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电影中的哲学思考
2013-04-22梁鑫磊
梁鑫磊
摘 要:恐怖电影作为一种小众的类型电影已经伴随着电影工业存在了一百年之久,然而其他类型电影(例如爱情电影、西部电影)在电影史的发展中成为被大众所接受并喜爱的文化产品并形成了自己的文化风格的同时,人们却刻意或非刻意地忽视了恐怖电影艺术价值并放弃了对这类类型电影的更深层次或更广义的哲学解析。就恐怖电影中的文化现象进行心理学与哲学的浅析,为的是尽可能的丰富恐怖电影的文化价值和“恐惧”这一哲学主题。
关键词:恐怖电影;怕;恐惧;开始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08-0044-03
一、关于“经典”的思考
1910年上映的《科学怪人(Frankenstein)》,可以被认为是最早的恐怖电影。影片改编自玛丽·雪莱1818年的同名科幻小说。片长只有12分40秒。导演是J.SearleDawley。
由于当时电影的技术问题,影片的内容也显得十分简单,主要讲述了主人翁Frankenstein在求学过程中发现了制造人类的方法,他疯狂地进行试验,并成功地完成了一个体型巨大的怪物Thecreature的制造。但此怪物却让Frankenstein惊骇不已,怪人拥有人类的情感,但却因外形怪异,无法与人类靠近。怪物终究被Frankenstein与妻子的爱情所战胜。这样的情节,在此后的一百年电影史里反复地出现了一次又一次。
现在已经无法考证当时此片在上映后是否造成轰动,但Frankenstein这个角色由于大量的改编与翻拍,在此后的百年电影史里却成为家喻户晓的恐怖代名词。而由于一个疯狂科学家带来的人类灾难所形成的恐怖题材,成为在恐怖电影历程中重要的类型影片。而镜子、变异、怪物、科技,这些元素也都成为此后百年来恐怖片的主要元素。
影片的精髓之处无疑是对镜子的巧妙运用。笔者无从考证,在没有广角镜头和分镜的年代,运用镜子来扩大观看角度是否是此片开创的先河。但此片对于镜子的利用,确实还营造出了一种绝妙的恐怖气氛,使得空间的划分变得模糊,让观众得到镜子里外既处于同一空间,又分处两个空间的奇妙感受。而最后怪物消失在镜中后与Frankenstein的角色切换,也让人们产生了更多的思考,怪物也许一直都来源于Frankenstein的心中,而战胜怪物的唯一途径就是爱。
20世纪初正是科技高速发展的年代,这样的作品也会被后来人冠上现实主义电影的名号,认为此片是在批判着某些发展中的毫无节制。笔者却不愿这样看待影片,我们永远无法以当代人的情怀来揣测当时导演的初衷。我们总是把细节看得比电影整体更重,总是把导演想象得过于复杂。而笔者要做的就是回归电影本身,一切的内容都在观看电影时,在电影中绽放,我们能体会到什么,都不是电影给予,电影只给予它自己某些意义,某些存在的价值。使得在一百多年后,仍然有人愿意观看这样一部没有声音,画面模糊,演员肢体夸张的影片。这种影片被后来的人奉为经典。所谓经典,便会开创新的体验,在后人中形成一种集体记忆,人们会对经典产生一种不愿触及的期待,我们远远地望着,期待事情的发生。它在时间上陈旧,却在空间里创造着无限的可能性,就像之前所说,经典的艺术,只会自己绽放,它的创造力早已超过了对当时社会的批判,换句话说,他不再局限于赋予现实的某种意义。
二、关于“开始”的思考
在思考意义的同时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的思考,那就是“开始”。1920年上映的《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Das Cabinetdes Dr. Caligari)》,被认为是第一部德国表现主义电影作品。
影片的一开始弗朗西斯就为朋友讲起一个离奇的故事:在一次小城的集会中,他与自己的好友进入一位叫做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观看其表演,卡里加里背部佝偻,表情怪异。他有着神奇的能力,能唤起沉睡者的知觉,并让沉睡者回答观众的问题。弗朗西斯的朋友热情的参与,询问自己能活多久,被沉睡者告知明晚就会死去。果不其然他就死在了所说的那个夜晚。弗朗西斯痛苦不已,开始调查朋友的死因。他怀疑卡里加里,并日夜守候在她的小屋门前。最后发现确实是沉睡者行凶后,弗朗西斯一路追查,知道了卡里加里的身份是精神病医院的主管,他趁卡里加里熟睡之际,在他的日记中查明了一切的真相,也明白了卡里加里的疯狂,并将他关入了精神病院。此时,镜头回到了起初讲故事的场景,弗朗西斯与朋友回到了精神病院,原来弗朗西斯作为精神病人,故事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整部影片都弥漫着诡异的气氛——疯狂的表演者,恐怖的谋杀,女主角浓重的眼妆,吸血鬼装扮的沉睡者,坐在高椅上的公职人员。最为特殊的是背景巧妙的几何构造——门是三角形的,窗子是不规则的四边形,街道与地面都被图画上各种形状。虽然是黑白电影,但也可看出导演在布景上的讲究,它运用了大量的色彩,营造一种虚幻的,超现实的世界,以便让故事的离奇显得合理。这部长达71分钟的电影,已经十分丰富,更难能可贵的是,一部没有声音的影片居然能将如此复杂的剧情讲述的非常完整。导演运用的大量拍摄技巧,也被后来的恐怖片反复使用。
在google上搜索这部电影,会经常出现这样的一句话:“表现主义电影的开山之作。”这句话中牵扯到两个有趣的词语,一是表现主义,二是开山之作。表现主义阐明了电影的风格,开山之作则提出另一个话题——开始。
在《Beginnings:Intention and Method》这本书中Edward Said将“开始”理解为后来人对一种风格起源的回溯,而这些都来源于回溯人当时所处的状态。简单说,在一开始,并没有“开始”。
在电影上映时,我们不会认为《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是表现主义电影的“开始”。我们甚至不会去关心它是什么主义,什么风格,也许在当时会有人觉得这样一部电影与其他的电影有所不同,或是觉得新鲜,或是难以接受,但他并不能在当时进行一个风格开始的确定,这并不是当时的人不够敏锐,而是我们必须在这一类型的电影确立以后,才会上诉这一风格的起源,谈论起源的意义——也就是开始。这并不难理解。一种风格就像一个物种一样,他诞生,成长,成熟,然后衰落。我可以确切地知道恐龙诞生在某个时间段,但只有一个人回顾恐龙时代的时候,他才会说,恐龙的开始对地球的影响或恐龙诞生对自然界的意义。
在《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之后,又有很多此类电影诞生,他们表现手法夸张,拍摄角度奇特,他们慢慢地形成了一种统一的风格。在这种风格确立之后,人们开始上溯这种风格的开始,于是人们找到了《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艺评家们不断地重新观看这部影片,为他书写各种电影评论,将他摆在“德国表现主义电影”这种风格的开始,说他带来了一种新的气息。但这一切的确定,都在1920年不曾发生。艺术品并不会在乎这样的“开始”。
三、恐怖电影中的“死亡主题”和观影心理
1931年上映的科学怪人比1910年的版本有了长足的进步。电影拥有了声音,这一点对恐怖片来说非常重要。音效作为恐怖电影的重要一环在整个电影的氛围营造上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我们通常都会有这样的经验,在家里看DVD时因为害怕会故意调低音量,来降低自己的惊吓程度。
影片最具争议,也是最让人感到不安的地方在怪物将善良的小女孩扔进了湖里,淹死了小女孩。这一情节在笔者看来却最具恐怖效果。恐怖的制造,主要来源于一种反逻辑的行为或状态。通过这种不合常规的,没有因果关系的剧情发展,能制造出一种在观众心中形成的不安。人们在生活中不断的寻找一种确定的逻辑关系,一种顺理成章的因果。以便清晰的看到未知的将来。以此获得一种心灵上的满足与平静。而恐怖电影正应该利用这种心理反向操作来达到一种恐怖的效果。那种死亡的突然逼近,和毫无征兆,让整部电影都弥漫在阴沉压抑的氛围当中。
再来说说几个经典场景。影片的一开始,第一个场景就是在一个葬礼过后的傍晚,Frankenstein和助手去挖掘坟墓。近处的助手体型佝偻,说话迟缓,坟头的十字架高耸。摄像机采用了仰角拍摄,可以看见远处的大片黑白色彩的天空,这一切都为整个电影定下了一个色调。第二个场景是他们将尸体运到了用于制造monster的城堡,城堡高大而威严,用坚硬的石墙筑成,内部结构复杂,有着奇怪的几何图形。光线昏暗,几乎没有窗户。第三个场景,monster逃到了野外,遇到了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她愿意与monster游戏,整个画面近处的树丛挤压着画面,中间是平静的湖面,远处是山的倒影,这样的场景总让人感觉似曾相识。最后是烧死monster的风车屋,在一片光秃的岩石之上,无数晃动的火把簇拥着风车的燃烧,伴随着怪物的惨叫,背景依然是影片一开始的黑白天空,一切都喧闹又平静。
故事在不断展开发展,但是氛围在电影一开始就已经塑造出来,这点对恐怖片的成功与否起着决定的作用。怎样让观众进入恐怖电影的世界,在没有3D的时代,我们面对屏幕,在真实的世界与屏幕之间存在着一段距离。可优秀的电影往往能让我们产生一种幻觉,让我们置身与这个场景之中,除了音效的作用,电影氛围的塑造无疑是关键环节。
关于氛围塑造让我产生了另一个有趣的联想,那就是——为什么我们喜欢看恐怖电影?难道有人真的喜欢看到杀人、鲜血、鬼魂与死亡这样的东西吗?难道喜好看恐怖片的人都是大家所认为的“心理变态”吗?这个问题长期困扰着我,可又让我胡思乱想。我们在观看电影的时候会有意无意的催眠自己(关于电影的催眠以后再谈),然后进入一种类似于做梦的状态,而这种状态让我们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我们已经“置身其中”——观众会随着剧情的发展,或哭或笑,或喜或悲。而我说这只是一种“近似于”梦的状态的原因,观众实际上也十分明白自己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观看电影,而并非在故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们并非像梦一样采取一种主动的态势,而是被动地接受剧情的发展。这不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吗?我们既“在……之中”,又冷眼旁观。我们在恐怖片中备受惊吓,却乐此不疲,不就是因为我们清晰地知道电影会结束吗?这种清晰来自于“旁观”,也就是说观众根本在一开始就知道,在电影结束的时候,我们可以脱离这样的恐怖氛围。这样的双重态度会让我们在恐惧过后,达到一种“紧张状态的消除”。这种即时的心理状态被弗洛伊德定义为“幸福”。也就是说,观众害怕是因为置身其中,感到幸福是因为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电影。观众没有因为剧中某个人物的死亡而死亡,并且自己知道我们不会因为观看一部描写杀人的恐怖片而被杀。也就是说,观众会在恐怖片结束的时候长舒一口气,其实我们离死亡很远。
四、对“怕”的哲学思考
先来看看神经科学家对“怕”何以产生的生物学分析。杏仁核(amygdala),作为情感反应的主角,位于前颞叶背内侧部,海马体和侧脑室下角顶端稍前处。主要通过外侧嗅纹、终纹和腹侧杏仁传出通路,与额叶内侧、眶额回、隔区、无名质、视前区、海马体、下丘脑、丘脑、纹状体、颞盖皮质、岛盖皮质、顶盖皮质、颞极、运动皮质及脑干网状结构等有双向交互联系。刺激清醒动物的杏仁核,动物出现“停顿反应”,显得“高度注意”,表现迷惑、焦虑、恐惧、退缩反应或发怒、攻击反应。刺激杏仁首端引起逃避和恐惧,刺激杏仁尾端引起防御和攻击反应。诱发惧—怒反应时伴瞳孔扩大、竖毛、嗥叫等情绪表现。切除杏仁核,动物出现“心理性失明”:通过视觉看到的东西。不知是否可以吃,必需放到嘴里才知道;“过度变态”:反复察看、触摸或以口检查各种物体,包括原先所畏惧的活蛇或活鼠;情感性行为发生显著变化或所有的情感反应完全丧失。
这些来自网络的专业解释,足以说明了杏仁核与恐惧感之间的联系。简单地说,我们观看恐怖片会感到害怕,在生物学家看来是因为电影的情节刺激到了杏仁核的首端,而使我们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再来说说哲学家如何看待“怕”。海德格尔在他的《存在与时间》中试图从三个方面考察“怕”这种现象;“我们将分析怕之何所怕、害怕以及怕之何所以怕。”也就是——可怕的东西、怕与害怕着的存在着。他从现象学的方法,详细分析了“怕”的结构,以及我们为什么会感到害怕。
“怕之何所怕就是‘可怕的东西。这种世内照面的东西分别具有上手事物、现成事物与共同存在方式。我们不是要从存在着层次上报道多半和通常会是‘可怕的存在者,而是要从现象上规定可怕的东西之所以可怕。在害怕之际来照面的可怕的东西本身都包含些什么呢?怕之何所怕具有威胁性质,这里包含有几种东西:一是这样来照面的东西具有有害性的因缘方式。它显现在一种因缘联络之内。二是有害性以可被它牵动的东西的某一确定范围为目标。有害就是这样得到确定的,于是其本身也来自一个确定的场所。三是场所本身以及从那里前来的东西本身都是熟知的,但其中却有一段‘蹊跷。四是有害的东西既为威吓的东西就还未近在身边,但它临近着。在这样临近而来之际,有害性毫光四射,其中就有威吓的性质。五是这种临近而来是在附近的。一种东西即使极度有害,甚至还不断临近前来,但若它还在远处,其可怕就还隐绰未彰。但若有害的东西在近处临近而来就产生威吓作用:它可能击中也可能不击中。在临近而来之际,这一‘它可能,但最终也可能不就渐次增加。这时我们说:它是可怕的。六是其中就有:可怕的东西在近处接近之际带有一种昭然若揭的可能性:它可能期而不至,也可能擦身而过,这并不减少或消除害怕,反倒构成害怕。”[1]164海德格尔在这一段落中详细分析了可怕东西的范畴,它们具有威胁性,而这种威胁性多半来自可怕之物的一种“临近”的状态。
“怕本身则以让它来牵涉自己的方式把这种具有威胁性质的东西开放出来。”并不是先前的一预判。“害怕先就在这种东西的可怕性中揭示这种东西。”海德格尔认为:“怕而后才可以一面害怕一面明确观望可怕的东西。怕是现身在世的潜在的可能性,即‘会怕”[1]164。
“怕之何所以怕,乃是害怕着的存在者本身,即此在。”“害怕开展出这种存在着的危险,开展出它耽迷于其自身的状态。尽管明确程度不一,怕总绽露出此在的此之在。因为此在在世向来就操劳着寓于某处而存在。此在首先与通常从它所操劳的方面存在。这种东西的危险就是对寓于某处而存在的威胁。怕主要以褫夺方式开展此在。怕使人迷乱,使人‘魂飞魄散。怕在让人看到遭受危险的‘在之中的同时封锁着‘在之中,乃至唯当怕隐退的时候,此在才得以重辨身在何方。”[1]165
我们不仅会自己害怕,某种害怕也可能涉及他人:“这时我们就说为他人害怕。这种为……害怕并不取消他人的怕。这一点之所以不可能,单只因为下述情况就可以看出—我们为之害怕的他人自己并不见得害怕。恰恰是在他不害怕的时候,在他恃蛮勇而迎向威胁者的时候,我们为他害怕得最甚。为……害怕是同他人共同现身的方式,但它不一定是连带着为自己害怕,更不一定是各自为对方害怕。人们可以因……害怕而并不为自己害怕。但细究起来,因一害怕就是为自己害怕。这时‘所怕的是同他人的共在,怕这个他人会从自己这里扯开。可怕的东西不直接以连带着有所害怕的人为目标。因……害怕以某种方式知道自己不被牵连,但它却在它为之害怕的共同此在的被牵连状态中也被共同牵连。所以,因……害怕并不是一种减弱了的为自己害怕。这里与‘感受强度的高低无关,有关的是生存论的样式。若说为……害怕‘本来不是为自己害怕,那它也并不因此失去其特有的真实性。”[1]166
海德格尔在最后区分了恐怖与惊吓的区别:“具有威胁性质的东西的照面方式包含有‘在近处临近。具有威胁性质的东西本来具有‘虽然还未发生却随时随刻可能发生的性质,一旦它突然闯入操劳在世,怕就变成惊吓。由此,可在具有威胁性质的东西身上区别出威胁者的切近临近与临近本身的照面方式即突然性。作为惊吓之何所惊吓的首先是某种熟知熟悉的东西。但若威吓者具有某种全然不熟悉的东西的性质,怕就变成恐怖。”[1]166
“怕”让我们感到“会怕”,他在其中释放着自己的怕。害怕的东西临近此在,而此在往往会陷入海德格尔所说的“在害怕之中”。我们不熟悉害怕之物,怕就因此变成了恐怖。而恰恰是因为人们的害怕,存在才展现出来。
霍布斯说:“我的全部激情都来自于恐惧。”恐怖电影作为一种类型电影已经存在了一百年之久,而恐惧的文化更是我们人类文化的核心思想。我们何以对恐惧有更多的见解都来源于文化的不断更新,而在本质不变的情况下显得更加清晰。
参考文献:
[1][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杰,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