块能在学习上有所作为的料，所以分科以后孙美美很有自知之明地填了艺术生一栏。

我以为我们的人生自此以后一定再无交集。直到周书墨的出现，才让我恍然领悟之前的一切不过只是后来轩然生命中的惊鸿一瞥。

二、周书墨，原来你也是这样肤浅

高二开学后不久我就从班里的女生们口中零零碎碎地听说隔壁二班来了一个转学生，令我不解的是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这一群整天埋头题海不问窗外事的理科女像群八卦妇女一样不厌其烦地讨论着同一个人，眼里还不时泛出阵阵春光。

她们讨论的就是周书墨，传言是一个像插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我鄙夷地撇撇嘴，这些女人，理科班那么多男生不够她们看吗？垂涎外人田，真没骨气。

可是当我看到周书墨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我惊讶他好看得宛若天人。

怎么说呢？他跟周围的男孩子太不同了。如果说其他每个男孩子都是一个花瓶的话，那他绝对是盛开在花瓶中最为美丽抢眼的鲜花。高高在上，鹤立鸡群。

所以当我第一次和他四目相交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不过像这样美好的少年于我而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很清楚自己的资本，根本不够去谈情说爱。

令我惊讶的还是周书墨是二班的学习委员，看来他不是那种空有外表没有大脑和孙美美一个档次的人。

而我是一班的学习委员，所以我们平时的交集颇多，时不时都要交换资料考卷什么的。

用一句话形容周书墨的性格，我想那一定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了。他修养极好，不论对谁都会礼貌地微笑。

当年的他就像一场兜头而来的阳光融化了我心里那块愤世嫉俗的坚冰，让我在此后的很多个岁月里都不会为前方未知的暴雨风霜而感到愤怒和绝望。

可是孙美美出现在我们之间，让我们这种淡交如水的状态翻云覆雨地变化。

那天我和周书墨本来要一起去教导处领取刚订购到货的两班的物理练习，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我才发现钥匙忘了带。

“糟了，我可能把钥匙落在课桌里了。”我十分抱歉地说。

他一如既往地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那我们回去拿吧。”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那么粗心忘了带钥匙，如果周书墨没有陪我回去的话他一定不会遇见孙美美。

可是如若命运早已安排两个人遇见的话，又岂是外界的任何力量能够左右得了的。有些事在宿命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我刚踏进教室就看到孙美美坐在桌子上和几个同学一起谈笑。我已经习惯了她隔三差五地回来献媚的样子，而且每次都不忘向我“请安”。

可是这次我看到她没由来的心里竟然一阵慌乱的跳动，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预感我将要失去什么。

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将整个教室照成明亮的麦黄色，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日温暖的夕阳是三个人刻骨青春里一场盛大劫数的开始。

孙美美看到周书墨的那一刻就呆住了，我分明看到她白皙漂亮的脸蛋上盛开了两朵红晕。

三、你的笑容曾经慌乱过我的年华

孙美美很快就对周书墨展开了攻势。孙美美长得漂亮，追她的男孩子不少，但她却没一个看得上眼。这次她主动出击追求女生心目中的插画王子周书墨，看来她一定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可是令她忍受不了的是她最喜欢的周书墨竟然要因为公务时常和她最讨厌的人——我，待在一起。

所以每次和她狭路相逢的时候我都免不了要遭到她恶毒的冷嘲热讽。

她说：“苏嘉妍，要不要我把我的镜子借给你照照，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就凭你也敢和周书墨站在一起？你也配？”

我真的是气急败坏了，可是除了沉默地忍受她的挑衅之外，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同她搏斗。

我唯一的优势在于我能和周书墨光明正大地长时间待在一起。而这一点恰恰是孙美美分外眼红却又望尘莫及的。

孙美美发扬着她雷打不动的黏人功力，只要一有空就跑到周书墨面前讨巧地笑，就算她所在的教学楼和我们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她也会风雨无阻地趁着十分钟的下课时间跑来见周书墨一面。

而放学后孙美美更是像借了天力一样厚脸皮地往周书墨身边蹭，就在她每次问周书墨中午要吃什么的时候，我都会很“碰巧”地出现在周书墨班级的门口，然后风轻云淡地说：“周书墨，物理老师叫我们去她办公室取一份资料。”

我看到周书墨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声“好”。

孙美美在旁边气得杏眼圆瞪，真是让我大呼过瘾。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她孙美美不敢跟去的地方，那肯定就是办公室了。她曾被无数次被叫去那个地方经历过各式各样的神圣的谈话，所以在她的心灵上蒙层阴影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这样的理由把周书墨从孙美美身边叫走到底是拙劣的，所以很多次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将他带到办公室，然后装模作样地在办公桌上就几张草稿纸翻来翻去，最后迫不得已地从打印机里抽了两张空白的A4纸，塞一张给他。

他一头雾水地跟着我拿着一张白纸走了出来。但是他从不问我说好的资料呢。

直到又一次，大概是他再也受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说：“苏嘉妍，你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以往的笑容就只是习惯性地牵动嘴角，礼貌地将人拒于千里之外。可是这次他却咧开嘴，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一下子将他既往温柔的作风提升了好几个明亮度。就像雷雨天气后吹散阴云的阳光，将我心里沉睡的情绪逐一唤醒。

他盯着我看，我浑身的血液都突然间急剧的沸腾，我的脸上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炙热和潮红。

我想他的笑容，彻底慌乱了我素凉的年华。

四、我的心忽然就像是一座被掏空的城池，了无人烟，荒凉丛生

周书墨和我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对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而他看我的眼神也比从前更加意味深沉，他似乎想向我传达一些什么讯息。

我装傻充愣，能躲则躲。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有一种年少敏感的情愫正在我们之间势不可挡地破土而出。

爱情这种东西于我而言，就像橱窗里那些有着惊天数字价格的锦衣华服，从来不属于我这种人。

至少说目前不属于。

所以当孙美美第九十九次出现在周书墨身边时，我很识趣地绕道而行，就算真的有什么事需要他和我一起完成，我也只是咬咬牙一个人扛下来。也绝不再去唐突恶意地打搅他们的花前月下。

周书墨一定是察觉到了我在刻意地回避他，有好几次我看到他对我欲言又止的样子都让我心里一阵钝痛。我只得随便捏造了个理由就匆匆落荒而逃，我无意识地朝他瞥了一眼，就窥探到了他眼睛里无处安放的失落。

周书墨，你这样美好的少年不应该把感情投注到我身上。因为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一丁半点的回报。

但是很多年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并不是讲究付出和回报必须等同的东西。它们之间，从来都不划等号。

当我再一次无意地经过二班的那扇门习惯性地抬起头一瞥的时候，教室里的情景却像深蓝夜幕下一条脉络清晰的闪电精准无误地刺进了我的眼睛。

我第一次看到周书墨对另外一个女生展露出那么阳光明亮的笑容，而且那个人还是孙美美。

他们一定聊得太有滋味了，以至于没有人发觉站在门外木然无措的我。

我的心忽然像是一座被瞬间掏空的城池，了无人烟，荒凉丛生。

周书墨，你终究还是没能抗拒了孙美美狐媚的外表。

我一直对中午的场景耿耿于怀，所以在放学后看到守在校门口的周书墨时我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地迈去。

可是周书墨追上了我，他说：“苏嘉妍，这条路是你回家的方向吗？”

周书墨看着我一脸负气的样子，倒是很不介意地笑了。

他说：“你真的就像梅花一样孤独桀骜。”

我低了低头，细声细语地说道：“那孙美美呢？她是什么？”

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孙美美是牡丹。

世人皆爱牡丹的雍荣华丽。看吧，他还是喜欢孙美美她那副美丽的皮囊。

我正欲转身离开，周书墨却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地透出温柔和宠溺。

他说：“怎么办，可是我就是喜欢梅花。”

五、故伎重演是你孙美美的当家绝活吗

我和周书墨在一起的消息在校园里不胫而走。其实别人的看法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最想知道的是孙美美此刻会作何感想。我真想看看她在我面前突然没了底气没了骄傲的样子。

她一定百思不得其解前两天还和周书墨谈笑风生怎么突然就风云骤变沸沸扬扬地在学校里流传着我和周书墨在一起的传言。

而我也第一次在孙美美面前扬起了头向她炫耀那些让她无法企及的骄傲。

那时候我想，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朝着活得比她更幸福的目标走下去。

可是孙美美又一次不怀好意地将我那些隐忍的痛楚昭告于天下。

元旦之前，学校组织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元旦晚会。

但是在元旦晚会之前，圣诞节那天学生会的人竟然突发奇想地安排了一场圣诞小晚会，说算是为元旦晚会热场。

令我不明就里的是晚会前竟然有学生会的人也把我叫去了后台，她说等下有节目需要我。

因为不是正规的晚会，所以舞台下的人像花团一样一堆堆地紧簇在一起挤在舞台前，我还有些恍惚，就看到孙美美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上。

可是我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因为背后有人用力地将我推到了舞台上。

舞台上刺目的灯火晃得我睁不开眼，精致妆容下的孙美美带着虚假的笑容将我拉到了身边。

音响里传来孙美美故作低沉的声音。她说这是一场慈善募捐晚会。

我的背脊发凉，手心里渗出了一大片汗水。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极力掩盖的痛苦，对于我而言，我那不堪入目的家庭就是我极力想要掩饰甚至摆脱的伤疤。

孙美美就像揭开一块布帘一样将我那些向外冒着汩汩鲜血的伤痛昭然若揭。

她说苏嘉妍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她父亲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她母亲为了养活她曾经做过小姐，现在紧靠一点手工活支付整个家庭的开支和她昂贵的学费。

她后面怎么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听下去了，我看见所有人的眼睛上都蒙上了一层同情的眼神，我甚至听见有人在唏嘘，她们说那个不是和周书墨在一起的女生吗？

那一刻我真是可怜极了，我绝望地以为全世界都摒弃了我，全世界都在用悲悯的眼光看着我这个故作坚强的人。

我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苍白着脸，眼泪一颗一颗陆陆续续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崩溃的失声痛哭。

孙美美，你此刻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难堪和痛苦，有朝一日我必定悉数奉还。

六、孙美美，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一件事

周书墨找到我的时候他大概也听闻了圣诞晚会的事情，我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他面前即将倾泄而出的前一刻，他说：“嘉妍，我真的不知道你有这么坎坷的家庭。”

我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被我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周书墨，如果你也是来悲怜和同情我的话，大可不必，真的。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虽然生活拮据，虽然我不能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可以揣着钱到大街上买一大堆自己喜欢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我有多么弱势，多么需要别人的馈赠和施舍。

相反，我觉得真正可怜的人是孙美美。我真心可怜她，她想要的都得不到，只能靠一些卑鄙虚伪的手段让她的虚荣心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满足。这样的人，不是更应该值得别人同情吗？

当孙美美带着耀武扬威的微笑向我俩走来的时候，我真想上去狠狠地给她两个巴掌。

真好笑，那一场晚会之后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当她的眼睛绕过我定格在周书墨身上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很邪恶的计划。

我好像抓到了孙美美的软肋，周书墨一定是她致命的软肋。

年少的我们为了爱情为了自尊，容忍不了任何委屈，容忍不了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现在想来那是多么盛气凌人的年纪，多么刻骨铭心的伤痛。以致在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起那段年华，仍然清晰地感觉那是一阵一阵鞭打在肌肤之上蚀骨噬心的疼痛。

我去找孙美美，我说放学后我在学校后街的第二家店门口等你。

倘若那天她不来，也许我就会放弃那个念头。

可是她来了，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和清高。

我在她面前低下头来，我说：“孙美美，你是对的，我这种人不配和周书墨站在一起。只有你这样有着漂亮容貌清白家世的女孩子才是和周书墨登对的。当初为了和周书墨在一起我耍了一点手段，可是周书墨并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时平淡的生活，他和我说过，他喜欢的是那种轰轰烈烈的感情。我想这种感情也只有你才给得起，其实我和周书墨已经没有联系了，那天你看到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他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找他了。”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孙美美，她除了保持一贯高高在上的姿态之外，她的眼睛里有我预料之中的欣喜。

我接着说：“我不想再和你争了，与其斗得头破血流不如我识相地放手成全一段佳话，这样我也不会痛苦也不会以后落得臭名远扬。我觉得周书墨心里喜欢的人是你，美美，我想你如果能在周五的元旦晚会上给他一个惊喜的话他一定会高兴得发疯的。这也是我能够全身而退之前唯一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

胆大妄为的孙美美一定会在元旦晚会上做出什么惊天之举。

那天和孙美美交谈完后天色已经大暗，我加快着步伐往家里赶，却在离家最近的一条巷口转弯时被一双冰冷的大手扼住了手腕。我转身在泛着深蓝光的天空下看到了周书墨满是焦躁的眼睛。

他皱着眉头说：“苏嘉妍，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为什么这几天一直在躲我？”

我局促不安地回答道：“书墨，我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妈妈住院了。”

周书墨突然抱住了我，他的双手环在我瘦弱的腰际，他在我的耳边细语：“嘉妍，以后我来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所有长时间以来隐忍的悲伤和痛苦让我瞬间崩溃，我靠在周书墨的肩膀上哭得不能自已。我动了恻隐之心，我真的不能伤害周书墨，否则我一定会得到报应的。可是我真的太恨孙美美了，以致我在遏制不住的眼泪中安慰自己，周书墨一定会原谅我的，毕竟他喜欢我。

在之后每一个孤单的夜晚我都想念当初周书墨给我的这个拥抱，让我寂静的余生有了零星的温暖而不至于太过荒凉。

七、一生不能再相遇

孙美美动用了自己在学生会的关系轻而易举地为自己在晚会的末尾安排了一场小插曲。

一场轰轰烈烈的表白。

想知道效果有多令人震惊吗？第二天你随便在校园里问一个人昨天晚会的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她都会津津有味地为你娓娓道来。

孙美美慷慨激昂地在众人面前说着她有多喜欢周书墨，而周书墨也同样喜欢她。她一定觉得这是一场盛世经典的王子与公主的童话，但是直到陆陆续续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搬着椅子离开后，她才明了原来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倾夜之间，孙美美沦为全校的笑柄。

而周书墨呢？我只说“我身子不舒服”就让他陪我待了一整晚的医院，那场晚会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出现过。

我知道孙美美一定会来找我。

那天晚自习所有人都埋头做练习，突然就有人闯进了教室，我还没来及反应，孙美美劈头盖脸地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很多人站了起来，大概是有人去隔壁叫了周书墨，他也赶过来了。

我一只手捂着炽热的左脸，火辣辣的疼。

周书墨将我护在身后，他说孙美美你想干什么？

孙美美指着我，恶狠狠地说：“你怎么不问那个贱人对我干了什么？”

有个男生看不下去了，他对孙美美说：“孙美美，你无缘无故跑来我们班打苏嘉妍，现在又说她贱人，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然后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骂声。

孙美美哭了，她的骄傲她的美丽在这一刻被所有人鄙夷和唾弃，她成了全世界最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明明赢了，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好卑鄙。

其实在那些嚣张跋扈的青春里，那些头破血流的争斗都不能用输赢来定论。因为最后的最后，我们都受伤了，伤得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因为孙美美触到了我的底线。

她竟然拍下我和周书墨在一起的照片，摊在了我面容憔悴满目沧桑的母亲面前。

十七年来这个我一直唤她“妈妈”的女人第一次那么悲伤而绝望地用力将巴掌甩在我的脸上，她痛骂我不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而学习是我们走出困境的唯一出路。

我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我大声地哭叫，我说我真的恨死孙美美了，她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来跟我抢，为什么她那么不要脸地将我的自尊践踏在她的脚下。我一定要报复她，我一定要让她尝尝什么都得不到，全世界的人都唾弃她的滋味。而周书墨就是我报仇唯一的工具。

然后我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捶墙声从后面传来，我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周书墨，他的拳头砸在泛黄的墙壁上，他的眼睛瞪着我溢满了泪水。

孙美美站在他的旁边一脸异样的表情。

她不过是带周书墨来听我怎样设计让她在晚会上出丑的事，想不到我却将我们的争斗和我的阴谋全盘托出。

我知道我们完了，不管是我和周书墨还是我和孙美美。

我们都在彼此的生命中狠狠地割了一刀，现在这个伤口终于喷薄出鲜血，我们看见了疼痛，看见了自尊、欺骗、骄傲、愚蠢，看见了人性的凉薄。

我以病假为由在家待了好几天，去学校的时候我看到了周书墨。他瘦了，真的瘦了，眼睛里有血丝，眼睛外有黑眼圈。

我真是坏透了，我把世界上最美好的周书墨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朝我走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说：“苏嘉妍，我真想和你此生不复相见。”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如死水一般的绝望。

他向我的背后走去，他的肩膀轻轻摩擦过我的身子。那个温暖的肩膀，曾经盛满了我悲伤的眼泪，那双修长的双手，曾经捧起过我一生的信仰。

真是震耳发聩的美好，却被我亲手毁灭。

终于终于，我在原地剧烈而无声地恸哭。

我跪在母亲面前乞求她带我离开，否则终有一天我会因为自责和内疚死在这里。

她第一次答应了我这样过分的请求。她说她希望我能重新开始生活。

我们搬去离这个城市很远很远的一个小镇，这里没有悲伤没有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很新鲜的样子。我会对每一个陌生人笑，他们都说我肯定是个很善良明媚的姑娘。

很久之后，有多久呢？久到我正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为大学毕业就业的事苦恼。我收到了孙美美的一封信，她在信里说：嘉妍，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亏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笑了，仿佛又看到了记忆里的那些青涩的脸庞。

那些年少轻狂的爱恨情仇早已在时光的洪荒里荡然无存，那些说着爱我恨我的少年少女也早已被风吹散落到了天涯。

是谁说过的，一次错过，一生不能再相遇。

而那个微笑温暖了花开的少年，那个名字刺进我骨子里的少年。

周书墨，你还好吗？你会不会偶尔想起苏嘉妍，那个让你又爱又恨的姑娘。你会怀念她？还是在想起她时仍旧咬牙切齿愤愤不平？

当然，这一切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啦。倘若有一天你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看到枝桠上挂着一条色彩明亮的纸牌，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周书墨，我在这里希望你幸福”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惊讶。

你此生所有不快乐的时光一定已随着我的离开弃你而去。你要相信这个叫做苏嘉妍的女孩，不论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她都会站在原地虔诚地为你祝愿。

希望你一生幸福。 [小说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