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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的秘密

2013-04-29谢长亭

飞星动 2013年9期
关键词:清音老丁南风

谢长亭

内容简介: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一朝落难,陪在她身边的却是被她视为天敌的竹马。恋恋情深时她发现父亲的死另有隐情。绝望之下,她狠心朝他举起了枪……

郦清音接到父亲郦崇远被捕的消息后匆匆回国。一路舟车劳顿,闭上眼就被噩梦惊醒,落地时她像一片焦枯的叶子。

来接机的是施南风,清冷修长的他穿着黑色大衣站在落地窗前,背后是被滤成银灰的高阔天空与日光,美轮美奂似一幅电影海报。

“爸爸怎么样了?”一开口连声线也沙哑。

“还在想办法,你暂时住我家比较安全。”施南风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丝毫没有三年未见的生疏感。

哪里还会有办法?从前的管家司机保镖一个不见,连家也不能回。上了车,郦清音胡乱地打开电台,手指发颤。

广告之后是本地新闻:“日前警方破获一起特大涉黑案件。涉黑集团的主犯郦某——”

施南风波澜不惊地关掉电台:“到家还有一段路,你先休息一下。有些事,我稍后跟你解释。”

她扭头看窗外飞逝的街景:“你们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瞒着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今天的局面我早料到了。”

心中抽痛,他侧头看她。阳光为她的脸颊镀上一层茸茸的银边,她像苍白茫然的小兽。

“施南风,你何必管我?”郦清音苦笑,“经过三年前那件事——”

他打断她,语气微讽:“三年前的事?你做的哪件事不值得人记一辈子?”

郦清音语塞,心口反而不再那么沉坠,疲倦就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她蜷缩起身体,朦胧地说了句“我想过不少久别重逢的情景,唯独没有这一种”便睡去。

施南风看着前方的红灯,眉目平静,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

原来,她也想起过他。

接下来的日子郦清音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警方掌握的罪证确凿详实,竟像在郦崇远身边安插了眼线,死刑判决很快下来,她与父亲见了最后一面。

会谈室里,郦清音泣不成声。隔着桌子,郦崇远也红了眼眶:“看看你,到那种鬼地方去,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

郦清音自宾夕法尼亚大学硕士毕业后开始旅行,从拉美流浪到东南亚,回国前在加尔各答做义工。吃住都简陋,她晒得黑瘦,这两个月又惊惧悲伤,憔悴得简直脱了形。

她拼命地摇头:“在那里很好。我每天照顾残障儿童,很充实很开心。”

“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一直知道你想要清白、能见光的生活,却不能给你。” 郦崇远抚摸女儿的头顶,手掌颤抖。

被带走时,郦崇远突然回头:“小音,不要再和施家的人有牵连。这里和你再没有关系,走得越远越好,希望你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如此便是永诀了。

郦清音昏昏沉沉地走出监狱,然后被人轻轻抱住。她止不住地哆嗦:“我再没有家了。”

“你还有我。”施南风在她头顶说。

施南风对郦清音的照顾无微不至。他推辞了一切能推辞的应酬,有空就陪她,不回家吃饭也会打电话说明,甚至大惊小怪地认为她心理出现了问题,坚持带她看心理医生。

去得比约定时间早,坐在咨询室外等候的郦清音不耐烦起来。施南风像哄劝不愿上学的幼儿园孩子:“我现在陪你,你进去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斜睨着他发笑:“我还是习惯你和我呛声。我很好,你不需要担心。”

他蓦然恼怒:“你很好?那是谁天天失眠去露台上抽烟发呆喝酒?郦清音,你坦诚一点不好吗?”

她愣怔半晌,突然抓起手袋就走:“我原本就不识好歹,你没必要处处迁就我。”

施南风一把从背后搂住她。她死命挣扎,后来颤抖着俯下身。他轻柔地将她转过来抱在胸前,衬衣顷刻濡湿,可怀里的人倔强得不肯发出一丝哽咽。

郦崇远走后,她极少掉泪。她从小就固执强硬。

心里又疼又气,施南风惩罚似地双臂用力,下巴却温柔地抵住她的头顶。

哭得累了,郦清音觉察到施南风呵护的姿势,不由得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和他,从来都是水火不容。

郦清音在九岁的生日宴会上第一次见到施南风,彼时施南风的父亲施隽已是郦崇远的左膀右臂。因郦崇远许诺当天送她一匹小马当宠物却食言,失望的她问父亲:“这个漂亮的小孩就是我的宠物?”无辜被羞辱的施南风自此极少给她好脸色。

郦清音骄纵任性地长到十七岁,最大的烦恼是又和从不驯服的施南风吵架了。直到某天的下午她逃课回家,听到父亲和施叔叔谈话。

施隽说做完这笔就收手,洗白了从商。父亲语气阴沉:“老施,你总是妇人之仁。手上沾了血怎么会洗得净?连南风都未必不知道我们的生意……”

她像被蒙住眼睛,周遭一片昏黑。后来她在父亲卧室的暗格里找到一把枪,她颤颤地伸出手,日光底下,钢铁森寒。

于是十七岁这年,郦清音的叛逆期姗姗来迟。她与全世界做对,首当其冲的便是施南风。每一次对峙都是天翻地覆,她打过他两次,从未道歉。

幸而三年前,郦清音去费城念书,施南风则去了纽约,两个人巴不得都断了联系。

两年前施隽去世,施南风回国后也有自己的公司,如今与郦家并无关联。

此时人人避嫌,他却揽事上身。

郦清音到底顺从了施南风的意思。一段时间的心理引导加药物治疗后,她在夜晚逐渐安眠。

这天回家途中,施南风说:“记得云心吗?她念法律,在一家事务所实习,晚上来家里吃饭。”

施隽资助过不少贫困学生,数楚云心成绩最好、人最乖巧,施南风常带她到施家玩耍。

郦清音印象里的楚云心是个苍白瘦弱、走到哪里都牵着施南风衣角的小丫头。可眼前的少女秀丽高挑,如同春日里一枝蔷薇。

她还在发怔,楚云心已来到她面前,笑容活泼:“郦姐姐。”

“云心,厨房有新做的栗子蛋糕。晚餐想吃什么跟用人说。”施南风态度亲切随意。

郦清音愕然。这样温和的施南风,在这次回国之前,她从未见过。莫名地不想再待下去,她草草地离开来到楼顶。

风很大,她眯起眼睛,记得第一次打施南风,是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炎热的午后,郦清音逃掉厌恶的政治课溜进体育馆游泳。没有带泳衣,她穿着内衣跳进水里。

不知道施南风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上岸后套上湿漉漉的校服裙,看到脸颊粉红的少年。

窗外绿荫浓重,空气湿润。他的眼睛明澈闪烁,像珍藏着世间至宝。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随即,她甩出一掌,语气厌恶:“离我远点!”

不知道是施南风是什么反应,她跑出很远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

郦清音苦笑,她凭什么计较他的态度?她待他,从未有片刻温存。

晚饭时,楚云心聊着实习趣事,不时逗得施南风大笑。偶尔他责备她两句,她任性地噘起嘴,眼睛却依旧闪亮。

郦清音想,这才是一家人,她郦清音是谁呢?又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她还想起了父亲最后的叮嘱,虽然她不明白。

郦清音提出要搬走。施南风陡然沉默,少顷问:“为什么?”

“我迟早都要走的……”郦清音把后面那句“你对我太好,我将来会舍不得离开”咽了下去。

施南风闭了闭眼睛:“再过一段时间吧,等你找到喜欢的工作,等你适应了……”

低沉的语调里有种祈求的意味。郦清音霎时动摇,就默许了。

很快郦清音找到一所残障儿童康复中心的教师工作。薪水不高,工作辛苦,她却一口应承。

她负责的是一个聋哑孩子,孩子的父亲老丁曾在郦崇远手下办事,家里拮据好不容易入学,她教学时更是尽心。

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孩子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啊”,她当即红了眼眶。老丁也语无伦次地感谢。

郦清音回家便打开红酒庆祝,施南风下班回来,她已醉眼蒙眬。她说到今天的成就,他笑:“你去华尔街的投资银行做Banker也够资格。”

“可在加尔各答,我站在特蕾莎修女的雕像前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圣经》里说,‘从前我是瞎的,如今我看得见。”

他拿走她手中的酒杯,一挑眉:“我储藏的2000年的拉菲?”

郦清音笑嘻嘻地来抢:“小气,明天我去法国给你买一桶,哎呀……”

红酒泼溅在施南风胸前,她忙帮他解衬衣的扣子。施南风僵坐不动,直到她的手指擦过他的胸膛。他猛然捧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他要极力抑制澎湃的心潮才能在她几乎窒息时才松手。而她靠在他怀里,很快竟睡了过去。

果然是醉了,如果清醒,她必定暴怒吧。施南风自嘲苦笑,他已经卑微到了要乘人之危的地步了吗?

他捡起酒杯,自斟自饮,回忆如泥沼拉着他下坠。

郦清音的叛逆期较别人来得晚,因此更加轻狂荒唐。飞车、轰趴、交男朋友……无一不精。依仗小聪明考入名校后更是夜夜笙歌。是丛流景的出现拯救了她。

成绩优异家世清白的男生,在校庆晚会上弹奏钢琴吟诵雪莱诗篇的侧影令无数女生倾倒,包括郦清音。她急忙摒除一切恶习变身淑女,好配得上他。可惜爱情没有般不般配一说。

面对拒绝,郦清音锲而不舍,还对施南风说:“你不懂。他是我世界里的光。”

丛流景申请了宾大,郦清音依样画葫芦。阴错阳差,她申请到了宾大,他却要去哈佛。她痛哭流涕得好像再没有明天。

他冷眼旁观了两年终于出声:“郦清音你清醒点。他是王子,你却是伪装的白雪公主。你的自私暴戾坏脾气能伪装一辈子?”

她果然被激发出本来面目,又哭又骂,最后给了他一记耳光:“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施南风你死了这条心!这辈子我都不会爱上你!”

心潮起伏,抑或是喝了太多的酒,左耳嗡鸣不止,施南风死死地按住左侧的太阳穴,目光仍舍不得离开郦清音的睡颜。昏黄的灯光里,她微张着唇,娇憨一如当年。

十四岁那年两个人吵架,郦清音气得狠了就来施家告状。他被父亲打得几天不能去学校,某天午间醒来,看到她趴在床沿睡得香甜,全没有平日的跋扈。大约是来探望他,不留神也睡着了。时光绵长,少年屏住呼吸,却挡不住心跳如擂鼓。

已然分不清回忆与现实,施南风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只盼时间停滞,如果世界在这一刻终结、毁灭,他将毫无怨言。

清晨,郦清音在卧室醒来。她依稀记得是施南风抱她上来的,随即醉酒后的片段掠过脑海。

自己似乎有勾引施南风的嫌疑,后来也并未推开他……她咬住唇,神思恍惚。

郦清音与施南风谁也没有提起醉酒事件,默契得浑然天成。但她依旧发现,曾和她互揭老底、从无秘密的少年成长为隐忍克制的男人。

那是醉酒后的第二天,楚云心恳求她:“郦姐姐,下次你劝南风哥少喝点酒。医生说酒精会影响他的听力。”

郦清音不解,她从不知道他听力有什么状况。

“南风哥在美国出过事故,耳膜破裂导致左耳失聪。具体原因他从来不提。”

心痛与失落无可抵挡,郦清音久久失神。阴错阳差中,她总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

她想到另一件事,关于施叔叔的死。

踌躇很久,郦清音决定和施南风谈一谈。这晚,她来到施南风的书房:“看你熬夜,给你送啤酒提神。”

“大小姐,别人都是送牛奶。”施南风嗤笑。

“是吗?可是我从来都是喝酒。你又不是婴儿。”没什么经验的她到底心虚,“那……我给你换牛奶。”

“不用。”她毕竟难得关心人。他打开啤酒,“笨一点、不会迁就人也没什么关系,有心就好。你就是郦清音,不必改变自己。”

她先要反唇相讥,听到后来,胸臆间渐渐地腾起温热的浪潮。他从来都知道,她不是白雪公主。

“有件事想向你道歉。”郦清音握紧手指,“因为初到美国时,发生过一件事……”

那年圣诞节,她得知丛流景有了女朋友。她从酒吧出来,沿着特拉华河漫步,大雪茫茫,万念俱灰。醉醺醺的她爬过桥栏,沉沉一跃。醒来她躺在医院里,医生说是好心路人救了她。

“我消沉了很久,爸爸大约不想打击我,所以……施叔叔去世的消息,我大半年后才知道……对不起。”

时过境迁,道歉、安慰都轻若尘埃,她没有勇气张口,至今成为深深的愧疚。尤其现今他施以援手。

电脑屏幕的荧光里,施南风轮廓冷峻,幽深的眼睛里翻腾着她无法看懂的情绪。良久,他蓦然冷笑:“第一次听大小姐道歉。”

他的话里有浓浓的讽刺,还有鄙夷、厌恶、恨意。郦清音睁大眼睛,后退两步。

看着她苍白的脸,施南风忽地又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南风,这一切都和你无关。忘记所有的事,永远不要再提。你喜欢小音,就要好好儿对她……”

他艰难地抑制心底起伏的波澜,许久,轻而疲倦地说:“抱歉,是我的错。”

郦清音还要说什么,他撑住额头:“让我休息一会儿。”

她无声地走了出去。

她没有资格埋怨。是她推开他,缺席他人生三年的时光。

在施家住得久了,郦清音发现,并不是只有施南风有秘密。

施家书房阔大,云淡风轻的午后,郦清音窝在角落阅读,随即看见施南风被楚云心拉了进来。

隔着几排书架,她清晰地看到施南风低头翻书,而他身后的楚云心眉梢飞扬、嘴角上翘,凝望他的双眸饱含不容错认的情愫。

郦清音一阵阵恍惚。这样一双眼睛,让她想起了游泳馆的午后。少年看着她,眼里是满满的、不加掩饰的爱慕。

事到如今,她终于承认,那一霎,她魂魄悸动。

可当时,因为憎恨他知悉那个罪恶世界的秘密,她回以他残忍一击,顺带将自己最初的心动也打得粉碎……

楚云心顽皮地攀上三角梯去够顶层的书籍,身子一歪,施南风眼明手快接个正着,女孩搂住他的脖子不松手,嘀咕了一句什么,施南风仰头大笑。

直到他们走出书房,那笑声还在郦清音耳边回荡。她泪眼模糊地想,她何时让施南风流露过轻松的笑容?在此之前,他们是天敌,在此之后,她亦不能让他开怀。

不久施南风出国洽谈生意,郦清音搬离了施宅。

郦清音的学生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老丁表示感激时忽然提起旧事:“大小姐,你觉不觉得你父亲出事有蹊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行事低调,出事前也没有大动作。”

“是父亲做错了事。他若早些退出,也不会落到无可转圜。”

“南风今天没来接你?”老丁瞅瞅四周,神秘凑近,“你知道老施怎么死的吗?”

郦清音疑惑:“丁叔您到底想说什么?”

老丁搓着手:“有些兄弟怀疑是内鬼……”

她脸色陡然一沉,老丁丢下句“我瞎猜的”就牵着孩子走了。

郦清音也早揣测是警方在郦崇远身边有内线,但她并不想细究。只是回味着老丁的话,她心里隐隐不安。

该来的总会来,一个多月后的深夜,面色铁青的施南风敲开了郦清音的公寓。她睡意蒙眬:“我迟早都会搬走,你何必生气?”

“是,我伺候不周、怠慢了大小姐,所以你招呼不打就搬走!”他咬肌凸起,像要吃人。

“大半夜来和我吵架?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施南风一把抓住她:“郦清音,你有没有良心?”

她别开脸:“你看,我们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在一起就吵架。你不累吗?施南风,我欠你太多。只有我走了,你才能真正地解脱,过几天清静的日子。”

他几乎笑出声。她以为她走了他就能解脱?她不知道那三年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他瞪着她,表情狰狞,嗓音沙哑:“如果解脱的代价是再也看不到你,我宁愿背着枷锁下地狱。”

她震惊仰起头,他又霸道异常地说:“你真觉得欠我太多?那就不要走。不管你爱谁,都留在我身边。”

她讷讷:“我爱谁呀……你不会以为我还爱着丛流景吧?”

他心跳急促:“难道不是?”

“那年从特拉华河生还后,直至走到加尔各答,我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明白,我将丛流景当作我的救赎。和他在一起,就像我行善,让我平静。我有多羡慕他的清白、光明,就有多抗拒郦家的背景、自己的生活,包括和我同一个世界的你。可是,救赎不是爱……”

施南风早已怔住。她微微地笑了:“是不是只有我喝醉了你才敢吻我?”

他总是弄不懂她,仿佛世界上最难猜的谜语。所以当幸福降临的瞬间,他竟迟钝起来。

她主动踮起脚。

柔软的触感传来的一瞬,施南风如梦初醒。他搂紧她,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儿,唇齿缠绵,越吻越深,仿佛恨不得与她永远沉沦于这无边夜色。

与施南风在一起后,郦清音想到楚云心,有些为难。

周末,她约楚云心出来逛街。但凡楚云心看中的,从衣服到首饰,她全部买单。吃饭时她问:“云心,将来有什么打算?”

女孩眨眨眼睛:“毕业了就工作,我想自食其力。”

“听南风说你GRE成绩、实习经验都足够申请名校。如果想继续念书,我会倾力支持。”

郦崇远生前早已在瑞士的银行替她开设了秘密账户,存款够她挥霍余生,但她不想碰那些钱。如果用来支持楚云心念书倒是不错。

或许寄人篱下的楚云心格外敏感,她小声问:“郦姐姐,你是不是想让我走?”

郦清音失笑:“不,我是想补偿你。”

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楚云心,但她想多为她做点什么。

楚云心脸上闪过惊愕,但她似乎很快就明白了。她垂着眼睫,良久,笑容乖巧:“我听郦姐姐的。”

日子波澜不惊地流逝,就在郦清音以为余生都会如此平静地度过时,她被康复中心辞退了。因为她的家庭背景不适合从事教育工作。

傍晚,郦清音沿着街道茫然前行,直到被施南风拽住。他焦灼地问:“不是说好了等我接你吗?电话不接,我沿路找你,叫了你半天也没……”

郦清音突然抱住他,抱得那么紧,仿佛他是这茫茫浮世中唯一的救生木。

施南风更着急了,却放缓声音问:“怎么了?不高兴?工作不开心?”

她埋在他怀里,讲述了原委。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他松了口气,亲了亲她的头发,“只要你愿意,我们再找类似的工作。或许干脆我们自己开一家残障儿童学校,你当校长,专管辞退别人。”

她破涕为笑,施南风也笑:“走,我们去坐‘公主号。”

坐“公主号”游轮夜晚渡江是郦清音百玩不厌的娱乐。

江风徐徐,水天一色,她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璀璨灯火,惬意得连话也不想说。施南风从身后环抱住她,不时宠溺地亲吻她的脸颊。她被蹭得痒了,便笑着躲开,他干脆握住她的下巴细细纠缠。

月色缱绻,波光荡漾,郦清音觉得连魂魄都飘飘荡荡,简直要随风飞去。

“清音。”他低声喃喃,“我们结婚吧。”

这一刻,他们十指契合,亲密得好像再也不会分开。她闭着眼睛说:“好。”

施南风开始准备结婚事宜,郦清音则忙着交付工作。老丁知道她要走了,万分不舍,听她说要结婚了,期期艾艾半天才问:“是和老施的儿子?大小姐,你想清楚了?”

郦清音想起上次的事情,忍不住问:“丁叔,您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事情?”

老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我总不放心。”

郦清音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坐在地板上,看着天色变灰、变暗,最后漆黑一片。

灯忽然被打开,施南风吃惊:“怎么坐在这里发愣?”

“你相信吗?”她像梦呓,“施叔叔的死……和我爸爸有关。”

如被电击,施南风表情定格。他在她身边坐下,一言不发。

“所以,那天我提到施叔叔,你对我发了脾气。南风,是真的对不对?”

“不要说了。”他粗鲁地将她摁进怀里,声音像含着沙子,“那是他们的事情,都过去了。”

“不,你们总是瞒着我。我想知道事实真相。”她执拗地仰着头,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他静静地对着空气,很久,悲凉地笑了笑:“好啊,我告诉你。”

施隽早几年就萌生退意,但郦崇远头一个不答应。毕竟,施隽牵涉太深。两人渐生嫌隙,郦崇远甚至以施南风的安全来威胁施隽。就在矛盾一触即发时,施隽出了车祸。

“他临终前,只许我和你父亲在场。他说,车祸是意外,让我以后好好儿照顾你。而你父亲承诺,他们的事情绝不会牵连我,我有一个清白的将来。”施南风抚摸她的头发,“这件事让它过去好不好?我想向前看,我们会结婚,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会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

郦清音眼神空洞,泪水无声滑落。

婚纱送到施宅试穿的那天,阳光灿烂,郦清音徐徐地踏下阶梯。施南风望着她,表情温柔得近乎恍惚,仿佛看到多年的梦想在实现。

“拍一张照片吧,留作纪念。”郦清音牵起他的手。

快门按下的瞬间,她与施南风十指紧扣,她的笑容是幸福的模样,目光里却有旁人难以察觉的倔强与悲伤。

设计师仔细检查了婚纱的尺寸,说拿回店里再修改,郦清音眷恋地抚摸着洁白的缎子、蕾丝,然后点点头。

她上楼换下婚纱前,忽然对施南风说:“明天有人送瓷器,你不用特地从公司赶回来,我过来签收。”

施南风定制了全新的家具、摆件、瓷器,每件都要亲自验看才放心。

第二天,郦清音签收了那些青花瓷器,吩咐用人擦净收好,然后独自上了楼,打开一扇又一扇门。

她的手没有发抖,但是冷得像冰。她要找的东西或许早已被销毁,或许有蛛丝马迹。

她一遍遍地想起施南风的话,“我们会结婚,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会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就在她的最后一丝决心即将消失时,书橱后滑出一个暗格。

她瞪着里面的U盘和一沓文件,像瞪着毒蛇。只翻看了几页,她软软瘫倒,耳边嗡嗡作响的是老丁的话,“老施心善,想洗手不干,你父亲不答应,两人渐渐不对付。后来谁挑拨说老施背地掌握了不少证据,想用这个威胁你父亲,很快老施就出了车祸。你父亲义气,说这事不许再提。可如今看,八成就栽在那证据上了……”

长久以来的疑惑忽然解开,她明白了父亲临走前最后的话语,“小音,不要再和施家的人有牵连。这里和你再没有关系,走得越远越好,希望你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天色薄暮时,施南风回来了。郦清音背对着他静静地坐在书桌边,听他走过来温声问:“怎么又在发呆?”

“南风,我们怕是没法结婚了。”

“什么?”

郦清音转身,满脸泪光,幽黑的枪口对准他。

施南风错愕顿住。

这是郦清音十七岁时在父亲卧室里找到的那一把枪。当时她又恨又怕,打算把枪丢掉,鬼使神差地,她觉得或许有一天会用上,便藏了起来。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再次拿起它。

一只手将桌子上的东西推过去,她的眼泪滚滚而落:“为什么是你?爸爸罪有应得,可是……为什么是你?”

施南风翻看着文件,从齿缝里挤出字来:“不可能!”

“不可能?爸爸定罪的那些案子,哪些细节不和这上面的记录如出一辙?施南风,你心里还是恨的,你认定是他谋划了车祸。”

“清音,先把枪放下。”施南风深呼吸,试图理出头绪,“有些事没有告诉你,是因为逝者已逝,他们都希望揭过此事。郦崇远以我来要挟父亲,他搜集证据想作为保护我的筹码。无论他的死是否和你父亲有关,临死前他都已经将证据当面销毁——”

郦清音摇头:“这是在你父亲房间发现的。他深谋远虑,谁知道留了多少备份?报应不爽,竟被我发现。你知道吗?爸爸临走前嘱咐我不要再和施家的人有牵连,走得越远越好。我一直不明白他的用心,今天才确定,他早猜到是你做的,但他不愿再牵扯到我,所以只是让我走。况且……”她凄然一笑,“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骗了我。”

百口莫辩,施南风只觉得荒谬。他逼近她,眼睛血红像噬人的猛兽:“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为了你甘愿放下所有仇恨?”

她闭上眼,轻飘飘地说:“我不知道……总之,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整个人像僵硬的雕塑。许久,他怔怔地伸出手,像要抱住她,不再让她溜走。

然而,砰的一声枪响,震得人心都要碎掉。

子弹仅仅擦过了施南风的胳膊。郦清音练习射击多年,最后那一霎,他想,她终归不忍心。

相熟的医生为他处理伤口,他静静地坐着,似乎早已没有痛感。他的眼前画面纷乱,时而是郦清音流泪的脸,时而是她在混乱中决绝离去的背影。

不久前,郦清音问起他左耳失聪的原因,他拥住她:“秘密。只能告诉我的妻子。”

郦清音不知道,从纽约到费城,开车走99.8英里,需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那两年,施南风往返两个城市多少次,只为默默地看她一眼。

从特拉华河救起她的好心路人是施南风。他想陪她过圣诞节,却只能远远地跟随。他入水时耳膜意外破裂,后来又连续高烧,因为父亲的过世,他耽误了治疗,左耳渐渐地听不到声音。

如今,他再没有机会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旧事纷纭,人心错综,连他也无力辩解自己的清白。或许父亲离世前的确留下备份,以防郦崇远不守诺言。命运弄人,最后偏偏被郦清音发现。

于是,等了这么多年,幸福终成梦幻泡影。

闻讯赶来的楚云心推开房门时,眼前一片黑暗,依稀可见窗边有人独坐。

“不要开灯。”是施南风的声音。

她磕磕绊绊地走过去,抽泣着问:“到底是为什么?郦姐姐现在在哪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施南风说:“她走了。”

这句话要自己亲口说出来,才醒悟那不是噩梦。他俯下身,眼泪无声地流了一脸。

楚云心在他脚边坐下,黑暗中,无人看到她嘴角的笑意。

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只有早已死去的施隽知道,她的父亲也曾是郦崇远的手下,因为办事出了差错,被郦崇远活活打死。施隽可怜她,时常予以帮助。她恨足了郦崇远,当发现施隽在搜集证据时,她千方百计地复制过来。她精心钻研法律,在确保那些证据足以令郦崇远致命后,她寄给了警方。

但郦清音的出现才真正让她恐慌。她毫无意外地爱上了施南风,可施南风心里眼里只有一个郦清音。日思夜想,她找到老丁。那些话不假,再加上塞给老丁一笔钱,老丁自然配合。她顺便还向康复中心揭发了郦清音的家庭背景。

为防施南风调查,她早已催着老丁离开。然后,她将备份的文件放进了施家,让疑心的郦清音自己去找。

即便郦清音未发现,他们之间有了猜忌,她总还有机会。

世事一场豪赌,她恰好赌赢了,不是吗?

楚云心轻轻地抚摸着施南风的肩膀。他不爱她,没有关系,她可以继续等。

教堂里有人在结婚,管风琴演奏的乐声舒缓悠扬,郦清音忍不住驻足。

“妈妈,你为什么哭?”身边的孩子仰头看她。

她在孤儿院做义工一年多,时常有孩子叫她妈妈。她捂住眼睛,许久,回答:“因为有一个秘密,妈妈始终没办法解开。”

那个人温柔里带一点笑的声音犹在耳畔:“秘密。只能告诉我的妻子。”

而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她与施南风连一场正式的告别也没有。用一颗子弹结束多年的牵绊后,仓皇无措的她四处流浪。

她也有穿上过婚纱,虽然疑心他骗了她,却忍不住期盼穿上婚纱幸福地站在他身边。

曾经,她距离谜底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今生今世,她都无法得知了,而近在咫尺的幸福,也终于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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