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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人老霍和他的《纸新闻》展览

2013-04-29

东方艺术·大家 2013年9期
关键词:报纸艺术家艺术

周 彦·东张西望

美术史博士,批评家

每年夏天回国总要回老家长沙,探望家人、做些学术讲座以外,对湖南的当代艺术总会充满好奇,毕竟这是我的家乡,我这个离开老家几十年的湖南人对这里的文化尤其是当代艺术的起起伏伏一直有着一种乡愿般的牵挂。今年六月回长沙,欣喜地看到一个题为《纸新闻》的展览,而且是由一位德国艺术家策划的,看完让人眼前一亮!(图1-2)

策展人霍斯特·鲍尔(Horst Baur,图3)1954年出生,大学和研究生期间学习哲学和艺术史(我居然和他在这些背景上惊人相同!)。被湖南的同行昵称为“老霍”的他出生于德国慕尼黑,曾有15年的先锋戏剧团体会员的经历,当过编辑,出版过杂志,但大多数时间从事舞台设计。如同许多西方知识分子一样,老霍也深受1960年代西方左派意识形态的影响,1995年,他来到中国,尤其是毛泽东主义的发源地湖南。很有意思的是,他一方面似乎是来中国朝圣,另一方面又给当时的湖南艺术家带来了在当时十分新颖的影像艺术资料,深刻地影响了刘洵等一批湖南的青年艺术家。娶了一位长沙女子为妻后,老霍于2010年移居长沙。

认识老霍是在他的讲座上(图4)。与他的展览相配合,老霍在展览所在的联艺术空间作了一次关于报纸艺术和邮寄艺术的讲座,介绍这两种艺术样式的历史。艺术家刘洵邀约,联艺术空间馆长何鹏驾车来接,我有幸聆听了老霍讲述这门我们似乎了解但并无系统了解的艺术样式的发展历史。德国人思维缜密严谨的特点在老霍身上显露无疑,哲学和艺术史的背景使他有一种系统梳理的本能,而艺术家的天性则让他对艺术品的选择、评价充满特有的敏锐和良好的直觉,而曾经的编辑和出版商的经验又使得他可以抓住报纸、新闻业的某些本质性的特点,以及将这些特点转化为艺术元素和展览构思的可能性。

从这样的讲座来看老霍策划的展览《纸新闻》(Paper News,是将“新闻纸”——newspaper——拆开还原而来)便让我们首先获得了这样的感受:这个展览是在他对报纸艺术的长年研究、实践的基础上做的,而展览的缘起则与他的个人经验密切相关,如同他在展览的“序”中所说,“这是一段过往,也是我的故事,一个对报刊作为艺术媒材情有独钟的编辑、出版商和艺术家的故事。”

因此,和我们的一些急就章的策划不同,老霍沿袭的是许多西方策展人的传统,从个人的经验、经历出发,对一个主题或样式作深入的学理研究、理解和梳理之后,发展出其策展理念,然后寻找与其理念相契合的艺术家,而不是浅尝辄止、先入为主地设定主题,将艺术家塞入;或者手头有一批艺术家,策展人想方设法找到某种共同点,形成一种漂移不定或让人感觉云山雾罩的主题。

按照老霍的梳理,第一份现代意义的报纸(newspaper,直译为“新闻纸”)是1505年在神圣罗马帝国的斯特拉斯堡开始出版的德语《新闻集成》,可是将报纸作艺术媒材使用是直到二十世纪初立体派出现后才开始的,毕加索、勃拉克等人将报纸剪下拼贴于画布上,是最早的“报纸艺术”。而到了柏林达达那里,艺术家开始出版自己的报纸,米罗和贾科麦蒂在报纸上作画,波普艺术、激浪派和贫穷艺术要么将报纸当成现成品使用,要么使用报纸的印刷技术制作丝网版画或油画,波伊斯以报纸宣传他的“社会雕塑”,直到观念艺术家对报纸作种种灵活的使用,或媒材、或观念、或广告平台,报纸艺术呈现出了无限的可能性。

关于中国艺术家的报纸艺术,老霍提到了参展艺术家之一的吴荣光,他在1993年制作了系列的报纸艺术作品。老霍不知道的是,国内最早的报纸艺术家应该是王友身。在《北京青年报》工作的王友身,在1991年把报纸印到了文化衫上(图5),也制作了“报纸窗帘”,展示在同年在中国历史博物馆的《新生代艺术展》上(图6)。虽然观念性并非其重点,但是把公共媒体的报纸与服装、室内装饰这种大众生活用品结合的做法,在当时是让人耳目一新的尝试。

参加《纸新闻》展览的有十位中国艺术家,七位德国艺术家,包括霍斯特·鲍尔。海报上写着“国内首个关于报刊艺术的展览”,所言不虚:这些年来虽然有报纸艺术出现在国内各种展览中,以“报刊艺术”为主要样式的展览在中国确实是前无古人的。看展览的文字材料介绍,德国艺术家多属于出生于1930-1940年代的“前辈级”人物,最年轻的霍斯特·鲍尔也已经是奔六的艺术家了。他们很多参加过卡塞尔文献展、威尼斯双年展,在德国应当多是响当当的大腕艺术家。阅读老霍提供的展览图录材料(似乎是与展览配合,这份图录也以报纸的形式印制,图7),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即这些艺术家多少都有和老霍类似的“左倾”思想,如沃尔夫·弗斯泰尔(Wolf Vostell, 1932-)是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的艺术家(和中国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不同,它是批判与揭露的,而非歌颂的);K.P.布莱梅(K.P.Brehmer, 1938-)声言自己“曾是毛泽东主义者”;克拉斯·斯达爱克(Klaus Staeck,1938-)1970年代酷爱《北京周刊》,曾以上面发表过的一幅油画的标题“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高虹、彭彬、何孔德画)作为他描绘毛泽东会见德国保守主义政治家施特劳斯的作品的标题。而所有德国参展者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的作品是与报刊刊登伪新闻的对抗”(霍斯特·鲍尔语),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提姆·乌里克斯(Timm Ulrichs, 1940-)的作品:1975年,他为一个展览印行了一份“号外”,上面登载了他作为一个记者写的一篇独家报道,声称乌克里斯被陨石砸死。他以此暗示大众传播的报纸媒体常常通过夸大来制造耸动的新闻,甚至编出假消息欺骗大众。

老霍自己为展览做了一页报纸的作品,题为“黑广告”(图8)。他在一张中文报纸的广告业上印上了中文、英文、法文、俄文等文字的字句,从可以辨认的部分看,有“平民新闻”、“玛蚊”(参展中国艺术家“马文”的谐音)、“无政府主义工人”、“阴影”、“自由”等字样,而“无政府主义报纸”则似乎醒目地点出了作品的精神。一面红旗的报头小图、一个拿手持扬声器正在喊话的人被拼贴了两次,给作品带上了政治、宣传的图像元素。他是在暗示广告刊登的“无政府”状态,还是社会生活的“无政府”状态?还是全球化大环境下语言使用的某种“无政府”状态?

对于报纸,中国的艺术家似乎没什么好气:吴以强(1970-)把报纸用碎纸机粉碎后做成球放在瓶子里(图9),或摊在地上(图10),他认为这里是一个悖论,“人为粉碎的是纸媒,实质是纸媒作为重要的社会意识形态工具粉碎了独立个体的存在”,这显然是对作为“喉舌”的报纸的批判。文鹏(1977-)的“功夫 · 千层纸”设置了以报纸制作的击打对象,自己先打三千拳,然后由观众自由随意击打,结果是“血肉横飞”(图11)。一个中国观众对此可能会心一笑,老霍则“惊异于中国艺术家提供的各种巧妙‘暗示”。

何玲(1981-)的行为带有观念性:在题为“无效阅读”的行为中,他将展览开幕日的《湖南日报》的每一个字符逆向有序地用铅笔抄在展厅的墙面上。这是一种极其乏味带有一点精神虐待的操作,有点像1990年代邱志杰在一个平面上抄写《兰亭序》三千遍的行为。不同的是,三百余字的《兰亭序》被顺着用毛笔抄了三千遍,何玲则要把数万字的报纸文本逆向用铅笔抄一遍。前者以覆盖至完全无法辨认为止,后者则在意识不到抄写内容的情形下机械地重复字符。邱志杰似乎在批判机械临摹这种中国书法与绘画的学习方法,何玲则以逆向抄写拒绝媒体的洗脑。而由于用铅笔写在巨大墙面上,最后观众虽然可以依序从左到右阅读内容,但需要不断移动身体,如艺术家所说,“在此过程中强迫阅读,与作品构成一种被迫的互动关系,此时,身体转而变成牵导思维的索引。”因此,艺术接受被转化成了强迫阅读,思想引导躯体被逆转为身体牵引思维,这大概是让老霍惊异的又一个绝妙暗示。

马文(1979-)擦掉报纸上的文字,张震宇(1974-)刮除报纸上的信息,赵斌(1969-)将报纸上的图像放大到模糊的程度,在在都是对纸媒的负面观感的表达,这里体现出的表面的集体无意识其实是作为社会与文化代言人之一的艺术家在经年的纸媒乃至其它公共传媒的疲劳轰炸后似乎人微言轻却有智者般智慧的抵抗,不知老霍对此是否也能心有灵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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