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板门店采访朝鲜停战谈判
2013-04-29罗昆禾
罗昆禾
今年7月27日是朝鲜停战协定签字60周年。我曾经作为中国新闻代表团的记者,有幸在板门店目睹协定签字的前前后后。虽然60年过去了,但翻开当年我在朝鲜采访时记录的四个已经泛黄的采访本,那段特殊的战斗生活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有幸被选中赴朝采访
1953年6月,拖延了两年的朝鲜停战谈判,终于有希望达成协定。中共中央宣传部决定组成中国新闻代表团赴朝采访协定签订过程。代表团人员由首都各大新闻单位选调,军队的三名记者,是由总政宣传部选派的:邢石操是总政新闻处记者,我和杨清宇是从部队派到新华社新闻训练班的学员中选调的。
我是1937年10月冒着抗日战争的烽火从河北任丘入伍的。到部队后一直跟随贺龙从事新闻宣传工作,曾经参与过日本投降的报道。1949年9月,我随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兵团第3军进军河西走廊,在解放酒泉后,留下来创办《酒泉报》。1953年初,我被选派到北京参加由新华社组织的新闻业务培训班。当时,我虽然从事了十多年军事新闻工作,但从没有进行过新闻业务的系统学习,所以十分珍惜这次学习机会。被抽调到朝鲜参加采访,虽说舍弃了业务学习机会感到有些可惜,但作为国家新闻机构的记者去朝鲜采访停战谈判,还是感到特别兴奋。总政新闻处的领导同我们谈话,说这是个紧急任务,到朝鲜后,要服从那里的统一领导,要严守纪律,严格保密,把报道工作做好。
行前,我们去国会街(今宣武门西大街)新华社开会,社长吴冷西传达了中宣部组织中国记者团的意图,提示了采访报道的主要内容以及所应注意的事项,还发了《日内瓦公约》和双方起草的《停战协议(草案)》等几个文件,供在工作中使用。
经过几天的学习和准备,近50人的新闻代表团便出发了。因为组织是军事化的,便由总政记者邢石操负责带队。我们都是轻装简行,一路上欢声笑语,十分活泼。我们都是30岁左右的人,大多经过战争考验,大家表示这又是一次再锻炼、再教育的机会,这是书本上学不到的。
到了安东(今丹东),又准备了三天,主要是演练防空,学习简单的朝语对话。志愿军安东办事处根据总政的通知,给我们派来了警卫班、炊事员。
6月22日下午,记者团分别乘五辆卡车,驶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前行一步便到了新义州。一年前,美军还在这里狂轰滥炸,白天不能过江,只有晚上开车。现在,我空军力量加强了,大桥附近有密集的防空炮火,三八线以北的防空控制权在我方手里,附近机场还有我军的战机,加之苏联空军志愿人员的介入,美军的飞机已不像过去那样嚣张了。虽说比过去安全多了,我们仍小心翼翼,生怕路上出差错。
路过新义州,我们看到这座往昔美丽的城市,今日已被炸成一片废墟,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城里城外、公路稻田,到处是一个个被炸的大坑、被烧毁的林木,人们都住在简易的地窝子里。
汽车在小平原上继续行驶,正在地里劳动的朝鲜老乡一见我们的车子过来,都直起身子仰起头,向我们举着一束束稻秧表示欢迎。我们停车在一些村庄休息时,阿玛尼(老大娘)端来大碗开水,我们高兴地连连说刚学会的朝鲜话“高米斯米达”(谢谢)。
一次在一个村庄休息时,有位阿玛尼指着天空,眼里像喷出一道火,对我们愤愤诉说:“前几天,美国鬼子的飞机冲来,丢下一颗炸弹就跑了,炸死了村里的一个邻居。父老兄弟们非常气愤,埋葬好乡亲,就又下地劳作了。”我们听后既加深了对美军的憎恨,又感到朝鲜人民是乐观的、坚强的,这样的人民,是不可辱的,也是不可战胜的。
由于我工程兵的维护,虽屡遭敌机轰炸,但公路还是畅通的。司机都是老手,夜间只开小灯就可以在路上跑。偶有敌机飞来,我们的司机在上坡、拐角时,突然一开,把灯一亮,在炸弹爆炸的一刹那,汽车已跑出几十米了。警卫班的战士告诉我,大家同鬼子斗精了。
快到开城了,大家显得特别激动,有人大声呐喊,有人引吭高歌。
开城是朝鲜的一座古城,在三八线以南,与山东半岛的威海、烟台同处在一条经线上。我谈判代表团就住在这里,距板门店只有8公里路,往来很方便,坐小吉普只要十来分钟。自从停战谈判以来,大批中外友好人士相继而来,这里也成了国际斗争的焦点,世界舆论的中心。我们到达这里时,看到战争痕迹不明显。街道虽然不宽,但显得古朴,街面全是平房,两旁有不少专卖高丽参的店铺,有的招牌还是汉字。
中国记者团一到开城,便到谈判代表团新闻处报到。新闻处实际上就是新华社朝鲜分社,现在与记者团合在一起,可谓阵容强大。在这里,我结识了许多著名记者,他们写过不少反映朝鲜战争的通讯和评论。新闻处的负责人沈建图(深为痛惜的是,他于1955年赴万隆时乘机中途遇难),是一位归国华侨,写稿常用英文,用的笔名是“吴敏”。我们经常见面,一起交谈在对敌斗争宣传报道上的问题。负责组织记者采访任务的陈伯坚,是新华社朝鲜分社负责人,《志愿军战歌》歌词就是他发现和传播的,这首歌曾经唱红了朝鲜前线,唱红了全中国。我后来和他接触较多,我们写的稿子多是他编发的。
开城人员突增,只有分散居住,有的住临时搭建的板房,我同早到这里的新华社军事记者阎吾住在一个庙里的一间房里。他抗战期间就当过连长,后来当了新华社记者,长期从事军事宣传,享誉全军。我们都是搞军事宣传的,共同语言就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记者团到达第二天,中国谈判代表团团长李克农就开会欢迎我们。他当时的职务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外交部副部长,对外大家都称他“队长”。我早就听说他是一位斗争经验丰富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谈判中,他以过人的智慧,一次次揭露了敌人的阴谋。他的随行人员告诉我们,李副总长气喘的老病复发,中央要他回去治病,他说还能坚持,经常是通宵达旦地工作,如同战士负伤不下火线。他留给我的印象是:知识面广,经验丰富,是一位能干的外交干将。他严肃稳健,不管在什么场合总是衣冠严整。他戴眼镜,穿马靴,留短胡须,举止大方,很有外交家风度。我曾想为这位老革命家写一篇文章,但这位“队长”是不公开出面的实际领导人,所以我也只是愿望而已。
会上,李克农热情鼓励我们要把停战谈判报道好,把中朝人民的伟大胜利、革命英雄主义、爱国主义、国际主义精神宣传好。他说:谈判虽然拖了很长时间,打打谈谈,谈谈打打,最后由于我们强大的军事压力和政治压力,美军不得不坐下来谈判,最终还是要签字的。
谈判还在僵持,协定签订的日子还未确定,记者团利用这个空当,开办了个学习班。首先给我们讲课的是乔冠华。他早年从事党的新闻工作,当时任外交部外交政策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在谈判代表团担任副团长,对外大家称他 “指导员”。他虽然事务繁忙,但依然经常动笔,或亲自修改记者的稿件,关心记者们的活动。他把谈判以来的种种情况、背景材料,向我们作了系统的介绍,以利于大家的对外报道。他说,自1951年7月10日开始的停战谈判,已历时两年。谈来谈去,主要问题集中在军事分界线的划分、交换战俘两大问题上。
关于第一项,美方总是企图把战场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得到。例如,他们提出要我们让出开城地区,退回三八线以北。我方代表提出以三八线为界,双方都要退出越界地区,我方在西线后撤,美方在东线后撤,东西拉平,恢复原状。可对方耍赖,只谈西线,不谈东线。原来他们在东线超过了三八线。他们多占的不撤,却要我们撤,当然被我方代表拒绝。美方无理搅理,又说开城距汉城不远,威胁汉城的安全,所以必须把开城交给他们。我方则反驳说:汉城离开城不远,威胁开城的安全,你方是否必须把汉城交给我们?并向对方指出:你的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这是没有诚意的谈判。
谈判桌上说不通,美方又提出一个歪理,说他们有海空军优势,应该得到补偿。我方代表对于这种无理要求根本不予理睬。
对交换战俘,也争论最多。由于美军在仁川登陆,朝鲜半岛南端的人民军不得不做战略撤退,从而遭到重大损失,很多人被俘。美方凭这点大耍花招,提出一对一的遣返原则。这样,他们就可以扣下一些人留在南朝鲜或送往台湾。针对敌方的诡计,我方则坚持全部遣返的原则。
相持之下,美方悍然宣称“那就让大炮来辩理吧!”于是战场上又炮火连天,这就是老秃山、上甘岭战役的背景。结果,打得他伤亡惨重,于是又不得不回到谈判桌上来。
听了乔冠华的情况介绍,我们对朝鲜战争当时的状况和谈判过程有了全盘的了解和认识。
我还从阎吾等记者那里听到许多谈判时的细节和故事。1951年 6月,朝鲜战场经过五次战役的较量,我们取得了五战五捷的战果。敌人感到再打下去越来越困难,被迫与中朝方面开始停战谈判。起初,美方建议谈判在元山港内的一艘丹麦医疗船上举行,来函说:“丹麦政府将很高兴提供这条船。”在美国盟友的舰船上谈判,哪有我方的便利?于是我方提出将开城作为谈判地点。经过多次文电往来,对方终于同意会场设在开城市高丽里广文洞来凤庄。
谈判是马拉松式的。在谈判桌上有时双方没有新的话说,就对着吸烟。他们的烟吸完,就伸手越过“中线”,拿我方人员的“大中华”、“大生产”抽,结束时,随手把我方人员剩下的烟也拿走了。恐怕这也是谈判史上特殊的景观了。
有时谈判相对无言,我方就提议休会。第二天照旧。有时刚坐下,互不发言就宣布散会。1952年3月下旬至4月初,第二项议程的小组委员会在限修机场和中立国提名两个问题上陷入僵局。会议开到4月11日,美方谈判代表哈里逊少将采取了“到会即提休会”的办法,以阻挠谈判的正常进行。每天,哈里逊夹着文件包懒洋洋地步入帐篷,不等坐稳便急切宣称“建议休会”,并起身退出会场。有时只开两分钟的会议,后来越来越短,最短的只有25秒钟。在国际性会议中,哈里逊创造了25秒钟会议的“世界纪录”。
亲眼见证停战签字
我方耐着性子,等了又等,谈判迟迟坐不下来。为了促其坐到谈判桌上来,使其尽快签字,我方在全线又一次发起反击,打得美、李军不得不又一次低下头来,他那个“用大炮来辩理”的牛皮吹破了。美方害怕我乘胜前进,不得不坐下来谈判,最终商定7月27日签字。
得知这个消息,我们记者马上进入临战紧急状态。我们除了收集大量资料之外,还对板门店的情况进行深入了解。
停战协定签字的前一天晚上,朝中方面的工程技术人员奇迹般地建起了一座有朝鲜民族特色的木结构大厅。
7月27日那天,我们记者团8点乘车到板门店,美英等国记者也同时到达。我们队伍中有两个外国人,一是英国共产党派来的阿兰·魏宁顿,一是法国《人道报》记者贝却迪。这两位国际友人、知名记者对我们十分友好,在开城写了不少志愿军、人民军胜利的消息,在国际上产生了很大影响。我们记者团到来后,和我们来往也十分密切,每遇到有晚会,我们都在一起跳舞。一提到朝鲜战争即将迎来胜利,他们总是说:中国伟大,毛泽东伟大。马上要签停战协定了,他们同我们一起分享着胜利的喜悦。
签字大厅呈“品”字形,南北长,东西短。大厅南北各开一门,有两个朝南的大门。西门由我方出入,由人民军站岗,在这个大门前,我和邢石操、杨清宇三个部队来的记者提前在西门照了一张相。东门由对方出入,由美军站岗。这些美国兵见记者团有女同志,又耸肩,又挤眉弄眼,流里流气的。一个高个子美国记者戴着墨镜,背着手,很傲慢地用一句生硬的汉语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对他摆了摆手,意思是“我们是来采访志愿军、人民军胜利消息的,你等着看吧!”那个美国记者可能明白了我的意思,扭头就走了。
在谈判桌上正谈遣俘问题时,阿兰·魏宁顿按照我方宣传的策略,故意向一名美方记者透露了“迪安活着,身体很好”的信息。这个记者立即向美国发去了四个字的急电:“迪安活着”。威廉·迪安是美军第24师师长,1950年7月1日,他率该师从日本乘船出发,次日登陆朝鲜釜山,7月19日便在南朝鲜政府的临时首都大田落入了朝鲜人民军的包围圈,“常胜军”溃不成军。20日中午威廉·迪安在混乱的溃逃途中失踪。两年来,美方千方百计想知道迪安是死是活,但一直没有得到确切消息。“迪安活着”的消息一放出来,立即在板门店引起很大的震动。
我特别注意双方签字时的表情。双方人员对阵排列,我方人员正襟而坐,显得精神饱满而严谨。“联合国军”的代表们,几乎是一声不响、一言不发地坐在他们的位置上,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签字之前,他们不时地看看手表,又看看那面被他们玷污了的、被三年来的罪恶战争涂抹得黯然无光的联合国旗,然后又把脸转向别处,或低下头去。一直到签字,一直到起身走出他们应该走的门……自始至终默默无言。
谈判花了两年零17天,签字却只用了10分钟。没有互相握手碰杯。因为停战只是战斗的终止,而以和平条件代替停战协定的愿望远未实现,说不定什么时候对方会撕毁协定,哪里能谈得上握手碰杯呢?我们估计美军和李承晚傀儡军会在最后时刻出气报复,在停火生效的分秒间向我阵地射击、打炮。果不出所料,在正式停战前一两分钟,美军向我阵地发射炮弹和开枪射击。我方记者抓住时机,把美军这一违反协定的举动迅速地报道了出去。
现在回过头来看,停战只是战斗的终止,并不意味朝鲜半岛和平的到来。这就是实质。60年过去了,以和平条约代替停战协定的愿望至今没有实现。
彭德怀司令员当日来到开城,出席了庆祝大会。他在会上即席讲话,最后以坚定的口吻说:“只要紧紧依靠中朝两国人民,执行毛主席的军事路线,任何敌人都是可以打败的。”“这是朝鲜人民的伟大胜利,也是中国人民的伟大胜利!”
尽快报道部队动态
根据记者团的分工,我马上到前线采访第一线官兵得知停战协定签订后的情况。
在前线我了解到,当各级指挥员用电话、报话机以最快的方法将这一消息传达到前沿阵地时,战士们兴奋地跑到各个阵地把这一消息转告给自己的战友。他们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连呼:“和平了!胜利了!”
扩音器播送着停战协定签字的消息。战士们换上了崭新的军装,戴上抗美援朝纪念章和朝鲜政府颁给他们的各种勋章、奖章,把庆祝和平胜利的标语张贴在坑道门口。
文工团员们来到阵地上,向战士们表示祝贺。接着,战士们热烈鼓掌,和文工团员们一起跳起舞来。山岗间荡漾着胜利和快乐的
舞曲。
在战斗中久经考验的战士们知道和平的可贵,他们说:“我们在朝鲜作战,就是为了今天。和平,是全世界人民的愿望,朝鲜停战是全世界人民的大喜事。”
战士们纷纷把这一消息告诉给最关心自己的人。一等功臣、某部机炮连副连长陈超写信给最关心他的北京市的同学们,他在报喜信中写道:“和平是珍贵的,这是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是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也是你们大力支援我们的结果。在这欢庆胜利的时刻,我们前方的官兵感谢你们!”
一等功臣、青年战士龚正达,在一年半前参军时,母亲曾嘱告他要立了功、和平胜利了再回来。并把他的祖母给自己保存了19年的一块手帕送给了心爱的儿子。龚正达流着喜悦的热泪说:“我母亲对我的嘱托实现了,我要把停战的消息尽快告诉母亲,让她知道儿子没有辜负她的希望。”
在鞍钢做了12年工的战士孟传英说:“和平了,祖国的五年建设计划更有保证了。”他嘱告在鞍钢工作的哥哥,要为建设祖国和建设鞍钢作更大的贡献。
许多战士都谈论着停战后应该做些什么。他们表示,要丝毫不松懈地保卫胜利的果实,并将以更大的热情,帮助在战争中受到严重灾难的朝鲜人民重建家园。
我把这些内容连夜写成了稿件《开城前线中国人民志愿军以无比欢悦的心情庆贺朝鲜停战的成功》,新华社第二天就发了通稿。
撰文揭露美军虐俘
前线官兵在停战协定签字后活动报道完成后,我们记者团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到板门店采访交换战俘,一部分随停战委员会下边的观察组活动,再一部分下部队采访英雄事迹。我和其他几位记者去板门店采访交换战俘。
采访报道遣返战俘的目的,是把美军战俘营对我被俘人员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滔天大罪公诸天下。各国都安排有记者在三八线上等待双方战俘的交换。大卡车来来往往,一辆接一辆,沙石路面上洒了水,没有什么尘土。
我看到,我方送到的美方各国的战俘,个个红光满面,欢颜笑语,身上带的日用品鼓鼓囊囊,一下车就抢着同我方人员握手拥抱,久久舍不得离开。
而美方交换过来的我方被俘人员,个个面黄肌瘦。车一停,我方被俘人员怀着极大的仇恨把美方发的帽子扔过去,脱下身上的衣服,撕破了甩给对方。有的战士还带着战俘营发霉的豆渣,向国际红十字会的官员控诉,那种愤怒心情,几乎冒出火来。用担架抬下来的战士,伤口还堵块带着脓的纱布,身体得几乎皮包骨,大腿肿得脱不下裤子,医生护士忍泪剪开裤腿,进行消毒上药,缠上新绷带,等他疼痛缓解,饮了水,吃些糕点,才用担架抬到帐篷医院。路上,有的战士不禁激情地大声喊出:毛主席万岁!
我把所采访的美方暴虐我方被俘人员的罪行,通过新华社报道出去,当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世界广播,次日《人民日报》第一版发表。
交换战俘完了以后,我同《光明日报》女记者谭家又到帐篷医院采访。首先采访的是从美方釜山战俘营归来的战士。这些战士,向我们揭露了美军在1952年非法“甄别”的阴谋。所谓“甄别”,就是为无理扣留我方人员所施用的一种手段。我方被俘人员的英勇斗争,完全揭露了美方的所谓“甄别”和“拒绝遣返”的骗局。
当时釜山战俘营中拘留的病伤被俘人员,其中有许多人是在巨济岛因为拒绝美方的“甄别”被强迫扣留的,有半数被打得不能走路。
1952年4月16日,美方战俘营当局通过广播向战俘宣布要进行“甄别”,并派美军宪兵司令部警备科的人前来进行“个别谈话”。中朝被俘人员的回答是:“我们要回祖国,根本不需要‘甄别!”第三收容所的被俘人员还升起了自制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旗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表示自己坚决要求返回祖国的意志。
两小时后,一个美军上尉带了40多个美军人员以架着重机枪的装甲车为掩护,手执木棒冲进来夺旗,打死了一个护旗的人民军战俘,另一个志愿军战俘被打伤后在病院里死去。
第二天早晨,中朝被俘人员抱着沉痛而愤怒的心情举行了追悼大会,在死难同志的灵前宣誓:“誓死拒绝甄别!”在第一、第二等收容所的帐篷上升起了中朝被俘人员用自己的鲜血染成的红旗。
美军当局对我被俘人员进行了残酷的折磨。第一收容所的中朝被俘人员因为四面都被敌人铁丝网围住,受到的折磨最大。他们吃草,把破皮带、皮鞋用火烤来吃,最后不得不把手伸到铁丝网外拔草根吃。归来人员郝安生回忆说:“皮带虽然那么难吃,又苦,又臭,又涩。但为了回祖国,用牙咬着撕下一块就硬往下咽。”到5月18日,他们几乎每个人都饿得不能动弹的时候,美国人冲进来逐个问他们:“现在到哪里去呀?”他们每个人仍坚决回答说:“回祖国!”
第二、第三收容所的邻近还有别的收容所,那里的中朝被俘人员在夜里避开美军的探照灯光,把自己原来就少得可怜的口粮,越过铁丝网送来接济他们。
饥饿和折磨不能征服坚决要求回国的我方病伤被俘人员,美军当局于是使出暴力。5月20日清晨5时,美军一个多营在坦克掩护下,突然从釜山战俘营第三收容所的前门和后门冲了进去。一个美军上校坐在吉普车上用喇叭筒指挥屠杀。一瞬间,手榴弹、重机枪、六零炮都响起来了,毒气弹的臭气和浓烟弥漫着整个营场,燃烧弹的火焰四处蔓延。被饿了整整9天的中朝伤病被俘人员被迫抓起自己的拐杖、帐篷竿子、铁锨、石块与刽子手的兽兵们厮打起来。
一个多小时以后,许多我方被俘人员倒在血泊里,许多原来是残废的战俘身上又增加了创伤。但他们高喊着:“不接受甄别!”“坚决回祖国!”那位双目失明的杨昌俊也躺在铺上喊:“反对美军大屠杀!”美方的种种暴行,丝毫也没有动摇我方被俘人员要求回到祖国的坚决意志。
这是美方制造的一次罪恶的大血案。
我和谭家一边凝神听,一边认真记,我记着记着,愤怒得手打哆嗦,美军所犯下的罪行,令人发指。这些战士所进行的顽强不屈的斗争,使我们受到一次活生生的爱国主义、国际主义教育。我们把采访的这些事实写成了反映被俘人员在美方战俘营中英勇斗争的通讯,新华社播发后,《人民日报》等各大报很快刊登了。文章里评论: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的斗争。
停战稳定了,炎热的夏季过去了,三八线上已有初秋的凉意。记者团在板门店三个月的活动即告结束,陆续回国。我们三名军队的记者,根据上级指示,继续在前线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