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典籍英译中文化因素的显化与隐化——以《聊斋志异》英译为例
2013-04-21陈吉荣
陈吉荣
(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116029)
一、文化因素和翻译显化与隐化
典籍在传统上体现了特殊文化的核心价值,影响到了大多数人的理念和行为。因此,典籍翻译方法,特别是对典籍中各种有相当影响的文化因素的处理方式的探讨就显得尤为重要。
显化理论被运用于翻译学源自于20 世纪80 年代,Blum-Kulka 提出了显化假设,认为这可能是翻译文本的一个普遍性的策略[1]。20 世纪90 年代,House 进一步将译文分成显化翻译(也称显性翻译)和隐化翻译(也称隐性翻译)两种[2],其核心观念是:显化翻译更强调再现原文的文化,而隐化翻译直接指向翻译的受众。换言之,House 是将原文的文化因素考虑到翻译质量评估体系中来,并且根据翻译的显化和隐化来区分翻译方向。Baumgarten 的研究更加细致,他还指出在研究翻译显化时应研究“显性”和“显化”两个词。因为语言学导向的翻译研究通常使用“显性”一词,而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导向的研究倾向于使用“显化”一词。他认为这两方面研究都很重要:“一方面,显性研究可探讨语言结构表面的词汇与语法;另一方面,语言显化中使用的术语可衡量两种表达可比变量的不同。”[3]根据上述研究,翻译显化概念更加明确了再现原文内容与风格的具体方法,其中既涉及词法、句法、章法等语言内的内容,也涉及细节再现、风格、文化等语言外的因素。可以说,翻译显化是指在内涵上、方式上都更趋向明朗化的翻译。与之相反,根据译语语言规范隐去或者淡化原文中的某些语言与文化成分就是隐化。翻译过程中存在变量因素,例如双语语言与文化的自然落差,译者对原文的识解型式不同,译入语读者接受程度和阅读需求的差异,这些都可能影响翻译显化与隐化的具体内容和方式。
那么,在具体的翻译过程中,显化和隐化是否有规律可循呢?特别是在文化内涵丰富的典籍英译过程中,显化和隐化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其认知因素是什么?与文化默认值之间的关系如何?要回答这些问题需要具体的实例论证。下文将结合《聊斋志异》的英译展开分析说明。本文选择了《聊斋志异》的三个英译本进行比较,它们是:杨宪益主译的1981 译本,简称杨译;翟理斯翻译的1908 译本,简称翟译;还有丹尼斯(C.Denis)与维克多(Victor H.Mair)于1989 年合作翻译的译本,简称丹译。我们将从五个角度对比分析分析英译过程中文化因素的处理方式。
二、《聊斋志异》文化因素的分类与英译
《聊斋志异》是一部集民俗、神话、寓言、传奇等于一身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其中所涉及的文化因素多种多样。由于文言文与当代英语之间在文化内涵上的主要差异突显于标题内涵、民俗、人物背景、隐转喻与称呼语等的具体表述上,本文据此将其主要的文化因素英译进行分类,并进一步说明文化因素在翻译中的转换情况。
第一,题目英译中的文化因素,详见表1。
表1 《聊斋志异》英译部分题目比较表
从题目翻译来看,三个译者对文化因素的显化不同。《偷桃》的翻译,杨译显化的是“绳技”这一行业的文化因素,比翟译和丹译更加突显故事主人公的炫技主题。《崂山道士》一则,杨译和翟译显化了牧师、驱魔师、仙师这样的文化因素,丹译则作了隐化处理。《娇娜》一则,翟译突出了性别文化因素,丹译突出了狐仙这一文化因素,杨译则作了隐化处理。《妖术》一则,杨译和丹译都突显了不光明、黑暗的邪术这一文化因素,翟译则作了隐化处理。《婴宁》一则,翟译突出了性别和性格两个文化因素,杨译和丹译作了隐化处理。《促织》一则,翟译突出了“斗蟋蟀”的民俗文化因素,杨译和丹译作了隐化处理。《梦狼》一则,杨译和丹译显化了梦境,翟译显化了狼,故事的中心有所差异。《石清虚》一则,杨译显化了来源与性质两个文化因素,翟译显化了性质这一个方面的文化因素,丹译则作了隐化处理。
第二,民俗翻译中的文化因素。民俗一般与节日、习俗、仪式、制度等相关,所体现的文化因素也非常明显。
(1)旧例,先一日,各行商贾,彩楼鼓吹赴藩司,名曰“演春”。[7]13
译文1:The custom was that on the eve of the festival all the tradesman would go with pageantry and music to the finance commissioner’s office.This was known as the Spring Pageant.(杨译)[4]5
译文2:The custom was that on the day before,all the merchants of the place should proceed with banners and drums to the judge’s yamen:this was called“bringing in the Spring”.(翟译)[5]374
译文3:According to custom,on the eve of this day all the shopkeepers decorated their storefronts and organized a musical procession that went through town to the yamen of the provincial treasury.This was called the“Spring Performance”.(丹译)[6]10
例(1)中的“藩司”和“演春”是两个重点概念。“藩司”是指承宣布政使司,是明清两朝的地方行政机关。三个译者都翻译出行政司之意,翟译和丹译还显化了时代语境因素,指出衙门的称谓。“演春”是指一系列庆祝和迎接春天到来的表演活动,杨译和丹译都显化了盛会这一文化特性,翟译则不突显。
第三,人物背景翻译中的文化因素。
(2)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7]29
译文1:Thank you for giving us the moonlight,but it’s rather dull thinking quietly like this.Why not invite the moon goddess to join us?(杨译)[4]10
译文2:You have given us a fine bright moon;but it’s dull work drinking by ourselves. Why not call Chang-ngo to join us?注释:Chang-ngo:The beautiful wife of a legendary chieftain named Hou I,who flourished about 2500 B.C.She is said to have stolen from her husband the elixir of immortality,and to have fled with it to the moon.(翟译)[5]11
译文3:You have been nice enough to give us moonlight to drink by,but there is still no entertainment.Why don’t you call the goddess of the moon to come?(丹译)[6]20
此例中的“嫦娥”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后羿之妻,因为偷吃长生不老药,飞到了月宫里。杨译和丹译都显化了有关人物的身份文化因素,用了the moon goddess。换言之,杨译和丹译都显化了结果、隐化了过程。翟译则直译名字Chang-ngo 加文本外注释,以译者的文化解释方式将文化因素充分显化。
第四,隐转喻翻译中的文化因素。这一部分涉及修辞的翻译,不同的译者在翻译时也有差异。
(3)坚冰未解,安所得桃?不取,又恐为南面者怒。[7]13
译文1:The ice has not melted yet—where can we find peaches?But if we don’t try,the authorities will be angry.(杨译)[4]6
译文2:(The man took off his coat,laid it on his box,)at the same time observing that they had set him a hard task,the winter frost not having broken up,and adding that he was afraid the gentleman would be angry with him.(翟译)[5]374
译文3:The ice out there is still inches thick:where am I supposed to get a peach?But if I don’t get one,I am afraid I’ll make these lords angry at me.(丹译)[6]12
此例中的“南面者”是一个转喻,古代帝王座位面南背北。从说话者的角度来看,坐在他南面的是职位重要的人。杨译the authorities 和丹译lords 都突显了人物的文化地位身份,翟译选择gentleman则隐化了这一特性。
第五,称呼翻译中的文化因素。
(4)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7]30
译文1:“I traveled several hundred li to seek instruction from you,my immortal master,”he said.“Even if I couldn’t learn the secret of longevity,some small magic trick would appease my hunger for learning.”(杨译)[4]11
译文2:Sir,I have worked for you a long time.Teach me some small art,that my coming here may not have been wholly in vain.(翟译)[5]12
译文3:I came a hundred miles to study under such an immortal master as yourself.Even though I cannot learn the art of everlasting life,there may perhaps be some small skill you could impart that would appease my wish for learning.(丹译)[6]22
此例中的“仙师”表现出王生对道士的尊重。杨译和丹译都显化了“仙”和“师”两个文化因素,译成immortal master。翟译使用sir 则起到了隐化的作用;与原文人物身份有距离。此外,此例中还涉及计量单位“百里”的翻译,不论是杨译的several hundred li 还是丹译的a hundred miles 都显化了计量单位这一文化因素,而翟译则完全隐化距离概念,译成a long time,译文这里表述时间的文化因素与原文表述距离的文化因素有出入。
此外,还有关于物质文化特色词的翻译。
(5)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崂山多仙人,负笈往游。[7]29
译文1:In our county there was a young scholar named Wang,the seventh scion of an old family,who had admired Taoism from childhood.Hearing that there were many immortals on Mount Laoshan,he packed his bags and set off to make a trip there.(杨译)[4]9
译文2:There lived in our village a Mr.Wang,the seventh son in an old family.This gentleman had a penchant for the Taoist religion;and hearing that at Lao-shan there were plenty of Immortals,shouldered his knapsack and went off for a tour thither.(翟译)[5]10
译文3:In our district lived scholar Wang,the seventh son of an old family.From youth onward he was attracted to Taoist arts.Hearing that immortals abounded on Lao Mountain,he packed his books on his back and set out there on an adventure.(丹译)[6]19
此例中提到“负笈往游”。“笈”在古文中指用以放置书籍、衣巾和药物等的器皿,多用竹、藤编织。有时候“笈”也引申为书。杨译和翟译都没有显化“笈”的文化因素,丹译为packed his books 比较接近原意。
三、文化因素显隐原则及原因
结合上文的英译实例,笔者首先就《聊斋志异》的英译进行个体显隐原则及原因分析,然后从总体上进行显隐原则的普遍性分析。
( 一) 个体显隐原则及原因分析
从三个译者的个体显隐原则来看,其差异性表现较为明显。针对不同的文化因素,同一个译者有时会采取隐化原则,有时又会采取显化原则。这些个体差异说明了翻译策略的灵活性和暂时性。同时,三个译者的横向比较可以发现,翟译的隐化最多,杨译居中,丹译最少。就短语层的翻译来看,涉及到文化因素这一项,杨译在表述上考虑得较为全面。就称呼语、隐转喻、计量单位、民俗文化等的翻译来看,翟译隐化的太多,有过度隐化之嫌,使得译文与原文的意义相差较远。
不同译者的显隐原则与不同译者的个人言语表达方式、翻译语境、出版社的要求和主流文学的影响等都有一定的关系。翟译是最早的译本,译于1908 年,前面没有译文可以参考,加上译者本人对中国文化是抱着学习和研究的态度,所掌握的汉语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所以对于文化因素的翻译或者是过度显化(例如在行文之外作大量注释),或者是过度隐化,结果使得其译文晦涩难懂甚至有误译之嫌。与此相对照,杨译完成于1981 年,是熊猫丛书的一部分,是中国文学外译的尝试。译者对文化因素的翻译是以原文主要思想的理解为依据,同时考虑到英语读者的阅读需求,有显有隐,特别在显化处考虑得比较全面。丹译完成于1989 年,当时已有《聊斋》英译本,译者也说他参考了其他译者的翻译,并对其中比较好的部分予以保留,只对局部进行了再创造。这样,就文化因素的显隐来看,丹译更为灵活自如、真实准确。
( 二) 总体显隐原则及原因分析
从总体上来看,译者对翻译过程中的显化与隐化原则思路非常清晰,可以分为两个方面。
首先是义务性语法显化与隐化。《聊斋志异》是文言小说,语言凝练,加上汉语的无主语句特点和省略宾语的情况很多,使得汉语句法的有形标记不够突出。相反,英文是标记性语言,语法逻辑很严密,所以,在汉语中缺省的语法默认值在英译过程中都要进行语法显化。例如,添加主语、宾语等。这是两种语言的语法约束作用所致。这也是翻译转换过程中义务性显化的原则。
其次是功能性语用显化与隐化。例如上文分析的《聊斋志异》标题翻译中的显化,本质上是对与内容有关的显著性成分进行显化。这些显化实现了对内容的更深程度的理解。例如对与程度、性质、内容、目的、时间、方式有关的各种文化因素所进行的衔接性显化,突出表现在民俗文化、人物背景、隐转喻、称呼语、物质文化词等各个方面。此时的显化其实是实现了翻译过程中的语用功能。翻译中的隐化往往是与显化相比较而言的。隐化虽然不如显化那样具有显著性,但是在分析译者的翻译策略时也是一个主要的参考因素。译者的隐化原则主要是考虑到目的语读者的接受而对原文进行的简化翻译,这一点在具有多重文化因素的典籍文本翻译中体现得很明显。
总体上来看,译者翻译的显化和隐化与三个因素有关:
1. 文化因素性质的影响
典籍英译中涉及的文化因素很多,例如历史文化因素、民俗文化因素、人类学文化因素、神话文化因素等等。这些文化因素中涉及到很多与时间和空间概念相关、属于深层结构的文化因素。它们在各个民族、语言与文化中都体现出相似性,对此,可以在翻译过程中根据语境需要进行翻译显化,具体表现为翻译过程中的注释、类比、推理和解释。而那些与表层结构相关的文化因素,一般都是指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因素,具有地方性特色。在翻译的过程中,有时不能在上下文中找到与后者相似的经验,甚至会出现原来的功能与新的语境发生矛盾的情况,这时可以根据有限的语义突显进行翻译。这样就把翻译的重点放到了基本范畴概念的实体上,那么其他相关的文化因素相应地作了隐化。
2. 译者认知参照点的影响
每个译者对于语言的认知方式是不同的,主要体现在其认知参照点的差异上。这些认知参照点反映了译者对语言所描述的现实世界的识解角度不同。根据兰格克的观点,认知识解包括详略度、辖域、背景、视角和突显[8]。在《聊斋志异》等典籍英译过程中,不同的译者选取文化因素的详略度与背景等的角度是有差异的,体现在翻译上的显化和隐化也就有了不同。另外,就具体的译者而言,他在进行翻译语言认知加工过程中选择的认知参照点不同,也会影响到其心理空间框架和场景之间的转换。例如,对于“仙师”的翻译,杨译和丹译都译成immortal master,两个概念域的层级是对等的;而翟译使用sir,原文和译文中两个概念域的层级是有落差的,原文概念域级别高,译文概念域级别稍低。从认知参照点理论来看,再借助库斯默尔的研究观点,我们可以这样来解释:杨译和丹译的认知基础都是从场景到场景,而翟译则是从场景到框架,所以最后落实到语言上也体现出相应的差异。
3. 文化默认值的影响
默认值是心理学与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9-10],是指在实际的语言使用过程中,由于受到语言经济性原则的制约或者是认知槽孔开放性的影响,总有一些不言而喻的背景信息在实际情况中是缺省的。但在文本的阅读过程中,默认值能在读者的认知记忆中被特定的语境激活。所以,在文本的翻译过程中,译者可在原文符号的引领下发掘语言事实背后的隐含意图,并通过默认值填充来获得语篇的连贯性与语言的整体意义。由于不同的译者所储备的文化默认值是不同的,所以在翻译过程中所激活的认知记忆就有差异。在典籍翻译过程中,本族语译者的文化默认值相对储备充分,认知记忆更容易被激活,可以在短时间内整合各类文化因素,进行翻译显化。非母语译者对原文的默认值储备相对不足,则需要借助各种资源来丰富认知,所以在翻译中译者的选词可能相对直接,但其文外注释或者文化注释显得更加详细。翟译在这方面非常典型,丹译次之。
翻译中的显化和隐化并不是截然对立的。根据不同的语境、不同的翻译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可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对于文化因素丰富的典籍英译而言,处理好各类文化因素之间的显隐关系,使其在延续性、显著性、衔接性方面相得益彰,有利于取得较好的翻译效果,同时也有利于进一步促进典籍英译理论与实践的发展。
[1]Blum-Kulka S.Shifts of cohesion and coherence in translation[C]//House J,Blum-Kulka S.(eds.).Interlingual and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Tübingen:Günter Narr Verlag,1986:17.
[2]House J.Translation Quality Assessment:A Model Revisited[M].Ttibingen:Narr,1997.
[3]Baumgarten N,Meyer B,Ozcetin D.Explicitness in translation and interpreting:A critical review and some empirical evidence[J].Across Languages and Cultures,2008(2):179.
[4]Pu Songling.Selected Tales of Liaozhai[M].Yang xianyi,Yang Gladys,Hu Shiguang,et al,trans.Beijing:Chinese Literature Press,1981.
[5]Pu Songling.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M].Giles H,trans.Shanghai:Kelly &Walsh,Limited,1908.
[6]Pu Songling. Strange Tales from Make-Do Studio[M]. Denis C,Victor H. Mair,trans. Beijing:Foreign Languages Press,1989.
[7]蒲松龄.聊斋志异[M].济南:齐鲁书社,1982.
[8]Langacker R W.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 II:Descriptive Application[M].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4.
[9]Lakoff G.Women,Fire,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M]. 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10]Taylor J R.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Prototypes in Linguistic Theory[M].Oxford:OUP,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