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高原（组诗）

黄鹏

◎老屋

越走近你，我越是畏惧

畏惧从你某个关节发出的

哪怕是轻微的疼痛

你已在此沉静

守候了这山水十几个春

我害怕你已认不出我

说我是个 讨水的过客

我曾在你温暖的怀里微笑过

是稚嫩的笑声

编织了我金黄的童年

十年，啜泣早已成为回忆

十年，泪水甜而不咸

而此时，我也已沉寂

沉寂于别离后，异乡的风风雨雨

而此刻，我只能与你四目相对

细数彼此苍老的皱纹

拜读彼此，泪水的纵横

◎父亲

五年前，你担着满筐的生活

从边远贫穷走出

月夜，你刻意轻缓的步履

还是唤醒了村庄的狗吠

我以稚嫩的步伐在你影里行走

安全将我弥漫。今晚

听母亲说你又去砂场

打工枯竭的体力却让人把你排挤

那双瘦削而满负伤痕的腿

便又在眼前浮现

父亲啊父亲，如果我不是一个

叛乡的浪子，我定会回到那个月夜

和你在那崎岖的小路艰难行走

纵然会将狗吠唤醒

将月色走得——苍白

◎巢

在黄昏的山道

放牧的孩子

取走了所有的鸟巢

深夜，一群鸟儿

还在为它们失去的温暖

悲声呼唤

竹林前，我回过头来

却不见昨夜

那只亮着的灯盏

◎安于贫穷和苦难的日子

在泥土的底部购置玄幻

我不止一次深信河流、远山……

恬静的是瘦马和开败悬崖的野花

时光中，命运黄了又绿

绿了又黄，只有风还在继续吹奏

只有你，还在默默忍受

裹紧自己，跃动的命脉里

你是一束鲜花和三枚硬币的结合体

流年让你平庸为一只昆虫

背负着一半带伤的天空

把意念和武器放下，你取回村庄的瘦马

想安于生殖和农事

你学会安于贫穷和苦难的日子

◎高处

我不是从来没站上过山峰

多少年来，我爬上一座

又往另一座更高的

进发，可在这里

我要坐下，不该想的

我不去想，该想的

我也要悉数放下

是啊，高处不胜寒

我知道，就算这里远非

意欲抵达的高处

可也有大量的人群

因忌妒和相互攻击

而提前步入冬天

就这样坐着吧，从早到晚

雨水和阳光分别来过一次

我，是第一个承受暴晒

和风吹雨打的人，但也是

第一个享有温暖

和滋润的攀登者

◎雨再落一滴我就回去

雨再落一滴，我就回去

去拾我遗失山脚的

欢乐，去收我红了满坡的

野果，当一阵风过

我就哼起山歌，在蓝天白云下

脱掉烦恼，自由奔跑

我把荣誉和权利还给上帝

我把金钱和欲望

交还给你，从此去留随心

只做自己忠实的子民

我不担心明天，也不怀念过去

我只变回一株向上的玉米

在虫唱下，默默成长

在花香里，畅快呼吸

◎已经

已经不是花开的季节

无论我是否在游离多个城市后

回来，油菜花

都已选择在田野凋谢

已经不能让自己

像只离弦的箭，无所顾虑地穿越

这花海，就算多次折回身子

也无法再让文字，安然入诗

◎落日

天然的民居把白云举起

又偷偷地放上山岗

让它自顾自地舒展、流淌

在高原，一轮落日

有着荒凉的沙漠黄

沿着起伏的山峦

与我展开肆无忌惮的追踪

客车上，我曾多次

被秋风送入旧梦

在另一个小城

我醒来并由此转身

落日不知何时已经下去

留给我的背影和时间

——快而危险

◎高点

多山高原

它是一些季节

走向另一些季节的起点

从公路下去

再一步一个脚印地

沿山路上来

它，正一点一滴地

消噬我征服

和胜利的快感

现在，我就坐在

一些草叶上面

被这座丘陵

从一个高点不断地

送往另一个

离天不到三尺三的高点

然后用一口粗气

将不胜寒的高处

轻松点燃

高处，高处多好啊

伸出手去

就能抓下一片云烟

随意望去，就能看到

大地上的风光无限

◎汉字

风停止流动，只有等待激情醒来

才能石子般坚定地

敲破这平静河面，叫卖被集体安插

在你所多次忽视的晚间

他们不住起伏，呈现出一天中

最惨淡和无力的叙述

天空终于未能倾斜

失眠的人子从良心掏出的汉字

伤感，灰暗而过时——

它们渴望着能替下一些

正被关押着的机器对抗者

以早日结果这

无边的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