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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河桥畔的战俘墓园

2013-04-13格桑亚西

读者·原创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战俘墓园铁路

文 _ 格桑亚西

桂河桥畔的战俘墓园

文 _ 格桑亚西

“死亡铁路”

炎热沉闷的盟军战俘墓园里,6982个坟茔成行成列,黑色石头上镌刻有名字、军衔、身份识别号码、十字架和所属部队的徽记。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是英军官兵。

热带地区的好处就是四季鲜花盛放,芳草萋萋。虽不及英格兰、苏格兰的私家园林修剪得漂亮整齐,但身处异国,客死他乡,能够长眠于这样美的地方,也算是种安慰了。

这里是泰国城市北碧府,靠近泰缅边境,它的出名是因为一部叫“桂河大桥”的美国电影。

电影讲述二战中一群英军战俘为日本军队修筑“死亡铁路”的故事。他们在骄傲的英军上校Nicholson领导下,为敌军建成了运送战略物资的铁路大桥,借此证明了自己良好的专业素养和团队精神。之后,幡然悔悟的上校又在千钧一发之际,炸毁了大桥。

电影中,有勇敢的反抗,有朦胧的爱情,但是看不出死了多少战俘。那个日本司令官斋藤,为了在短时间内完成架桥任务,倒是表现得通情达理。他宽容甚至迁就英国军官的傲慢,给他们茶和威士忌,允许他们开party庆祝大桥的竣工。

电影获得1957年奥斯卡7项大奖,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然而真实的故事,却远远比电影残酷。

“死亡铁路”名副其实,我眼前这座偌大的墓园就是明证。里面安息着的军人,大部分都不是直接死于战场。他们的死因都很相似—在修筑铁路尤其是桂河大桥的沉重劳役中,死于疾病、饥饿、绝望和恐惧。

那是大英帝国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惨岁月。

战事正酣的第二次世界大战。

在广袤的中南半岛,在同古,在密支那,在仁安羌,善于丛林作战的日军气势如虹,节节胜利,骄横的英联邦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英国人、印度人、澳大利亚人、新西兰人、荷兰人,在昔日被他们蔑称为“黄种猴子”的日本军队的追击下,成批地被杀死或俘虏。

泰国的“死亡铁路”,就是那段历史的真实写照。共有16000名战俘和约10万名劳工在铁路沿线非正常死亡,415公里的铁路,平均每公里付出280人的生命。

铁轨之下,血肉之躯才是真正的枕木。

而上校也并没有亲自炸毁大桥。1945年年初,桂河大桥被美军飞机摧毁,现在开放的是战后重新修复的铁桥。原先的木质桥梁在桂河上游百米处,就在战争博物馆里面,残存的桥基和腐朽的木梁依然可以看到。

日本军队才不在乎什么《日内瓦公约》,看着高大的西方人在刺刀和皮鞭下劳作,搬枕木,抬钢轨,精神委靡,日渐孱弱,为了一口食物、一粒糖果、一根香烟争抢或讨好,矮小的日本人一定很开心。

说起来,日本军人对待英美战俘的方式和对待东方人尤其是中国战俘的方式相比,还是稍有不同。

对待中国战俘,他们更习惯直截了当地杀戮,刀劈、枪挑、扫射都是常态,如南京大屠杀。

而面对大群被俘的白人,或许是因为其脱亚入欧后的崇洋心理,他们在骨子里残留着些许尊重的成分,所以墓园里埋葬的盟军官兵,直接死于暴力的应该不多,绝大部分人是死于泰国炎热的气候、粗劣的食物、营养不良引发的各种疾病和接踵而至的缺医少药。

这样的环境,对曾经养尊处优的西方人等同于地狱。

战俘墓园

我已然挥汗如雨,穿行在坟墓的行列里,似凭吊,又像检阅。

来的人不多,所以我很容易注意到一对年迈的西方夫妇。和我的随意不同,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背了行囊,手中拿着纸条,走走停停,像在平常日子里,在陌生的街巷寻找亲友的门牌号。

过了一会儿,他们在东北角的一座坟墓前停下,久久伫立,低头念叨着什么。然后,相依的两人有些艰难地弯下腰来,轻轻擦拭墓碑,再送上小小的黄色花束。

他们来自英格兰切斯特,到这里是探望他们年轻的叔叔。

他们是第一次来,今天是亲人的久别重逢。两位老人差不多都有70岁,而他们的叔叔还是个小伙子,他24岁的生命,在1943年8月的桂河大桥附近,被死亡永久定格。

他的墓碑上刻有这样的话:In loving memory of our only son(爱的记忆里,我们唯一的儿子)。

亲人们没有忘记这个埋骨异域的人。他们怀念他,跨越了世纪,中间隔着遥远的时空。

没有想到,我对不同国籍战俘命运的感觉,在步行通过桂河大桥的时候,意外地得到验证。因为桥的对面,竟然有三个醒目的红色中文大字—华军碑!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始料未及的经历。事前,我从未在任何资料中读到中国士兵与这座桥梁有关的记录。

我有些怀疑,迫不及待地赶到近前。没错,有钢筋水泥的碑,尖锐地刺向空洞的天空。有中文介绍,有免费的资料,有捐助者名录。

循着箭头的指引,西行300米,走过残破的引桥,往右转向一小片树林,空地中央还有一座硕大的水泥坟墓,外观是德式钢盔造型,滇缅战区中国远征军常用的那种。钢盔缀着青天白日徽章,下面是年轻的脸,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视着祖国来的人,伤感又坚定。

墓前有祭台,供奉有一瓶中国的二锅头酒。

墓是空墓,连衣冠冢也谈不上。在缅甸,在泰国,在辽阔的中南半岛,他们就那样隐入异域的群山,湮没在陌生的土地上,名字无人知晓,尸骨无人收殓,零落成泥碾作尘,散落在热带雨林里,成了异国土地的一部分。

据说,在“死亡铁路”工地,中国战俘受到的虐待是空前的。战争的最后阶段,日军为了阻止盟军飞机的轰炸,把成批的中国战俘驱赶到大桥上,当做人肉盾牌。

不知情的战机一次密集投弹,就有300多位中国人血染桂河,陈尸累累,以至于在很多年后,当地人也不敢饮用河水。

等到战争的硝烟散尽,和平又重新回到热带丛林,断桥再续,但铁路已经不能通达缅甸。老火车运载的,不再是士兵和军需,而是逐渐增多的游客。

英国人来了,澳大利亚人来了,新西兰人和荷兰人来了。他们整修遗迹,收殓骸骨,为自己的亲人建起庄严的墓园。然后,日本人小心翼翼地来了,他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温良谦恭,鞠躬也显得格外诚恳。他们出资修复了许多残破的道路和桥梁,现在的桂河铁桥,两段方形的钢梁就是战后新补的,混搭在原先漂亮的圆弧形架构里面,虽然适用,却分外扎眼。

他们也为自己的战死者修起了慰灵的塔、镇魂的碑。

时过境迁,老一代慢慢凋零,伤痛渐渐平复,新新人类远离了过去的苦难岁月,茂密的热带丛林掩盖了更多的战争残留,肥厚的绿叶和绚烂的红花装点了曾经伤痕累累的战场,一切似乎从未发生。中国人和桂河大桥的故事变成了缺乏物证的传说,除了这空空的墓和新筑的碑。

据说,这还是源自一位了不起的泰国妇女。知情的她不忍心看到中国战俘的故事被湮没,耗尽家财,卖掉祖屋,在众多的敌意和排斥中,建起了聊作纪念的坟墓,而她自己也在贫病中死去。

如今,中国人也来了。他们在国家开放和富裕后,终于有机会走出国门,来到东南亚,走过桂河大桥,如我一样,触摸到昔日同胞的伤口,焚一炷香,敬一杯酒,不是为了仇恨,只是要告慰那些不屈的灵魂。

我们来得稍有些迟,但我们并没有忘记,我们的无知只是因为那段被刻意修改或语焉不详的史略。要感谢所有的墓和碑,无论它们是属于过去的敌人还是盟友,它们不仅仅是人生的休止符,更是一个个无法磨灭的证据。

正是这些墓地和石碑,镇定了浮躁,收敛了野心,它以人类所畏惧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坦诚,无声讲述着一幕幕凄迷又残缺的往事。

每个墓碑下都长眠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他的身后有一个家庭、一个家族,有无数望眼欲穿的眼睛。

我一遍遍仔细读着那些墓志铭,或长或短,或深沉或诙谐,或期盼或绝望,它们都是世界上最简短凄美的抒情诗—

时光飞快流逝,爱的记忆永垂。

他光荣、正直,我们为他骄傲。

只是睡着了。

上帝知道。

高尚的牺牲。

消失了,亲爱的,我们会重逢。

日落,日出,我们将记住他们。

这一天充满了悲伤的记忆,他没有告别就离开了我们。

……

然而更多的人,尤其是我死难的同胞们,他们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们短促的生命,像这片天空每天都在变幻的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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